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萦玉楼一别，真是多日未见了，不想竟在此相遇，姜大娘子近来可好？”
项湛上前几步，美人许是礼佛之故，只着了简单的浅色襦裙，未施粉黛，从竹林小径中现身那刻，背后储着墨色，面上映着暖辉，真让人觉得莫不是什么幻化而来，只为赴他的约。
“不敢劳燕郡王问候，民女一切都好，不知郡王在此，多是打扰，这便告辞了。”
说着便要转身离去，崖边那人脸上已是没了伪装的善意：“姜大娘子一见本郡王就想走，就不好奇你的妹妹去了哪里么？”
“许是民女来得太慢，二妹妹已经回了。燕郡王还有何事？”
项湛似是遗憾地开口回道：“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之前那二娘子与本郡王定了一个约，本郡王倒是爽快应下，只是二娘子那边却是行事吞吐不利，本王在想，要不要吃下这个亏，不知大娘子有何见解？”
姜仸轻扯唇角，想来便是赏花宴那次罢，这人是想着她一无所知便作态威胁她为了妹妹服软么？
且不说如今明王大婚在即，他还能做什么来回敬姜晴所谓的失约。
就算他真的坏了姜晴的这步棋，与她这个短命之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女主最后应是会技高一筹，反败为胜罢。
“民女不知郡王所言何意，天色不早，民女这就告辞了。”
不愿与此人再多纠缠，便要往小径上走，颈间蓦地一痛，意识消亡之前只听得一道声音近在身后。
“可惜了，美人虽美，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边一辆马车催着鞭往山下赶，那边山上寺里已是乱了套。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娘子为何会坠下山崖！”
姜运之站在竹林外对着一群人喊道，就算是他不喜他这个大女儿，但怎么说都是他右相府嫡出的大娘子，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突然坠崖，只留了一只绣鞋在崖边，一想到是有人要对右相府下手，他更为惊怒，此事他必须彻查！
巧茗哭叫着，被人死死拉着身子，以防她也跟了她的主子，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别再闹出人命了。
“都怨女儿，是女儿不好，硬要拉着长姐来看晚霞，却是腹痛难忍，不想一回来，长姐……长姐就不见了！”姜晴已是哭得要背过气去，一旁搀着自家娘子的明萍也是眼泪翻涌。
“给我查！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烟抹着泪快步跟在拂袖而去的姜运之身后，姜淑也拧着帕子来到姜晴面前，红着眼安慰：“二姐姐，生死有命，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嘴上说着好话，心里却不以为然，这山崖是圣都出了名的崇峻，人这般掉下去定是成了烂泥，那张狐媚的脸定也是不能再看了。
她这会已经记不到她娘说的什么要保印章完好的事了。
想起明王酒醉时在她身上喊出的名字，姜淑只觉得这山崖还不够高！姜仸死得还不够早！
快意快要掩不住，忙用帕子揉了一下眼眶，刚要再说就被人推了个趔趄。
“滚！你这个烂心肠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给我滚！”
“二姐姐，你太过分了！”说着便用帕子捂着嘴提裙跑了。
站在不远处的姜柃看着这一场闹剧，面色沉异，走之前又目光不明地看了一眼满脸悲痛的姜晴，离开了悬崖。
过了一会，悬崖边上只留下了姜晴主仆二人和一只灯笼。
“娘子，回去罢，这会子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等明日许是就有好消息了。”
明萍托着身子快要倒地的姜晴低泣着劝道。
姜晴怔看向远方的黑暗：“……明萍，你说，我是不是很该死啊……我是不是……应随长姐一道……”
“娘子！大娘子肯定会没事的，您可千万别想不开！说不定……说不定……燕郡王！”
姜晴眼中似露了一丝光，明萍继续说：“对！肯定是燕郡王！婢子过来的时候，燕郡王也不在这里，说不定，不，一定是燕郡王带走了大娘子！娘子，大娘子她不会死的！”
对，燕郡王，还有燕郡王，一定是他，长姐一定还活着，一定是他！她要给燕郡王写信问他，现在就写！
身上仿佛又有了力气，姜晴挣开明萍，跌撞着跑入竹林。
见娘子终于离了悬崖，明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赶紧追了上去。
“娘子，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您好歹吃一口饭罢，万一大娘子回来了，看到您这副模样也是会心里难受的。”明萍眼睛已经是肿得快睁不开。
姜晴咬着指甲，血腥味弥漫了满嘴，不去管喂到嘴边的饭，嘴里胡乱念叨，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死呢，一定是那些搜查的人不得力，她要治他们的罪，她要杀了他们！
明萍再也看不下去，跑出房门蹲在地上捂着嘴痛哭，早知道今日这番，昨天说什么她都要拦着娘子的。
她家娘子自从明雨犯错被罚到外院之后，行事比以往更为难辨，她虽是替了明雨成了娘子眼前的人，却是心力尚浅，有时也难以理明娘子的意思，只能按吩咐做事，不想会促就今日大错。
那个静敏端和，总对着她温柔浅笑的大娘子，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突然听到一串奇怪的鸟叫，熟悉感划过明萍的悲念，猛地站起身，不顾眼前晕黑，扶着门往声音发出的地方奔去。
