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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芙蓉鞍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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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从屋檐上斜照下来,筛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沟壑,明亮的那一侧,单薄而清亮的白衫随风微扬,如月一般皎洁。

叶青玄背手立在廊下,戏台上五彩的光照在她的脸色,目光投向远处。

张秋凛微启双唇,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允和,你到后面去干什么?快来!”

那边有几个书生装扮的年轻人凑成一堆,压低声音轻唤着她,急慌慌地朝这边招手。叶青玄的身形向外一摇,似是仰头一笑,身上那阵清香又随着风飘过来。

张秋凛深吸了一口气,又马上屏息。

叶青玄垂眸瞥了一眼她旁边的位置——还是空着的。不知是否是张秋凛把翰林院的怨气都带到了戏楼,还是她整天穿着官服顶着官帽和人对骂,身上沾染了威压惹得没人想在如此良辰挨着她坐。这会儿她突然觉得很难堪,正手忙脚乱的收拾公文,听见上方叶青玄无奈地道:“无妨,我不坐了。”

戏台上正是好长一段闺中女子的独白,配乐的节奏婉转而绵长,将台下人的声音吞掉了一部分。她的动作蓦地停了。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叶青玄望着她,在乐声交替间缓缓道,“你还是老样子。”

她的目光落在张秋凛面前那一摊方才手忙脚乱、已致顺序错乱的公文上。

张秋凛徒劳地想把那些乱跑的纸张藏起,用衣袖拼命遮掩着,平生还是第一次因办公务而感到羞愧。

“你到京城几日了?”

她这么一问出来就后悔了。

只见叶青玄面无表情,正对着戏台上那一红一粉两道鲜艳的影子。张秋凛还以为她可能刻薄地回一句“关你什么事”。却没想到,叶青玄眼睛盯着戏,平静地回答:“十五日了。”

这么一句简单的回答,又无端给了希望,她接着问:“住的好么?吃得惯么?有没有可靠的友人?”

一段沉默里,二人都把这些流年途径过的沧桑在心底默了一遍,然后装作漫不经心。

张秋凛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起叶青玄是由一大群朋友陪着来的。反倒是她自己,大半夜看着公文、打着明日吵架的腹稿、满身的戾气,多少有些狼狈了。

叶青玄则想起了在新阳帮她的那名书吏,是否曾向府君大人提起过那个落榜书生当年的坎坷。倘若答案是没有,张秋凛又是否主动的问起过她。

可是还重要吗?

“都挺好的。”她终于道,“你最近呢?”

一阵苦涩味涌进了口腔,又被张秋凛咽下。“朝中公务繁忙,除此之外,倒也无甚。”

叶青玄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张秋凛努力找着话题:“你怎么想来看戏?”

“听朋友说的,恰巧无事就来看看。”叶青玄轻巧地道,“那张大人是来视察民情的?”

“戏楼是我大伯开的。”

“难怪。”叶青玄噗嗤一声笑,“我就说大人怎会有此雅兴。”

张秋凛本想辩解一下,她自小就爱听戏。可再一想如今时过境迁,她的心境难以带入戏中人,也分不出多余的情感给那笼统的人世悲欢;就连戏台上乡音的唱词,她都已经生疏了。

所以唯有沉默,认了。

叶青玄耸肩笑了笑。“大人公务繁忙,我便不多打扰了。”

转身时,她微微一鞠,行的竟是师生之礼。

哪怕只是仓促一瞬,张秋凛也认出来了那动作,心里顿时慌乱,扬手欲抓住她的衣袂,却只抓得一阵风。

冰凉柔软的垂袖从她的手臂上滑落。

“等等——”

张秋凛出声喊住。声音有些大了,前排听戏的观众纷纷回过头来,打量这边发生了什么。

“你是走水路来的吗?”

戏楼连通着玉孤江,傍晚时水道上的小船熙攘,张秋凛也是根据书院的位置揣测的。果然,她看见叶青玄点了点头,既没回身,也没舍得离开。

“待会儿你们回去的时候,到了河岔口,记得往东边的水巷里看看。”张秋凛对她得背影说,“我的船会往那个方向去。”

叶青玄仿佛没听见这话,转身走了。

张秋凛连声叹着气。天色已晚,她还需与花峥一同商讨公事。今日心神不宁,再待也是徒增烦恼,不若早归。

她暗自离开戏楼。临走之前,只听戏台上正巧演到那出——“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1)台上才子佳人的手方牵到一起的时候,台下便传来一阵激动的嘘声。

“你们说,梦里见过一面的人,真就能那么相爱了?”有人一边嗑瓜子一边问。

“梦中人即是内心理想的化身。”有人抿了一口酒,“量身定制,怎会不爱。”

“再说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忽然闯进来一个人,谁能不爱?你能不爱吗?”

叶青玄听着友人们交谈,送到嘴边的酒水忽然一顿。

……这些说的不就是,张秋凛和她自己吗?

看呀,人间本是如此。哪里来的所谓惊鸿初遇,到底不过老生常谈,虚梦一晃。

孟怀昱忽然探身过来:“你方才去哪里了?”

叶青玄躲开目光:“随便看看。”

“方才后面的那个人气场不甘,我见你对她行了师生礼,是位故人?”

