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了抚袖上的刺绣，项湛神色沉湎：“这是仸儿为我亲手绘作的纹饰，生辰那日，无人不赞叹这身新服的精妙之处，那天我过得很是高兴。”
“不过可惜的是，这次有些仓促，找的绣娘手艺差了点。”
“但还是令人相当欢喜，这是仸儿第一次为我做的东西。“悦色一闪而过，转又话语微憾，“只是或许是我央人的方式不对，仸儿也只为我做了那一回。”
“不过也无甚大碍，到最后，还是只有我陪着仸儿，念着仸儿，也只有我，是真心在乎仸儿你的。”
勾起榻角锻造的细链，感受着手里的寒硬，声音回温：“没有仸儿的夜里太冷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陪着仸儿睡了多久，此刻再次相见，仸儿应是无法知晓，我有多想拥你入怀。”
“然而现下和那时实在太像了，只怕稍稍用力，你又要离我而去。”
“到了如今，仸儿似乎还是不愿看我。”
耳边萦绕着男人饱含深情和遗憾的诉说，姜仸仿佛真的透过言语看到了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太过纷杂，颈后的疼痛逐渐上移。
看着女人泛起楚色的眉眼，男人面上掠过怜惜，可他的仸儿应当知道的，那些属于他们二人的雨意云情，不能只有他一人铭记。
又靠近一步，俯身抚上刻在脑海中的脸庞，轻轻抹去额侧的细汗，凝视着似乎陷入迷沼的女人，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迟了，上辈子的种种皆成了他一人的茫茫厮守，而这辈子，榻上人的真心更是已归他人。
纵是万般不甘，到底是不愿看到他的仸儿这般模样。
罢了，既是如此，也不必再多此一举。
顺着手下细柔的青丝，看着眼前人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项湛突然生了一缕反悔之意，若以后便是这般，似乎也无甚不好。
眼底晦涩丝丝散起，又被压了去，已经被毁的残局，重蹈也无甚意趣。
手下一空，映在掌心的辉泽又消失不见。
暗红昏影中，男人的面庞有些隐约，但姜仸也无意探寻，只撑着身子远了些。
“仸儿没有想问的东西么？”
不管这人之前说那些东西用意是何，即使已经察悟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玄奥之处，她想他们二人之间，应是没什么好再交续的，静默片刻，只是淡了语气：“燕郡王是打算做那篡位之人么？”
男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坐在榻边理了理衣袍的下摆，安闲开口：“夫人此番话语是想问我，还是关心那殿上护驾之人？”
见人不欲言语，项湛不禁轻笑：“仸儿的性子倒还是一如以前，我只是有些不明罢了，那韦季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也仅是个虚于表面，甘听人命的庸碌之辈，凭甚能得仸儿心系如此。”
“似乎一对上我，仸儿总要厚此薄彼。”
啧了一声，撇去话里的感屈：“仸儿是想从我口中套些东西么？只是可惜，如今韦季忙着护主，也不知能不能顾上仸儿。”
正要再多说两句，暗门处闯入一道黄影。
“项湛！你手下的人呢！事到如今你是什么意思，莫不是……”
原本满面怒色的人突然顿住脚步，视线偏越，直盯他身后。
眸底暴戾涌动，捻了捻手指，却是控着身子未去遮掩。
“姜仸！”
抬眸望向一脸惊异的人，缓缓问道：“怎么，明王认识大理寺卿的夫人？”
“大理寺卿的夫人？”
郑慎反问了一句，像被人钉在原地，眼中微赤，只死死地看着榻上的女人。
看得太久，已是令项湛有些抑制不住，蓦地听得人言：“难道郡王打得是这个主意，想不费一兵一卒，只凭一个女人，便想让那韦季低头不成？本王这番为你解释，郡王有什么想说的么？”
说着话目光还是游离在他的身后，项湛站起身来，挥袖负手。
“明王这是何意，本郡王也未曾想到今日会出这番差池，调度有误，想来明王也是可以谅解的，而且之前本郡王便提醒过，现在颓势初现，想来皇帝早就看透了什么，不过这应是也怪不到本郡王头上。”
郑慎还能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没想到项湛这厮竟然临阵倒戈，打的是好算盘，入了局还想全身而退，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看现下二人这般亲昵之态，这姜大娘子，倒称得上红颜祸水，竟是与这么多人揪扯不清，枉他以为佳人身死不振许久，却没想到人家在其他男人怀中乐得自在，既是这些人不仁不义，就别怪他不怜香惜玉了。
