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光亮都消失。

所有声音归于寂静。

若不是腰间还传来被宣辞手臂死死禁锢的力道，良璟都要以为自己失去五感了。

他仿佛坠入了水中，鼻间的氧气流逝，就连肺叶的氧气也被压榨得所剩无几。

不是吧，又来……

真的，良璟发誓，等安全了，他一定要学如何用灵力呼吸，窒息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脑袋发晕，原本紧紧抱着宣辞的手也逐渐松开，就在良璟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时，唇部贴上了什么冰凉而柔软的东西。

随后，一口气渡进了他唇间。

仿佛鱼儿得了水，良璟忍不住汲取更多。

但他很快就被推开了。

光亮再次落入眼中，宣辞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颗夜明珠，照亮了他们所在的方寸之地。

此刻，他们正处于某个山洞中，耳边还有潺潺流水声，很有可能是地下溶洞。

良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宣辞有些过于红润、泛着水光的薄唇。

他垂落在身侧的指尖轻微蜷缩了一下。

是他想的那样吗？

是吗？

是真的吗？

良璟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瓣，回忆方才的触感。

他没有接过吻，不知道碰触其他人嘴唇是什么感觉，但按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

“怎么了？”

宣辞出声打断了良璟的思绪。

“没事。”良璟摇了摇头。

还是假装不知道吧……好像宣辞也不是很想提起这件事。

就当是他吸了口氧，嗯！

良璟深吸了口气，鼻间好似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看向宣辞，“你受伤了？”

宣辞左手举着夜明珠，右手藏在阴影里，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方才下落时，黑暗里蛰伏着什么东西，他以灵力撑起的保护罩瞬间被打碎了。他下意识地将良璟护在怀里，抬手挡住了那一下攻击。

明明知道良璟受伤了也能很快恢复，为什么不推他出去挡刀呢？

这个问题，或许连宣辞自己都无法回答。

他垂下眸子，掩盖住眼中的困惑。

良璟伸出手，“让我看看。”

宣辞抬眸，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刚到嘴边的“不用”被咽了回去，伸出一直藏在阴影里的右手。

良璟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吗？”

只见宣辞的右手小臂以下衣裳尽毁，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扯掉了半条小臂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这人……不知道痛的吗？

不知为何，明明受伤的、承受疼痛的人不是自己，但良璟还是觉得胸腔堵塞，眼眶有些湿湿的。

他焦急问：“你储物戒里有止血药吗？”

“有，但应该没用。”

宣辞慢吞吞地取出止血药。

前世的经历磨钝了他的痛觉，这点小伤在他眼里约等于没有。比起关心伤势，他觉得看良璟着急的样子更有意思。

“快拿出来！”

良璟抢过药粉，往宣辞的手臂上倒，不一会儿就将药粉倒光了，但血还是止不住地流。

良璟恨自己穿越时没有随身空间，也没有可以治愈伤口灵泉。

等等！也不能说没有……

他想起书中卿怀宣在被苍衍道君救走前，就是被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割肉放血，只因他的血肉可以提炼成生死人白骨肉的灵药。

良璟眼睫毛颤了颤。

要告诉宣辞吗？

他不会死，也不怕死。

可他也会怕那暗无天日的地牢，怕日日夜夜的割肉之痛，更怕因为他已经提前改变了剧情，再也等不到苍衍道君来救他。

宣辞，会是那个囚禁卿怀宣，割肉取血的人吗？

良璟，你要赌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走吧，找出去的路。”

宣辞举着夜明珠往前走，腰间传来轻微的阻力。

他回首，见良璟低着头，轻轻扯住他的腰带，好像十分失落。

“怎么，你还打算帮我换件衣服吗？”

他难得有闲心开了个玩笑。

“宣辞。”良璟的声音有些微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宣辞眼神沉了下来，静静地盯着良璟。

前世也有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人说，卿怀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好。”

他说出和前世一样的答案。

良璟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伸手举起宣辞受伤的手臂，淡红色灵力凝聚为刃，划破了掌心。

