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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礼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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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运动鞋踩进水坑中,溅上了灰色的斑点,点晕成面,从下往上将她整个人都染成了灰色。

她在灰色的雨幕中奔跑,穿过灰色的长街,灰色的车流,灰色的行道树,最后精疲力竭地停在灰色的校园门口。灰色的警戒线拦在她的面前,止住了她慌乱的步伐,将她和前方那堆聚拢在一起的熙熙攘攘的灰色人群隔离开。

“……”

湿漉漉的包从手中脱落,她在模糊视线的大雨里费劲地睁着眼,目光呆滞地喃喃自语,而结果就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她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她恍惚了一瞬,随即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双手探出去,想去扯掉那条障碍物,但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

她被撞了一下,扑倒在地的那一刹那,听到了那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抬起头,可眼前只有那群摇摆不定的灰色人影,它们正整齐划一地朝她望过来,没有五官,没有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一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劈头盖脸的雨滴忽然定格在了空中。

警戒线断裂,一抹殷红的色彩炸裂开来,混着混浊的雨水化作涓涓溪流从他们的包围中蜿蜒流出,将一条墨绿色的发带送至她眼下。

她怔怔地伸出手,指尖即刻沾上了冰冷的液体,而那条发带也似活物般绕着她的手指往上,顺着手腕、胳膊,死死勒住了她的脖颈。

她往后仰倒,双手扣着脖子,在濒死的窒息感和骨肉分离的痛楚中,脸庞再次感受到了雨水冲刷的力道。

她的眼睛充血,忽明忽暗的视野里挤满了粘稠的液体和灰色的人影,它们人头攒动着围住了她,手中举起的斧子,密密麻麻的,侵蚀了她上方仅存的天空。

不……

不要……

她瞳仁震颤着,身体却瘫在地上无处可逃,而后在它们手臂挥动时,四肢猛然一僵,疯狂抽搐起来。

同一时间,座落在滨江边的漫漫酒店中的某个休息室内,一阵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破了午后宜人的宁静。

“雨宁!”

小张推开门,一眼看到了披散着头发,躺在地上打滚的女人,连忙几步上前,将她抓挠的双手制住,在她耳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效果显著,歇斯底里的女人很快安静了。

蒋雨宁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于泪眼朦胧的视野里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小张……”她在对方的搀扶中坐起身,开口的一瞬间,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嗓音,她怔了怔,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喉咙,却立刻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痛。

她的脖子被挠伤了,又红又肿又烫。

“这是又做噩梦了?”小张一脸见怪不怪,很是熟练地去给她找医药箱。蒋雨宁头疼地扶住了额,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小张手上一顿,瞄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雨宁,你有去医院看过吗?你这已经影响到日常生活了吧?”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她的喉咙处。

蒋雨宁抿唇:“我周末就去。”

小张松了口气:“那就好。”

蒋雨宁接过药膏,给自己随意地涂了涂,用丝巾掩住伤口,看了眼挂钟,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整理好衣服,打算去接替前台的班次,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下,低头在口袋里翻找。

“你在找这个吗?”小张看她动作,左右环顾一圈,将掉落在沙发边的发带捡起,朝她挥了挥。

蒋雨宁抬眸,然后脸唰地白了。

“雨宁,你怎么了?”小张愣了下,看了眼发带,又看了眼满面惊恐、几欲昏厥的蒋雨宁,心中腾起了浓浓的疑惑:“这发带不是你的吗?等等,你跑什么?!”

