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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章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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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紫垣的一天是突然到来的。没有鸡鸣,没有更鼓,满室昏昏。

寅时未半么?靳紫垣闭着眼,寂静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总是如此突兀醒来,没有原由,即使做了噩梦也无痕无迹,像是不存在的人直从思海深处倏地将他推入新的日子。

靳紫垣埋头,鼻尖蹭在夏凉的裯被上。若是此时起身,仆人得匆忙惊醒,手忙脚乱赶来伺候,至于厨房的冷锅冷灶,生了火也得等它慢慢得宜温度,终究提早不了。他寻了充足的理由,蜷着身拥卷了裯被,希望再得些睡眠。

即使多年经验下来已知不过徒劳无功的自欺,这却仍是靳紫垣成了习惯的对策。在无边无际的混沌里,昨日已逝,今日不来。

困意求不可得,惫乏却在周身各处蔓延。

昨晚鳌拜府上夜宴灯火连天,把酒持螯,满洲八旗家主悉数到场,蒙古部落也有出席。靳紫垣至今不过七品之职,从没资格参与皇室飨宴,但纵览史书描述,天家筵席也不遑启让。

这既是鳌党又一次挟天子的庆功宴,也是盼了多时的令诸侯扬威席。不止鳌拜盼着,满蒙贵族都更是翘首以待。

“鳌中堂,我敬您一杯!”镶黄旗副都统阿思哈端起青花云纹海碗,言罢仰面咕嘟嘟喝了干净。

这碗哪是做酒器的,又怎么能称是杯呢。靳紫垣坐在他对面三排的座次,远远只见阿思哈整张脸都被罩在碗后,待他牛饮完毕,胡子上挂满了酒滴,在烛火通明里晶亮闪烁。

其他都统也接连起来敬酒,中央架着三只全羊烧烤的奴仆颇为卖力,越燃越旺的火焰将众人面孔映得通红。

正蓝旗都统胡吃海喝得肚子浑圆,还盯着喷香四溢的烤羊啧啧赞叹:“就得是中堂这好!哪次进京能吃到家乡味道?小盘小碟上一箩筐,不够塞牙缝的!”

“那肯定满足大家敞开的肚怀,”遏必隆敬酒刚好走到他旁边一桌,得意洋洋:“你看看烤全羊的地,中堂早几日就让人把这的青砖翘咯!不然山庄里哪儿有地方烧这么旺的火。”

“嘿,外头看着飞檐斗拱的,中看不中用。”蓝旗都统抽了随身匕首把玩,只等仆人端了烤肉立刻大快朵颐。他旁边是蒙古部一位族长,倒是常吃烤肉野味并不十分稀罕,对敬酒过来的遏必隆道:“要是能得进京,吃食倒不十分重要。今年终于能和中堂、辅政见上面好好聊聊,前几年皇上急匆匆来急匆匆去,我们满肚子的话没处说啊。”

“我只怕你不说呢!”主位的鳌拜朗声笑道,“今年提前过来,就是方便诸位统领。进京么,还是要上折子的,来这倒不逾越规矩。”

“皇上规矩忒多了,还一会儿一个样。之前说要节俭每年只准觐见一次,加上秋猎一年就两次,怕是连模样都记不住。”镶红旗都统掰着手指比划个二,“去年秋猎变成家宴,好么一年到头我们都进不了次京。”

“是说着这事。鳌中堂、遏辅政,今年的秋猎可得恢复祖制啊!”蒙古族长赶紧接过话头,即使他们雪花片般的信都送进了鳌拜府上,但山长水远,见不到面得不到准话,心还是放不下。

“那是自然!皇上人已经在这儿了,秋猎还能给跑了?”鳌拜费尽力气促成提早迁宫,就是为了给秋猎打个样,让满蒙贵族吃颗定心丸。

顺治皇帝终其一朝都在促进朝廷仿向汉人朝代改制,重用汉臣而疏远王公旧贵,又自己统领着满洲三旗,着实让贵族们既不安又不满。

原以为新皇登基后在上三旗出身的辅政王治理下,能够很快恢复旧制,却不知紫禁城里到底在如何博弈,不仅至今没能恢复刚进关时的规制,还时不时多出些新的桎梏。

遏必隆听鳌拜话里已是酒劲上头,忙打着圆场:“皇上和中堂深知诸位统领辛苦。如今边关各处还有宵小未靖,将士们平日恪尽戍守,粮草开支也不是小数,考虑到军情要紧才免了朝觐,节俭制度。”

“不过秋猎当然是祖宗成法的重要庆典,今年时和岁丰,定会大加操办起来!”

