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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芙蓉鞍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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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深色的江水卷上岸堤,凶猛地拍打着石壁,月光将水光粼粼的石头照得愈发惨白。

孤月一轮浩渺,照尽千里江涛。

叶青玄趁夜登岛,招文榜周遭没有一个人,只有江心摇曳的月和愤怒的涛声。天地之间,悠悠独往。她站在石壁之下感叹大自然的鬼斧雕琢,又徒然生出了悲怆的古意。

仿佛千年之前,定有前人如她一样站在这块石壁前张望着,看月色无垠。人间无常。而如今,都作了土。

她反复仍是想不明白,招文榜的发起者崔景升竟是那样一个咄咄逼人的小人,京城繁华似锦的表象之下,仿佛藏着愈来愈多的凶险。她虽徒有一手好辞赋好文章,但天下才子多了,自古多少人抱恨终老,倘若伯乐难觅,她出身微寒家中尚有么妹,又该如何立身?骄傲惯了的文人性子,又当如何自处?

有些时候,她真羡慕孟怀昱,没有那么多的执念,也有家人、有退路可归。她也不怨恨阮小青那样的背叛者,至少她能明白心之所往,哪怕不择手段,终于得偿所愿了。

书生自古多苦命,七分自作,三分天命。

京城的秋夜微寒,她衣衫单薄,不一会儿就吹透了。月色也冷,不带一点儿温度。她手扶着冰冷的石壁,牙齿打着颤,提灯照两壁上的一行行诗句。

百年之后,这些诗词会流传久远吗?会有多少人看见、多少人看懂呢?

她心想,初到京城逢秋日,何尝不是一种照应。这座城大抵就像那个人一般,都是冷血的,流淌着功名利禄,从中穿心而过。

忽然,她手边照亮了一首诗,刻痕格外浓重,入木三分,透着几分遒劲的苍凉意。

“往来云迹苍穹客,身世潦倒……酒囊空。”

她定睛看了几眼,忽然被吸引住了,将灯烛擎高了些。

“曲尽知音无觅处,偿了诗债愧清风。”

这里倒有个知音。

莫名的泪水涌上了眼眶,她对着石壁上的佚名诗,留下了如十五岁时心怀赤诚的泪水。这一路的苦未尽、甘又不知从何来。她想起了多年辗转客乡、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除却绿水青山和酒囊诗句,好想什么都不曾拥有。

哪有什么天下奇士、青史流芳。哪有旁人说的那么容易。

世道艰难,人微言轻,她有的不过是果腹之才。

然而仅是如此,她一介书生,便已经好过天下千万黎民百姓了。

她走了这么远来到皇城脚下,见了朱门酒肉,不是为了加入他们。

叶青玄提灯望着石壁上的诗,忽然对招文榜的内幕真伪释然了。利欲又如何,背景又如何,总会有如她一般的赤子之心,也总会有才子佳句亘古流传。至少此刻,她愿作此无名诗笔者的第一位知音。

当她回到书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遥遥望见书院门口的火把还亮着,大门尚未落锁。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道人影,看见她后,腾地一下站起来。

“允和,你可算回来了!”

孟怀昱跑来时脸色泛白,眼圈发红,她不像叶青玄是个夜猫子,平日里极少等到这么时辰未睡的。叶青玄急忙道:“都说了不必等我——”

“你有亲戚来京城找你!说是要为你妹妹治病。你妹妹生了什么病,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什么?”叶青玄下意识地一反问,“人在何处?”

“在你屋里了。我跟你一起去。”

她的屋舍里仅有一张窄床和一把木椅,此刻张大伯坐在床边上,榻上躺着一个半人高的瘦弱孩童,便是她的妹妹叶青微。

叶青玄已经几年没见过妹妹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一年变一个模样,她几乎认不出,反倒觉得和小时候的自己长得很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妹妹才刚出生,父母健在且年富力强,战火尚未烧起。一晃而过,隔世消音。

这个脸色乌青、气息奄奄的孩童,便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叶青玄这样想着,心忽的揪起来。

“微儿从去年冬天开始生这怪病,总也不好,林大嫂年初刚过世了,村里没人照看她,药也不够,我怕她熬不过这个冬天,筹了一些钱,”

“不单是钱的问题,得找好的大夫,我们在新阳到处看过了,没人医得好。”

叶青玄难得冷静地思索道:“子曦,你对京城医馆可熟悉么?”

“不太熟悉,但书院里有人家中从医,可以找来问问。”

月明星稀,寒风渐急。晨曦尚远,车马安歇。十丈宽的乾坤街上唯有一人赤足奔跑,惊动临街的人家。这街两旁住的都是贵胄。可有什么人大半夜不睡,四处奔波作甚?上一次乾坤街上夜里闹气风浪,那可是搅动朝局的大事!