鲜红色的血淅淅沥沥从掌间落下，滴落在森森白骨上，仿佛冷水泼至烧红的铁块上，冒出烟雾，只不过这烟雾是黑色的。

新生的血肉，肉眼可见地疯长。

良璟的不死血脉极其霸道，方才划出的伤口没一会儿就愈合了。

他想故技重施再划一道伤口时，夜明珠掉落在地，发出咚咚的声响，跳了几下后，滚落至石头夹缝中，遮住了部分光芒。

宣辞伸手掐住良璟的下颚，逼迫他抬起头直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宣辞的声音犹如冬日寒潭，冻得良璟一个哆嗦。

夜明珠的光自下而上，落在宣辞脸上，光暗交错间，像是来自地狱的阎罗。

良璟心中有了一丝怯意，但还是嘴硬道：“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等会要对你做什么？”

宣辞的手往下移动，轻轻握住良璟的脖颈，拇指摩擦着他颈上的动脉。

良璟声音小了些，“放、放我的血帮你疗伤？”

“说得真好，”宣辞轻笑，“再然后呢？”

良璟的声音更小了，“再然后……不知道了。你快放开我，你的伤还没好呢，先让我帮你疗伤好不好？”

说着，他伸手要去拉开宣辞的手。

宣辞被气笑了。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这么“天真可爱”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苍衍道君”提前遇到了小时候的“卿怀宣”。但是……

不给点教训的话，是不是以后随便对着一个向他释放善意的人，都会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然后就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他人面前。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量的啊。

宣辞蓦地收紧左手。

“呃——”

“松……手……”

脖颈被挤压，氧气失去来源。良璟指尖攀上宣辞的手，想将他的手指掰开。

“现在知道怕了？”宣辞微微松开手上的力道，“你知道，我出去之后会做什么吗？”

宣辞满意地看着良璟眼中逐渐积累的水雾，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不带丝毫温度。

“我会找个隐秘牢固的地牢，把你关在里面，铁链穿过你的琵琶骨，让你成为我一个人的玩具。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取血啊，割肉啊，炼药啊，什么都行。你反抗不了，也没有人会来救你。你永远只能……”

良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想让宣辞别说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要怎么让宣辞住口呢……

良璟看着宣辞的薄唇一张一合，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带来微微的痒意。

他们离得如此近，只要他再往前凑近一点，就能亲上去，堵住他的嘴了。

事实上，良璟也这么做了。

宣辞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甚至忘记推开良璟。

寂静持续了十几息。

宣辞猛地偏头，躲开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

他语塞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前世其他人经常对“卿怀宣”说的话——

“你有病吧？”

前世当卿怀宣的时候，宣辞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病。但现在遇到良璟，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了。

良璟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的。

不然，为什么在宣辞说出那些恶劣的话语后，他还想着帮对方疗伤呢？

“手……”他哑着声开口，“给我，治疗。”

宣辞无言。

好。

很好。

好得很。

合着他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是吧？

宣辞神色恹恹，勾勾手指，夜明珠又回到了手上，只是多了几道裂纹。

良璟见宣辞没有反对，大着胆子继续给他疗伤。

一时间，空旷的山洞中又只剩下了潺潺流水声。

宣辞转动着手中的夜明珠，半晌才开口：“以后不要和别人说这个秘密了，也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暴露，知道吗？”

良璟点头，“嗯！”

宣辞还是不放心，又说：“其他秘密也不能说。”

良璟点点头，“嗯嗯！”

宣辞又沉吟了许久，才道：“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哪也不能去，除了我谁都不能相信。”

良璟微愣，但随即毫不犹豫地使劲点头，“嗯嗯嗯！”

虽然宣辞说的话听起来很霸道，像是剥夺人身自由，但是考虑到他可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小公子，良璟自动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

以后你就是我罩的了。

成功抱上人美心善的大佬大腿，良璟心里乐开了花，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宣辞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良璟摇了摇头，“就是觉得，遇到你真好。”

遇到他，真好……吗？

宣辞说不清楚心中的感觉。

就好像在冰天雪地中禹禹独行了许久，突然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跑到怀中，用它温软的肚皮包裹住他早已冻僵的手。

又仿佛一颗万年不化的寒冰之心，蓦地被热水浇了一下，蒸腾出白色的雾气。

“为什么？”宣辞忍不住问。

良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什么为什么。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如果非要说的话……

“因为你是宣辞。”

良璟往宣辞恢复如初的手臂上吹了口气，“就这么简单。呼呼，不痛。”

宣辞握着夜明珠的手指蓦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