“几年前见过的一个人罢了。”

那夜晚,数人乘船回书院,十几个挤上两艘船,在漆黑的江水逆流而上。

两岸辉煌的灯火倒映在浪涛间。叶青玄站在船头,朝着某个漆黑的河岔口望了望。

那片水黑洞洞的,冲过紧闭的门户,寻常的人间,滚滚流逝的玉孤江水,灯罩残影都吹皱变形。她不禁笑起了自己。真是,到底还有什么可望的。

船上友人们兴致正高,聊得热火朝天。唯有孟怀昱一直悄悄注意着她,看她在船头化作既孤寂又固执的一片白影。

这会儿正聊起了弹琴雅事,有人拍着孟怀昱的肩:“子曦,听闻你的琴技一流,何时给我们露一手?”

孟怀昱低头,下意识看着指尖,赧然一笑:“我已许久不弹琴了。”

叶青玄回头:“为什么?”

孟怀昱忽然转头看向她,逆着河岸上的灯,哗哗流水从眼前经过,亦倒映在那双赤热又干净的眸中。叶青玄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动作略微一顿。

“自从与你相识,我再也不弹琴。”

她被震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装作没听懂,视线移开了。

孟怀昱也默契地再没有提起此事。

秋榜迫在眉睫,友人们忙于学业,愈少有空谈论未来。诸学子中唯孟怀昱有闲,她来考试也只为应付父母,还打算回卫城的。

后来,江边的茶楼里,经常能看到二人对坐闲谈的身影。

秋叶飘落,满地金黄。

叶青玄数着窗外的叶子,想起许多秋日之诗,将寒还暖,曲高渐哀,不似春日峥嵘,又不似严冬削骨,只是卡在中间,飒爽且悠远,丰盛而凄清。

她心想,像极了某个名中带秋的人。

真是人如其名。

隔岸,临河的酒肆边上,一张长桌,两碗豆浆一笼包子,两个青衫公子面对面坐,眼神却不停地瞟着河对岸。

温柏寒反复张望,终于喊道:“方哥哥你快看,就是那二位!”

他指的是对岸的叶青玄和孟怀昱。

“真是可怜了张姐姐,她的孽缘跟别人不清不楚的,她都不知道。”

“……”方循喝了一口茶,淡定瞥了一眼对岸。“这位叶允和,倒算是有几分才华,在百家书院属的年轻人中人气很高,颇负才名,只不过性子太风流,实在不是张鉴生这个闷葫芦的良配。”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叹息:“唉!”

温柏寒又回忆道:“之前我们在新阳的时候,她不辞而别,我看张姐姐难受了好久。这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了,我们还要不要告诉她......”

“她手头的事够多了。既然是孽缘,彻底过去也好,不值一提。”

朝堂上犹不太平。张秋凛如今身处于漩涡中间,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都见不着了。偶然抓住她一面,见她已经形销骨立,黑着脸色、瞪着一双炯炯的双眼。她消瘦得骇人,两颊凹陷下去,侧脸看似一把锋利的刀。

借着温颂声的默许和推助,招文榜一事成功捅到了御前。为保颜面,礼部只能宣布取消生徒资格,改为考一张卷,糊名癨录,并命令禁止考试前期的一切文学集会。

但代价是,张秋凛此番招致的敌意太多,她本就年轻,在朝堂上的位置岌岌可危。

*

“陛下......”

明堂大殿中,百官如潮褪去。仅留下温颂声一人,站在堂下垂首。

武光正低头看奏折,眼光闪烁。

“这是你的学生?倒是个有主意的。”

这时温颂声不敢揣度圣意,先行拜礼道:“张鉴生她不过是年少气盛,还需磨练。”

他一直低着头,故而没有注意到武光在听闻他的措辞时,一瞬间的不悦神色。

武光将手里的弹劾书一抛。“那就让她多去历练。朝中已经够热闹了,朕需要一些做实事的人。派你这个学生到光州去,你没有异议吧?”

温颂声微微抬头,答了一句:“是。”

哪敢有异议?单是皇帝与他商议的口吻,已经给他莫大压力了。

温颂声起身,趋步退出去。

*

日光下移,城市的天际泛起淡淡金光,沙鸥掠过白洲,朝远山的淡影振翅飞去。

暮色里,张秋凛站在一栋玄漆的侧门前,恰好也将入秋以来的第一阵寒气吸入了肺腑。她轻轻地叩响了门。

“请问夫人在吗?”

方循府上的人都认得她,开门请她进园子里等。她刚坐了一会儿,长廊下走出来一位穿着墨绿色长衫的女子,身后跟着两位侍女端着茶器与手帕,朝这边款款走来。张秋凛连忙起身,朝她们行了礼。

白秀吟回礼,边道:“我家相公出去了,等会儿便回。”

张秋凛一抬手摆了摆:“不必找他。我冒昧登门,其实是有事请教夫人。”

“找我?”白秀吟显得略微讶异,“我不知能帮上几分。”

张秋凛微微点头。“是私事。”

她停顿了几秒,咬了咬下唇,似狠下决心道:“此事我无旁人可以诉说,为此叨扰夫人,实属冒昧。”

“你快说吧,哪有什么冒昧的。”白秀吟一副欣然样子,亲手给二人倒了茶,凭退了四下伺候的人,“大人称呼我的表字即可。”

“文举。”

“那现在,可以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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