她望着掉头就跑的女人,举着手,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将目光收回来,碎碎念地吐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见鬼了呢……”

她指尖搓了搓,瞬间被发带丝滑的手感吸引,惊叹着将它翻来覆去地研究,可最后依旧没能找出任何端倪。

她不解地挠了挠头,将它叠好,正准备将它放进收纳箱里,原本已经夺路而逃的某人却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蒋雨宁手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准确的说,是她的手。

小张打了个冷战,被她这仿佛要当场杀人灭口的眼神瘆得往后退了一步,嘴皮子也磕巴起来:“雨、雨宁……”

蒋雨宁恍然未闻,只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发带从她手中拿过来,面无表情地塞进口袋,然后转过身,再次光速地离开了休息室。

“我要请假。”

“来不及申请了,就口头通知你一下。”

“覃海。”

“不为什么。”

酒店总经理办公室,谈于风看着挂断的手机界面,眉心微拢,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不感兴趣地将它丢到另一边。

当初本来就协议好了,彼此各玩各的,即使途中出了什么意外,除非影响到另一方的利益,后果也由各自承担。

高速公路上,蒋雨宁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反复对照确认过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原本存在通讯录里的联系电话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凭着记忆,输入了一串数字,但没打通,对面提示这是个空号。

那个女人骗了她!

蒋雨宁恼怒了一会儿,又想起对方提过自己在覃海市开了一所花店,打算过去碰碰运气。

可如果这也是假信息,那她……

惊雷声自头顶传来,蒋雨宁回了神,透过摆动的雨刷,望向城市边沿滚滚而来的乌云。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有大暴雨,看来是要提前了,她轻轻吐了口气,降下车窗,任凭潮湿的风灌进来的,替她吹散那些因为禁忌的回忆而滋生出的萦绕在心头的重重阴翳。

**

覃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负责这一病区管理的护士推着推车,带着新来的沈医生走在充斥着淡淡消毒水味的通道里,前往207号病房。

“他的病情现在好转多了,能清楚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前那一个月简直鸡飞狗跳、软硬不吃,整天胡言乱语,一会儿说自己叫苏寒,一会儿又说自己叫江一鸣,还总是想尽办法地自残。”

护士陈述着打开门,看向背对着两人、站在窗边看雨的男人,指关节在门上扣了扣:“江寒蝉,吃药了。”

这是个单人间,不算大,但胜在清幽清爽,有独卫和几件娱乐放松的影音设施。

江寒蝉眼睫微垂,将捏在指尖的书签放回口袋,转过身,然后就发现往常熟悉的推车旁除了护士外还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对方容貌昳丽,拥有一头柔顺的齐肩发,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左手插口袋,右手夹着一份蓝色的文件夹,那双看起来天生温柔多情的桃花眼,此时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江寒蝉怔愣了一瞬,心口忽然狂跳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展露出失而复得的欢喜,又立马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硬生生刹在了几步外,打量对方的眼眸中盛满了无限的茫然。

虽然很像,但确实不是她……

对方看他表情,一眼了然,笑了笑,十分贴心和主动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问好,顺便自我介绍。

“老爸,下午好。”

“……”

江寒蝉表情扭曲了一下,跟看外星人一样瞪着对方:“你说什么?”

对方笑眯眯道:“小时候,你还经常给我做章鱼小丸子来着,你忘了吗?”

江寒蝉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后猛地睁大眼:“言言?!”

沈言点了点头:“是我。”

江寒蝉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满脸不可思议:“你怎么突然……”

“出去再说吧。”沈言打断他。

江寒蝉微怔,偏头看了眼从刚刚开始一直站在推车边的护士,对方仿佛游戏里才接到任务指示的NPC,面带微笑地开口道:“江寒蝉,你已经痊愈了,今天刚好是你出院的日子,快收拾一下东西,和你女儿回家吧。”

沈言抬脚就往外走:“衣服就不要了,以后要是缺了,再买就是了。哦,对了,老妈最近心情不太好,一会儿回家了,你说话注意一点。”

木在原地当雕塑的江寒蝉一听到关键词,顷刻间回魂了,他绕过推车,几步追了上去,直接反客为主。

沈言一把拉住嫌电梯慢打算朝楼梯间跑的某人,忍俊不禁道:“老妈在云城呢,你现在身无分文的,是准备就这么跑过去找她?”

