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轮圆月缓缓在头顶浮现，洒下淡银色的光辉，笼罩着整座安平城。

而安平城之外的地方，仍旧沦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砚十三说：“一定要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后再进城，记住了吗？”

城卫统领说：“快在阳光消失不见前进城。”

那如果，阳光消失了，太阳不再升起，他还能进城吗？

良璟抬头仰望圆月，看久了，似乎能看到圆月上的黑色斑点。但眨眼仔细看去时，又好像是错觉。

月亮本身是不发光发亮的，它反射的是太阳的光，所以四舍五入一下，在月光下进城，也等同于在阳光下进城。

良璟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一下子就解决了难题。

当然，这个办法可行的前提是，修真界与华夏的天文地理完全相同。

正当良璟纠结是否进城时，周围的黑暗蠕动起来，慢慢向城门蚕食。

良璟向后退了几步，却发现，按照这个速度，他等不到天亮就会被黑暗吞没。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但愿修真界与华夏两界共婵娟。

良璟往前走，在进入安平城后，城门轴承转动，发出齿轮咬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随后轰的一声，厚重的铁门彻底关上，良璟再无退路。

良璟心里发毛，颤抖的指尖握拳，缓缓移动眼球，看向操控城门开闭的操作台。

——操作台上空无一人。

一瞬间，良璟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起，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去看周围的情况。

别人穿越修真界，拳打金丹、脚踢元婴，修成无上大法。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生化危机、恐怖副本了呢……

良璟欲哭无泪。

在做足了心理建设后，良璟僵硬地转身，就怕身后站了个阿飘或者丧尸之类的东西。

幸好。

良璟微微松了口气。

他身后没人。

应该说，城内他目之所及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

没人好，没人好啊。

有人的话，他还得判断对方是人是鬼。

良璟打量着城内街道。

地面由青石板块铺就，临近城门的街道两侧空旷，稍远处才有零星几家酒馆、茶楼，其中一家酒馆挂了一面裁成酒坛模样的旗帜。

这些都与白天良璟在城门外看到的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座城没有半分人气。

那么多人进入了安平城，不可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唯一能解释眼前情况的……

不是那些人消失不见了，而是良璟消失不见了。

或者说，他进入了另一个“安平城”。

在华夏极东之地，黄昏与子夜素来有“逢魔时刻”之称。在野外，黄昏是逢魔时刻；而在室内，子夜是逢魔时刻。

当时，良璟在安平城外。

——他在野外。

良璟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反正他有不死血脉，没有什么东西能杀了他。况且他还有凤凰离火，有什么东西要伤害他，他就一把火烧了！

给自己做足心理暗示后，良璟鼓起勇气往前迈了一小步。

无事发生。

再往前迈一小步。

无事发生。

好，再往前迈一小步，你可以的良璟……

“你怎么在这。”

蓦地，一道清冷人声响起。

“呜——”

良璟伸手死命捂住嘴巴，才没有当场叫出声。

孟昭然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双手交叠捂住嘴，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此刻还湿漉漉的，好像被人欺负的快哭了。

罪魁祸首孟昭然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他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良璟回过神来，缓缓放下手，沉默地跟上眼前的灰衣青年。

孟昭然微微偏头，看着跟在他身后的良璟，问：“你就这么跟着我走了？不怕我是鬼吗？”

良璟脚步停顿，浑身血液倒流，一股冰凉感从尾椎骨处往上爬。

他克制住往灰衣青年身上丢凤凰离火的冲动，声音颤抖地问：“那……你，是，鬼吗？”

最后一个“吗”字甚至有些破音。

“哈。”

孟昭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小孩。

“行了，逗你的，我不是鬼。你可以叫我孟昭然。”

孟昭然走在前面，良璟看着他的背影，确认过他有影子，且脚沾地走路后，才再次跟了上去。

良璟觉得，孟昭然的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他又有些想不起来了。

直到孟昭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时，良璟才回想起来。

——孟昭然的背影，和他在城主府门前遇到的，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哥，一模一样。

当时，大哥还好心告诉他，小孩子最好不要报名参加城主府随身侍卫的选拔。

所以，那么高高瘦瘦、充满书生气质的人，果然是不会长了满脸络腮胡的。那应该是他的易容。

虽然这个易容不是很高明。

“我叫良璟，斜玉璟。”良璟小声说。

孟昭然隔空推开一座院子的大门，淡淡地应了声：“嗯，我知道。进来吧，别踩门槛。”