可是街上那个单薄身形的女子,怎么好像看着是一介布衣?

叶青玄仅一介布衣,她想救妹妹的命。

可她这时还不懂,宫城脚下,人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拼命敲门不应,手都快砸烂了,才有人开门,却说是“大夫进宫为皇后接生了”。明日再来可以么?明日可不成?三日之后?那也不能确定行不行。

布衣之怒,古来无用。她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甚至连要挟的武器都没有。锦绣词句,这时候能抵什么用呢?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差点砸中她的鼻子。

叶青玄愣在那里,浑身发颤。

孟怀昱道:“其实......大夫未必不在,只是业州世族之间自有规矩,你夜半敲门,不来应也正常。我们换一家试试。”

叶青玄深吸了一口气。“子曦,拜托你去下一家打听,我忽然想到了可以去求一个人。”

孟怀昱顿首片刻,了然抬头:“是你上次在戏楼见过的那个人?”

叶青玄没有答。

二人分头上路。

她一直知道张秋凛的宅子在城西。多年以前,在许多个夜深人静、只有她们二人醒着的夜晚,张秋凛曾经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京城家门口的街巷,小到卖糖堆的小推车,大到左拐右拐避车马的近路。

这两月来,她无数次闲游时,曾经靠近城西的那一块,有意无意地寻找过张宅,可每次一靠近,总是不由自主地绕开,将这份悬念留给下一次漫步。

京城的车马如流,行人万千,从没跟谁擦肩而过。

而今她狂奔着抵达张府门前,这条陌生的路却仿佛在梦中走了一万次。

竟是在如此狼狈、如此骨感的情形下。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停在张府的正门前。正打瞌睡的值守门丁被她吵醒了,揉着眼睛抓起长枪,往彤色的巍峨府门前一横,大声喝道:

“来者何人?”

“我是你家大人张秋凛的故交,均州叶青玄,烦请通报!。”

“没听过有这号人!”

叶青玄的心一沉。如果张秋凛正在睡觉,门人又故意刁难,她该拿什么办法撞开这道门?

她深吸一口气,沉下来道:“我有要事要见你家大人,不然也不会贸然夜访。我和她是中睦十二年在均州的故交......你们报上我的名字,她一定会见我的。”

两个执枪的门人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我们不认识你这个人,你说是故交便是了?可有证据?”

叶青玄下意识地摸进了衣兜,却摸到了一阵空。

当初张秋凛曾将万分宝贝的家主令牌劈成两半,给了她一半,正是多合适的信物啊。

可去年冬天新阳一别,她把令牌还给了她,愿就此别过。所以此刻,她只能空着手,祈求地望向那两个人。

难道张秋凛真的一次都没有提过她,难道她苦苦哀求,也连见一面都不许?倘若已经如此无情,何必还要让她在玉孤江的岔口望向她行船的方向?

若非今日有此一求,她怕是还没机会看清这个人。

“真不见?”叶青玄自嘲般扯动嘴角,“我曾经救过你们主子的命,还与她私定终生……”

门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府内未睡的人早已耳闻。

此时,方循和温柏寒二人站在门缝两边,轮流朝外瞧着。方循手里端着一盏烛,光影在寒风里摇曳晃动,上下明灭。

温柏寒焦急道:“她替妹妹来求医,万分火急的事情,咱们得帮忙!”

方循拉住他:“忙自然要帮,但你千万不能说张鉴生已经出城了,这是陛下的旨意。”

“唉我知道——先别管那么多了!”

温柏寒一把推开他。

方循无言。一阵疾风蓦地吹翻了他手中烛台,蜡烛扑翻在地上灭了。四周顿入黑暗,唯余呼呼的风声。

他将手一抬,命令侍从开了门。

叶青玄抬头,见一左一右两位衣冠楚楚的青年将她搀扶起来,许诺他们定会帮忙。

“都送到我府上!”温柏寒等不及地吩咐手下去医馆和书院分别接人了。

叶青玄认出他就是那日在新阳府衙外抱了满怀白梅的传话人。另一边的黄衫青年自称方循,记得是张秋凛的师弟,亦是这生死关头可以仰仗的人。

客人都来应门了,张秋凛岂非就在府中。

近在咫尺,却不愿意相见。曾几何时,她还见过襁褓中的微儿呢。

果真是个无情之人。

幸在温公子十分仗义,将温府的一间偏房让出来,请来最好的名医,一直紧张地到处询问。叶青玄自是不尽感激,二人一同忙了大半宿。

此时她才有心思去想,妹妹叶青微一路上病情尚且稳定,只在入城之后突然恶化,实在是很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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