江寒蝉闭了闭眼,极力按捺住胸口鼓噪熨烫的情绪,可才坚持了半分钟,又开始表情失控,肢体失控了,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轿厢里煎熬地走来走去,并且很快就因为兴奋过度,生理上出现了假性休克。

“老爸,你冷静一点……”

不行,他冷静不了,他想见她,现在!

“有手机吗?”

沈言扶了一把快晕倒的人,掏出手机,正想帮他拨号,身前的电梯门就因为已经抵达了负一楼,自动打开了。

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门口,左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右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

“好的,我知道了。”他抬眸,看向电梯里的人,五官秀挺,俊美逼人,尤其是对方雪白到接近苍白的肤色,和他身上黑色的长风衣、衬衫、西裤形成了一种极大的反差。

咋一看,很像沈暮橱柜里曾经收藏的那些等身人偶。当然,更让人震惊的是,这男人的脸竟然与江寒蝉一模一样!

江寒蝉眼皮跳了跳,下一刻,对方就朝他含蓄地笑了下,与他搭话:“从覃海到云城,开车大概要一个小时,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对方将打包好的盒饭递给他,然后语气和神态都十分自然地唤了他一声“爸”。

江寒蝉:“……小曦?”

那个喜欢抱着他大腿,整天哭唧唧地喊他找妈妈,动不动口水流他一肩膀的沈曦?

沈曦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黑历史,右手握拳,颇为窘迫地咳了一声:“是我。”

江寒蝉眼珠子转动,在兄妹俩之间来回地扫视,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发自肺腑的疑问:“你们……今年几岁了?”

其实他想问他们是吃什么长大的。

沈曦直言:“我25了。”

沈言抱着手,笑嘻嘻道:“我28,刚好比老爸大了三岁,你要是不习惯我们把你当长辈,也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和我们相处。啊,我想起来了,老爸是淮大的毕业生,巧了,我也是淮大学子,要不这样,老爸你以后就喊我学姐吧,如何?”

江寒蝉:“……”

沈曦给她塞了一盒章鱼小丸子,白了她一眼:“闭嘴吧。”

沈言耸了耸肩,端着盒子坐进后座。

江寒蝉跟着坐进去,之后就一直盯着腿上的盒饭发呆,就是嘴上和他们一来一回地对话,但全程都是表情十分微妙的走神状态。

三个月前,他因为未知的原因昏厥了,车子失去人为调控,冲破了围栏掉进了海里,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陪护的是他的表婶秦苗,也是他以前高中三年的班主任,她告诉他,他的人格分裂症复发了,甚至有精神分裂的倾向,需要进行住院治疗。

江寒蝉一听,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他没有病,他是真的见到沈暮了,他救了她,成了她的男朋友,跟她上演了各种羞耻play,最后还把他自己绿了,用小三的身份成功上位,和她偷情,结婚,还有了两个孩子!

秦苗:“……”

他没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态,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双手激动地比划着:“一个叫沈言,一个沈曦,和我们长得好像,很聪明,很懂事,也很可爱……”

秦苗对这个叫沈暮的女生,印象非常深刻,她是她带过的学生之一,学习积极,态度谦和,是当年明溪一中常年连冠第一的出了名的学霸。

这么优秀的学生,花一样的年纪,可惜最后还是被家庭和舆论给毁了……

秦苗叹息地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

“表婶,你去哪?”

“找医生。”

“不用了,我真的没病,让我出院吧,我要去接暮暮,她还在别墅里等我,我要带她回家。”

秦苗拦住他,安抚道:“但其他检查还是要做的,万一身上还有其他伤呢?暮暮看到你受伤的样子,肯定会伤心难过的吧?”