担心的一颗心落回肚里,不担心的美酒全席吃得忘乎所以。喝了满缸的勇士跨出座位,步履不稳还如蛮牛斗角,在众人起哄中要就地打上布库。

身边坐着的大都不知靳紫垣是谁,见他打扮不像武官,也就去找相熟的对酒划拳,喝得晕晕乎乎差点栽倒在靳紫垣桌前。

“玛参将小心。”靳紫垣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醉汉。

“你是,你是哪家的?来再喝一杯...”谁知却自找了麻烦,这人抓住靳紫垣手臂就往位置带,非要让他陪自己喝上一杯。靳紫垣躲了整场酒,这时却被箍住动弹不得,接连几杯烧心的烈酒下肚,他虽然有些酒量也禁不住这样猛灌。

“好,好,再...”参将还要再倒一杯,不料靳紫垣猛地反站起身,横劈了他的后颈。参将手里的酒杯滚落在地,他就和周围喝得烂醉的同僚一样,倒伏在案上不省人事。

靳紫垣抽出被扭捏得发木的左臂,挽袖一看印迹红得发紫。他不悦地轻啧一声,抬眼看向主位,却见鳌拜已离了位置,兴致大发地围观场内布库角逐。于是他悄然穿行过后排,直往园外去了。

只要再绕过一段湖边,就出了鳌拜偌大的庄园。他快了脚步,却突然被人叫了名字:“靳紫垣?怎么就你出来了?”

靳紫垣一惊,声音的主人从斜侧方的连亭走出来,仆人提着灯笼为他照亮,是班布尔善。

“贝子爷。”紫垣拱手拜了,一路行来头脑清醒了不少。宴会上班布尔善缺席,本以为是忙着要事抽不开身,怎么会在这儿?

“臣不胜酒力,明日还要去内院当差,不敢扫了中堂和诸王公的兴致,只能先请离开。”

班布尔善知晓原是个人行事,宴会并无差池,松了口气。

他看着靳紫垣,又不防见了远处殿阁晃晃如冲天之势,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觉低声喃喃:“今日盛会热闹非凡吧?”

却不等靳紫垣回答,摆摆手让他离开,自己又转身似要回去湖边,“见到我的事别说出去。你走吧。”

靳紫垣谢过贝子,离开了山庄,回家路上一直琢磨却想不清班布尔善此状原委。好在骏马识途,等到守门的仆人听见马蹄声出门来看,靳紫垣收了心绪利落地下马进门。

“老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让烧水。”仆人请了示就要去叫人,靳紫垣止了他的动作:“厨房的都歇了吧?无事,天热我用凉水洗洗便是。”

从躺倒到醒来一共睡了多久?靳紫垣心里还在推测,卯初准时来请的管事林大已轻手轻脚到了帘外,“老爷,该起了。”

靳紫垣长长叹出一口气,掀了薄被撒气似地团了团,直丢向床脚。丫鬟伺候着盥洗更衣,打眼见他小臂的陈年疤痕上又添青紫,靳紫垣却无事般自顾自抖了袖口,丫鬟不好询问,越发轻了动作。束发的时候,靳紫垣蓦然感到轻微的瘙动。

“这是什么?”他侧头看见丫鬟手上拿着奇怪的链条,像是几股金丝编成,间错结着珍珠,末尾是一颗珊瑚珠子,坠着同色的致密流苏。

“是中堂赏的那些个宝贝里的,京里贝勒公子都用这辫穗,既凉快又漂亮。”

“这能有什么好看的,解了不要。”靳紫垣对这些金玉装饰没兴趣,但丫鬟觉得自家丰神俊逸的老爷穿戴上才真真是合适,和那些附庸风雅的纨绔简直云泥之别。

反正后面没长眼呢,丫鬟悄悄又结了上去,刚好林大这时进来说早餐好了,请老爷去用。靳紫垣出了卧室到前堂落座,吃着腾腾热气的烧卖搭配现熬的八珍汤,起床气总算是过去了。

卯正,林大牵马到了门口,靳紫垣和往常一样起手扶了鞍桥飞身上马,小臂却传来刺痛,好悬稳住身形。

那群空有蛮力的莽夫。靳紫垣心里记下,开口却安慰着被吓了一跳的的林大:“睡着压着手了,无碍。今天中午我回来吃饭。”

“那可太好了老家来人送了鱼饼,这就给您蒸上。”

靳紫垣听了却勒住缰绳,拧了眉头问他:“谁送的?”

林大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不是夫人,不,不是瓜尔佳氏送来的。”从他来了靳府至今,还是时常拗不过过去的习惯,将老爷名义上的妻子称为夫人。他至今仍不清楚过往,甚至一度以为老爷从未娶亲。

“是王家大少爷送来的,还问您的好。您最近繁忙,小的自作主张答谢了来人,若您有吩咐那人应该还在承德。”

“既然还在,把中堂赏的东西,能给的都让他带回去。”靳紫垣更绕紧缰绳缠住了手,极不情愿却还是说:“再挑些新奇东西,劳他带回父亲家里。”

林大看着老爷绝尘而去,金织南珠穗子在晨曦中随着马背上下熠熠跃动。他不知道过去,但明白老爷只有一直向前,不能半点后退。

靳府的主人,是他见过最孤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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