“娘子！娘子！郡王府来信了！”
明萍强压着声跑进屋对还在小声自语的娘子喊道。
姜晴眼睛骤然放亮，抖着手拆开了信，不一会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
没死！她的长姐，她独一无二的长姐没死！姜晴现在只想跪在地上叩谢保佑她长姐的菩萨佛陀，上天保佑，是上天保佑！
姜晴又复看了好几遍信，确认长姐真的在郡王府，忍不住搂着明萍再次落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明萍看着信中自己最近认得的字，内容拼了个大概，大娘子真的没死！
但是，什么叫大娘子已经是燕郡王府的人了？！这，这一无媒妁之言，二无父母之命，燕郡王此举是什么意思！自古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燕郡王竟是直接把大娘子掳到府中了？！
“娘子，燕郡王怎会如此大胆，竟强掳右相之女！娘子，奴婢这就去告知相爷！”
“明萍！”
被娘子的声音喝住，明萍愣愣地看着自己胳膊上那只攥得发白的手。
“……我问你……你此次前去，长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明萍呆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转不动了。
是啊，她现下去跟相爷说大娘子被燕郡王掳去，然后呢？不管大娘子最后入没入郡王府，她的名声都没了，大朝虽比前周开明，但世人的嘴还是会轻易要了女子的命。可，可如果不告知相爷，大娘子怎么办？
“明萍，你信不信我？”
见自己的婢子木着点了点头，姜晴继续稳着声音道：“其实长姐，和燕郡王乃前世便得来的姻缘，这番已是上天注定好的。入了郡王府，是长姐的缘，更是长姐的命，旁人是阻拦不得的。”
“不如就按着信上说的，就当长姐已是郡王府的人。”
“再者，你怎知长姐是不愿意的呢？命定之人，自是有红线牵着的。”
“一个右相府的大娘子有什么好做的，入了郡王府，得了燕郡王的宠爱，长姐的福气自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
“可那……那大娘子……”
姜晴盯着婢子的眼睛，缓缓接道：“便当这世间，再无姜家大娘子，姜仸。”
大理寺正殿，罗汉床上的茶碗被扫至地上，平东也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说出的话。
“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看着脖间爆出青色的主子，平东听到自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右相府的大娘子，姜仸。”
韦季简直要将这个胡言放肆的属下拉下去砍了，他在说什么，前不久还来信说要做糕点回礼他赠与的护身符的人，怎么会突然坠崖身亡！
“……回主子，姜府已经出了讣告，说是未寻到尸首，为抚慰大娘子亡灵，三日后起衣冢棺。”
未见尸首便要起棺，还在三日之后如此匆忙。
“让平南也回来，给本官找。”韦季扶着小几，木角应声掰断：“本官要看看，我要留的人，哪个鬼吏敢收。”
他说过，没有试过便得出来的结论，他从来都不信。
燕郡王府。
项湛负手看着床上昏睡的曼影，扭头问后侧的丫鬟：“今日也没有进食？”
小丫鬟摇了摇头，指了指桌案上已经冷掉的羹饭。
踱步来到床边，挥手让丫鬟退下。
美人还是那么美，但现下仿佛失了人气一般，不愿醒来。
动了动手指，在软腻的面颊上轻轻滑过，不过也只有这般，才愿意跟他亲近一二。
再多却是不能，美人即便是被锁入这楼阁之中，也还存着几分性子，倒是他不察，竟让她得了块碎瓷。
轻抚着脖间的纱布，但他怎么舍得美人受伤呢，那个藏罪的丫鬟已经被杖毙了，就在门外，也不知道当时那脏血有没有渗到屋子里来。
哦，她的手他已经提前让人剁掉了，既是端不稳盘子，想来也没什么用处。
美人虽是食欲不佳，没几分力气，为了不上他的床榻，倒是下得了手。可终究是久在闺阁，又身子孱弱，要不是他快了一步，那柔沁的嗓音他可是再也听不到了。
他本不想顺着她的意，美人有些脾气无伤大雅，但闹出这般血腥动静，白玉微瑕，颇让人不耐。
但每当他触到她投来的眼神，总是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胸膛。
那股不适的情绪让他不得不如了她的愿，不跟她同睡一榻，同住一屋，甚至面对着她的冷漠憎厌，他都没有伸手掐断这根纤弱的脖颈。
他讶异于他的妥协大度，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在那十六年的庵庙时光里是否修得了什么邪术。
但他又并未看出她对他做了什么，她抗拒他的触碰，甚至抗拒他的出现，她的眼中从来都没有他。
他知道，她不想待在他的身边。
可那能怎么办呢，他可是从第一眼，就认定了她。那种熟悉感来得没有缘由，但却驱辅他靠近她。
甚至驱使着他徐徐图之，明媒正娶。
可他不想等了，美人虽为他所欲，却如隔云端，每每都弃他而去，他堂堂郡王之身，怎会受无名乱神驭制。
自古以来邦畿千里莫不是兵戈征伐得之，不过一个女人，想要，夺来便是。
压下那一刻的气息翻动，手刃一翻，云端美人便落于他手。
果然之前种种皆是徒劳无用，如今这般，才是他项湛真正的得偿所愿。
收了手，项湛站起身，虽是开头受了陌意驱使，但他也确实是对这女人兴致盎然，他还挺想看看，所谓神女是如何堕入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