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季脚步未停，话也接得毫不客气：“不方便，有事，请回。”
只听得那老人冷哼一声，不再多言，霎时挥袖，一道寒光闪过。
韦季脸色突变，搂过人偏退几步，将接到的银针投掷回去。
“若是伤到她分毫，我让你有来无回。”
老人颇为轻巧地接了针，闻言轻笑：“不知礼数，一个毛孩子，连越影大法的第六重都还没过，狠话倒是说得顺口。”
不再看沉着脸色的青年，目光移到他怀里的丫头，一双杏眸不闪躲地看着他，倒是有几分胆量，老人接着说：“丫头，可不要被你身边这个人给骗了，对着亲祖父都敢这般放肆，还能指望他对你好么？”
身边人嗤了一声：“祖父？你也配？”
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老人回道：“韦大人不承认也是没有办法，血脉亲缘，怕是大理寺也断不了。”
这般剑拔弩张，谁能看出来这是亲祖孙俩。
不过这么看来，昨日礼堂上首坐的应该就是这位。
姜仸抚上身边人青筋暴起的手，温言道：“向祖父问安，大人待我一切都好，便不劳祖父费心了。”
老人面色古怪了一瞬：“你叫他大人？”
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接了腔：“这是本官和夫人之间的事，韦老岛主莫要为老不尊，不知分寸。”
复背起手，老人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那不知可否请韦大人回避一二，本岛主想与韦夫人说两句话。”
按住男人欲动的身子，姜仸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老岛主这么说，想来是一些关于他的事。
见人坚持，韦季只好放了手：“我便在不远处等你，有事一定要叫我。”
听见那人冷哼了一声，他也没理睬，快步走了出去，他怕自己后悔。
姜仸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回身对着老人又行了一礼。
“晚辈方才未曾见礼，还请祖父勿怪。”
老人缓了面容：“你这丫头倒是比那小子好得多。”
“大人刚祭拜完父亲母亲，情绪有些波动，有些冲撞之处还望祖父见谅。”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姜仸也不急，从刚刚的异常中她便看出，祖孙俩之间的矛盾定是与去世的韦氏夫妇有关，男人虽是答应了要告诉她过往，但多探听一些，总是没甚坏处。
半晌后老人开了口：“韦季应该与你都说了罢，关于他父母的事。”
“大人说了一些，父亲和母亲恩爱非常，却是天妒良缘。”
斟酌着开了口，姜仸抛了块虚实的叩门砖。
老人听得看了人一眼，语调微讽：“他倒是个会疼人的。”
“罢了，恶人就让老夫做罢。”
忍下心中些许不适，姜仸等到了她想要的。
听完却是心神巨震，她不知，韦氏夫妇去世的原因居然惨烈至此，而男人这么多年竟背负着这般切骨之仇，听老人所说，韦季现下只剩了一个仇人。
“……是谁？”
老人默了半晌，回身看向姜仸：“正是老夫。”
“苏捀和那群帮从已死，而若不是当年老夫棒打鸳鸯无果，撇了那二人生活于荒山野岭，兴许韦季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是老夫，毁了他的一生。”
看着老人平淡地说出犹如自虐的话，姜仸一时失了应对的言语。
她不知该如何评判，她也没有资格评判，一个失了唯一的儿子，一个失了生养的父母，而这中间种种，掺杂了太多孽缘因果，怕是当事人也不能辩明。
老人也不是平白与姜仸说起这些往事，切了正题。
“老夫自将岛主之位交于韦季时，便与他约法三章，只要他接受任命，行使身为岛主的责任，修炼越影大法，他便可以拥有身为岛主的权力，支配岛上任何事务。”
“也可以，杀了老夫。”
似是看出姜仸惊色后的疑惑，老人接着道：“他自是可以不做这个岛主，不要那一身权力，然后杀了老夫。”
“可惜，他功夫不到家，没那个能耐。”
“这都多少年了，一直停在第五重，老夫看他是动力不足啊。”
姜仸看着眼前这个言辞间已是有些狂意的老人，缓缓开口：“祖父这是何意？”
老人笑得慈祥：“老夫一眼就看出来，韦季和他爹一样是个情种，当年他爹愿意豁出性命也要与她娘厮守，区区功法，只要丫头你吹一吹枕边风，韦季那小子定也是言听计从。”
赵妪在一旁听着已经是悚慑至极，她原本以为老岛主这么多年的行径是存心悔改，心念血缘，却是没想到，在失了两位至亲后，他竟还是没有放弃那本功法，癫痴至此，还想要小主子步了他的后尘。
余光看见赵嬷嬷紧攥的双手，姜仸垂眸片刻，迎着老人的笑脸道：“晚辈并不能左右大人的想法，怕是要让祖父失望了。”
闻言老人面色不变，眼底却是冻起冰寒：“丫头，你可要想好了，韦季既然杀不了老夫，那便是哪天老夫杀了他。”
放出几分威压，眼前的小女子却是仍撑起笑意：“若是真有那天，晚辈便与大人同去。”
脸色终是拉了下去，连说几声好，拂袖而去。
旁边的赵妪只能跟姜仸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没一会，韦季便迈着疾步走到人跟前，前后上下扫看，确定没事后将人抱至怀中。
“那老头就是个疯子，姜仸，你太大胆了。”
说完还不解恨，拍了一下怀中人的玉臀，终是不舍得用力。