闻言，良璟的脚停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真的是好险，孟昭然再晚一秒开口，他就踩上门槛了。

也不怪良璟喜欢踩门槛。

主要是这里的门槛都又高又宽，像个小台阶似的，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被绊倒，还是直接踩门槛进屋安全又方便。

之前在菖蒲药铺时，孟老还曾吐槽过，良璟快把他的木质门槛踩平了。

“为什么不能踩门槛？”

良璟继续小声问问题。

这里太安静了，他不敢大声说话，总觉得声音太大的话，会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孟昭然没有回答，而是拉住良璟的手，往院中的桂花树下站去，同时伸手捂住他的口鼻。

【屏息。】

孟昭然的声音直接在良璟的脑海中响起。

良璟急忙屏住呼吸。

同时，他看到了在游廊上晃荡的“人”。

那“人”十分诡异，明明闭着眼走路，可却不像盲人，无需靠外物辨路，甚至在拐角处都能精准无误地拐弯。

当然，最诡异的是，那“人”的额头飘着一缕浓墨般的雾气。

刚开始良璟没看清，还以为是那人特意留的几缕头发，心想，这里的人都那么潮吗？居然流行这样的发型？

但当他看清黑色雾气后，连屏息都用心了起来，生怕泄露出一丝气息。

那“人”动作僵硬，走得极慢。

良璟并没有系统学过如何长时间憋气，再加上孟昭然要他屏息时，他毫无准备，仓促之下吸入的那口空气根本不够用。

良璟脸色涨红，就在快憋不住时，一口气渡进了他鼻中。

待那“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孟昭然松开了手。

他问：“你不会用灵力呼吸吗？”

良璟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摇了摇头。

浓郁的桂花香味沁入肺腑，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败味道。

孟昭然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怎么什么都没教？”

“什么？”

良璟没听清。

孟昭然又哼了一声，“走了。”

还未来得及细品话中含意，孟昭然已经离他几步远，良璟急忙跟上。

开玩笑，孟昭然这么懂，肯定是大佬，不赶紧跟上抱大腿，站在原地干等吗？

等什么？等死吗？

孟昭然带着良璟左拐右拐，倒是没再碰上奇怪的“人”。

最后，他们进了一个贴满了黄色符咒的房间。

孟昭然将手掌贴在符咒上，符咒闪了闪，随后归于寂静。

“进来吧。”他率先进入了房间。

良璟跟着进了房间，孟昭然将门重新关上。

房间不大，中央摆放着一张能供四人沏茶聊天的圆桌。此刻，一个身段妖娆的女人正侧对他们坐着。

女人偏头，朝他们笑了笑。

良璟看到女人样貌的那一刻，脑海中似有烟花噼里啪啦炸开，若不是孟昭然挡在他身后，他定然已经夺门而逃。

原因无他，只因女人额头上也飘着一缕黑色雾气，与方才见到的那“人”一般浓重。

孟昭然察觉良璟的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良璟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她……”

他要怎么告诉孟昭然，屋里的这个女人，和方才游廊上的“人”一样，有黑色雾气呢？孟昭然应该是看不到的，他会相信吗？

女人动了。

她将手肘放在圆桌上，单手支颐，朝良璟眨了眨眼，声音娇媚：“孟医师，你怎么不介绍介绍我？这位小弟弟都快吓死了！”

孟昭然错愕，视线落在良璟因惊恐而扩大的瞳孔上。

“你……看得到？”

良璟缓了缓神，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和他在游廊上见到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游廊上的“人”闭着眼睛，动作僵硬，可不像眼前女子这般神情生动，肢体柔软，并且还会说话。

良璟艰难地点了点头。

孟昭然眼神复杂，“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吧，”女子打断孟昭然，起身走到良璟面前，吐气若兰，“我叫柳梦琳，是安平城的城主夫人，此次委托孟医师从宣城来安平城为我治病。但很不幸，我的病情恶化了，并且，整座安平城的人，病情都恶化了。”

“你看得没错，我和外面的人一样，都中了‘秽雾’，只不过孟医师为我控制了病情，暂时没有发作，但……”

“离彻底发作应该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