江寒蝉闻言,果然听话地坐了回去。

秦苗稳住人,出去找医生聊了许久,最后跟着一个护士重新回了病房。

江寒蝉被注射了镇定剂,陷入了沉睡,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人已经被转移到了覃海市的专科精神病院,身上穿着束缚衣。

他满心不可置信,徒劳挣扎了几天,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遵从医嘱,老老实实地“治病”。

一个月后,他出院了。

他马不停蹄地去找沈暮,但怎么也找不到a和b这两座城市,这个世界没有光宇,没有星辉,没有北安江,也没有他们一起生活过的会所北苑。

那座承载了他们几辈子恩怨的别墅,他参照着记忆中的路线,搜寻到了最符合定位的市区,但那里只有一片杂草丛生、闲置多年的烂尾楼。

所以他是真的生病了吗?

他和她纠缠的一切,所有的所有的,只是他精神错乱下产生的幻觉?

江寒蝉迷茫了几天,收到了他以前上司的信息,问他是否有意愿继续工作。

工作……

忽然的,江寒蝉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当初他就是因为工作出差,无意间掉进了海里,然后才遇见了沈暮!

她在海底的另一个世界!一定是的!

江寒蝉是行动派,上午才理清楚思绪,下午就找到了当初的坠机点。也是在当天下午,他被当地的渔民当做妄图自杀的抑郁青年送进了当地的精神病院,好巧不巧,主治医生还是一个月前的那一个。

秦苗很生气,狠狠骂了他一顿,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沈暮早就不在了,她的骨灰已经被她的家人撒进了大海里,那场葬礼,当初她还带着一班的学生集体见证过,包括江寒蝉。

“小蝉,你醒醒吧,沈暮已经死了!”

江寒蝉哀求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眼泪汩汩而下,像被骤然点破了美好的梦境般,呆滞许久,最后选择了沉默。

秦苗以为他终于愿意面对现实了,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就收到了对方再次自杀的消息。

江寒蝉的房间有独卫,借着上厕所,他用湿透的衣物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寻死,他想,他只是在尝试,按照他自己心中的那个隐约的猜测。

可如果这个猜想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无稽之谈,是完全错误的呢?

黑色的卡宴沿着盘山公路,进入了云城的山顶别墅区,最后停在了一栋白色的似曾相识的建筑前。四周绿植茂盛,有山有水,花依鸟归,俯瞰而下可以阅览三分之一的钢铁森林,以及都市边缘月弧型的白金沙滩,一望无际的深蓝色的覃海,重叠而又遥远的群山。

江寒蝉下了车,绕过庭院,穿过摆满了书架的大客厅,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找到了这栋别墅的主卧。

卧室的门开着,有宁神的熏香从屋里漾出来,丝丝缕缕的,黏在了他的皮肤上,江寒蝉气息微喘,在门口停滞了片刻,才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窗帘遮着,柔和的灯光罩住了床头一隅。

沈暮靠坐着,书籍搁在膝上,顺直的乌发垂落,在肘间,在灰色的被单上,一圈又一圈,盘成吞噬他灵魂的漩涡。

她看得很认真,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另一个人已经侵入了这片镇魂之地,江寒蝉想起之前沈言叮嘱的话,怕惊扰了她,不由放慢了呼吸,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旁。

然而,他刚坐下,沈暮就把书合上了。

“想我吗?”

“嗯。”

“多想?”

江寒蝉凝望着她,声音低低的:“他们都说我生病了,而你,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做的荒诞不羁的梦。”

沈暮笑了:“可我只想听你的心声。”

江寒蝉停顿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事实上,这个答案他已经用行动告诉了她无数遍。

他俯下身,胳膊圈过她的腰肢,让她攀附着他的肩背,侧首与他痴缠。

“如果这个现实没有你,那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迟早要破碎的梦。”

不,其实也没有如果。

江寒蝉阖上眼睫,感受着自四面八方涌聚过来的海水,就这样放弃自我,放弃求生,放弃任何与人有关的身份,不顾一切地沉沦下去。

他想,他早就如愿以偿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忙完咯,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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