姜仸伏在人怀里，压下赧意，抬首看着男人。
“定好的要与我说，不许反悔。”
暗叹口气，韦季一把抱起人：“行，回去再跟你算账。”
到了主院卧房，将人放在床上，正要转身去拿把椅子，却被身后人勾住了腰带。
“不许跑。”
这可是她自己说的，男人就势抓着手靠坐在床头，将人搂入怀中。
一只手垫在脑后，闭了眼闲散开口：“夫人有什么想知道的？”
抚玩着男人的手指，姜仸开口道：“大人小时候喜欢做什么？”
似是没料到怀中人的问题，男人顿了顿：“大概就那些，爬树摸鱼掏鸟蛋之类的……偶尔练习一下射箭。”
“唔……偶尔练习，大人的箭术还那么好，大人是自学成才么？”
“……不是。”韦季勾起嘴角，“是一个厚脸皮的男人教的，别的本事一般，射箭倒是还看得过去。”
“大人给我讲讲父亲母亲相遇的故事罢。”
问起别的说不定他不知道，但这个，他估计到老也忘不了。全要多亏他那个厚脸皮的爹，在他面前不知道炫耀了多少回，他娘也只是假意阻拦，每次都一字不落地听完。
无非就是一个非常巧合的故事，世家小姐出门踏青游玩，纸鸢却被一支箭横空射下，青年对着一见倾心的娘子手足无措地道歉，娘子反而被青年身上的质朴热烈感染，有了纸鸢的借口，日子一长，情缘水到渠成。
却是不想娘子家中对门第颇为看重，关了娘子的禁闭，誓要断了两人的姻缘，无望之际，青年破窗而入，携美出逃，两人私下定了余生。
“不过任我爹说得再天花乱坠，也越不过我和夫人的相遇。”
看着怀里人怀疑的目光，韦季微抬眉梢：“怎么，英雄救美难道不比那什么射纸鸢听起来好得多？”
亏这人好意思说，当初她晕在正殿，也不知其中是谁掺了一脚。
当没猜到女子的想法，男人不停地给怀里人说着当时的情势有多么危急，他那一箭射得有多么准，甚至说到她那天穿的什么衣服，绣的什么纹样，就是只字不提后来到大理寺的事。
“……大人那天确实是神勇无比。”
可以了罢？
男人止了话头，这才对嘛，就是英雄救美。
“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大人小时候有很多玩伴么？”
“当然。”
斩钉截铁，直接了当。
如果看着别人玩也算玩伴的话。
小时候他自认能射出几根箭，不屑于与村里其他小孩子玩闹，也就杨易不在意他的脾气，一来二去俩人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友。
也只剩下杨易，在最后救了他一命。
脸侧多了一道触感，韦季这次逮住了人，对着唇瓣嘬了一口：“又想偷袭我？”
姜仸柔着眸子：“以后大人可以找我玩。”
不是看不出女子的怜惜，想必是那老头跟她说了什么，以往的事他不是想瞒着她，只是之前时候不到，不想让二人间的相处混了其他的原由。
不过现下么，他也颇为享受就是了。
垂眸看着女子水意未干的红唇，声音略压：“玩什么都可以么？”
本等着怀里人的眼波嗔怪，却只见其轻咬下唇，犹疑几息后细声说道：“莫要太过分了……”
韦季之前只知道他的夫人心软，却没想到会为他心软到如此地步。
抬手盖住眉眼，长吁一口气。
怎么办，他感觉他迟早要死在这个女子手里。
但他甘之如饴。
抱着人又猛亲了几口，扣在怀中平复着身体内的涌潮，不行，她身子估计还没好全。
韦季，做人不能太禽兽。
靠在男人胸前缓着气，又想到了什么，姜仸开口问道：“越影大法，大人能告诉我是什么么？”
老头的目的应该就是这个罢，韦季摩挲着手上的细肉，开口答道：“莫听那人胡说，他就是个武疯子。越影大法乃是历任岛主的传承之物，功法精妙，练成后武力不可估量。”
“但此等成效，却需得险中求取，修得重数越高，受到的阻碍就越大，轻者血气上涌，积损于脉，重则丧失理智，走火入魔。”
“听说祖母便是不能忍受那老头的疯癫行状，搬至岛边，却不想病危垂死之际，那老头还是闭关不出。”
“爹也就是受不了那老头的逼迫和祖母的逝世，才离岛遇到娘亲的。”
姜仸捏紧了男人的衣袖，出言问道：“那大人岂不是已经受了功法的侵蚀？平西可有帮大人看过？”
将人往怀里又拢了拢，安抚道：“夫人放心，我练得早，收得也早，并无大碍。”
“况且我以为经过昨夜，夫人应是知晓我的身体情况的。”
又打岔，姜仸轻锤了一下男人的胸膛，却是放心不少。
不过，听那位老人的意思，他们祖孙两个真的到了你死我亡的局面了么？
“那位老岛主说……大人要杀了他，否则，他就要杀了大人。”
看着人面上忧色更甚，韦季暗骂那个老头多嘴献浅，亲了亲女子的额头：“为夫可舍不得那么早死，我还要和夫人一起玩呢。”
正想另起话头，怀中人突然撑起身子，捧着他的脸，一双盛着真意和爱怜的杏眸看着他缓缓开口：“我不愿大人离我而去。”
“若真有那天，大人可莫要放开我的手。”
向来辩口利辞的男人此刻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孤身活了两世，他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份来自眼前人的生死情意。
又是一声长叹息，翻身将人压入被褥，俯首于女子脖颈间。
“都说了，夫人莫再勾我了。”
模糊的声音传来，姜仸顺着男人的头发轻轻抚慰，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脆弱，她便和他一同等待朝曦，不移则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