“明王爷与其这会和本郡王争辩，不如早早顺着暗道与西门剩下的人汇合才是正道，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次虽是功亏一篑，好在明王还有一条命在，本郡王便在此提前祝明王早日，东山再起。”
说罢男人又坐了回去，拿起一根落在女子身边的珠钗把玩，不再看远处那人面上难掩的狰狞之色。
空气中默了半晌，响起一声冷笑。
“那本王，便借郡王吉言了。”
听着沉重又缓慢的脚步声，项湛鹰眸微眯，抬首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姜仸从郑慎出现后便一直垂眸不语，在一旁听了良久，直到最后才捕捉到一点有用的踪迹，正想着一会该如何脱身，眼前忽然暗下，身前一重，便被人死死拥入怀中。
便要用力挣扎，不远处传来郑慎发疯一般的大笑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项湛，可真是多亏了你，这根驽箭落在你身上，真算得上是用得其所，哈哈哈哈……”
“什么东山再起，说得轻巧，本王本是龙命所归，如今这般模样，与你项湛难脱干系！能死在美人怀中，也是本王送给你最后的福气，这是你应得的，是你应得的！”
看着拿着弩弓面露狂相的人，姜仸的脑海里空白了一瞬，神思归位，她感觉肩上淌下的液体仿佛要渗入肌肤，耳边的低喘声也在此刻无限放大，却又逐渐流逝。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慢了下来，她看到一支尾部带着白影的流箭射入了正在狂笑的人的胸膛，她看着中箭之人的脸上闪过很多东西，最后归于死寂，她看着韦季扔下角弓朝她奔来，他好像在唤她，而锢在腰间的手越发令她喘不过气。
“仸儿……我真得很想你……”
救命之恩，乃生魂印记，是要用红绸系在往生石上的。
“下辈子……我一定会先找到你。”
他的仸儿，可莫要再偏心了。
韦季施力拨开背后中箭的人，将松怔的女子一把揽入怀中，低声询问着人有无不适。
回了些神，姜仸扯动唇角，只道无事。
察觉到怀中人的心思不宁，韦季看了一眼倒在榻上的男人，没再说什么，横抱起女子出了地下宫。
局势动荡，风云万变，前一日宫城血染，后一日便尘埃落定，明王图谋叛逆，祯贵妃弑害龙体，皆已伏诛，燕郡王戴罪自戕，兵权尽归天子，不管暗地还待如何，朝堂之上，明王一派自此销声匿迹。
“哎七姐姐，你这花绣得真好看……要不，要不你去让夫人看两眼？”
看了一眼眼神乱飘的小九，香玲暗叹了口气，小丫头主意还不少。
自那日夫人被救回府，虽是面上看不出什么，作息行事仍是照旧，但她们还是心有顾虑，万一夫人只是遮掩得好，郁结于心可怎么成。
想了想，拿起花样子上前，笑着问道：“夫人觉得这叶子用金线勾个边会不会更好一些？”
从琴谱中抬头，姜仸看了看递到眼前的帕子，近些日子身边人的关怀试探她不是没有发现，只是有些思绪的确疏解无能，却是无法言说，索性随它去了。
“确实，香玲的绣法越发精湛了。”
也没了旁的法子，香玲也只好应了声，还是平时多注意着罢。
到了晚膳间，两匹骏马停在了韦府门前，司阍开了门迎主人家回府，撂了鞭子，韦季抬步进门，往主院走去。
平南快步跟在后面，还是回府了好，明明大事已了，然而这几日在大理寺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回来主子周身的暗压倒是收了不少，还真是要感谢夫人。
进了正屋，发现心中念的人已经散了头发，持着一本书靠在榻上，韦季负手慢了步子走了过去，按住欲要起身的人，揽着肩头拥入怀里。
“夫人在看什么？”
姜仸偎在男人胸前，柔声应道：“新得的一本游记，大人要看么？”
男人抚着怀里人的腰身唔了一声，良久又开了口。
“夫人今日有想我么？”
女子翻页的手指顿了顿，将书合上，支起身子面向低垂着眸子的人，认真回复最近被问了多次的话语：“自然。”
看了看眼前的丽颜，男人熟练地埋到女子肩上，感受着来自心上人真切的慰藉，不再言语。
他不是不相信仸仸，他只是不齿于项湛的诡计，那根弩箭他再眼熟不过，这次的死招想必是那人早起的预谋，但若是他计较于此，岂不是又中了那厮的后手。
如此卑鄙，倒是他大意了。
“宫城那边的事还没结束么？”
“快了。”韦季侧首亲了亲细嫩的脖颈，“夫人想什么时候去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