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溶洞很高很深，夜明珠发出的荧光只能照亮两侧山壁，抬头往上看去，入目所及皆是深渊般的黑暗。

良璟讲述着他遇到孟昭然的事情经过，目光落在宣辞牵着他的手上。

方才他不小心踩到了青苔，差点滑到，是宣辞伸手拉了他一把。

然后他们的手就没有分开过。

或许是宣辞忘了，又或许是怕他再次滑到，无论什么原因，良璟很乐意被宣辞牵着走。

虽然宣辞的手指冰凉，不像正常人的体温，但被他牵着，良璟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就是抱上真正大腿的感觉吗？

比抱孟昭然那个虚假的大腿踏实多了。

宣辞静静听着良璟的叙述，直到良璟说，柳梦琳是安平城的城主夫人。

他停下脚步，语调平稳，说：“安平城如今的城主是阴远岫，他没有夫人。”

良璟只觉得毛骨悚然，努力找补：“那……有没有可能，她是城主的情人，但是自称夫人呢？”

宣辞莞尔，眉梢微微上扬，“不会的，南洲十三城等级森严，外室不敢自称城主夫人。”

“话说，你还挺懂这些？”

良璟噎住了，“也没有。”

只不过是话本里，那些称霸一方的大侠，多多少少都有几个红颜知己罢了。

没有后宫的龙傲天，是没有市场的。

“那她……是什么东西？鬼吗？”

良璟一想到自己曾与不知名生物共处一室呆了许久，不禁有些后怕。

幸好他及时跑路了。

宣辞摇了摇头，“在没见到她本人前，我也无法下定论。”

其实，凭借良璟的描述，再结合他在【阴】面的所见所闻，宣辞大概能猜出来，那柳夫人是个什么东西。

他前世可杀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但这些都没必要现在就告诉良璟，他的时间还很多，一步一步慢慢来。

良璟问：“那孟昭然呢？他是什么东西？”

宣辞：“他是人。”

良璟有些生气地抿起了唇，“那他为什么要帮柳夫人？”

就算良璟再迟钝，在看到孟昭然不仅毫发无损，还对他们见死不救后，也该察觉出来了。

宣辞提出要去接柳梦琳时，孟昭然就找借口百般阻挠，见劝说不动他们，便在路上动了手。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能将曾经真实存在的楼阁化为虚无，让他们掉到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溶洞中。

还害宣辞受伤了。

良璟在心里狠狠地给孟昭然记上了一笔，原本面冷心善的大佬形象坍塌，变成了与魔物为伍的伪君子。

宣辞并未说话，而是凝神看向前方。

良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就在他想开口说话时，远处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

那团光亮飘过溶洞转角，彻底暴露在他们面前。

良璟露出惊喜的表情，“宣砚一”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他自己抹杀在喉咙中。

——在这里，碰到的不一定是人，还有可能是鬼。

宣砚一的走路速度极慢，和城主府游荡的“人”有的一拼。待他走近了些，良璟才发现他的腿似乎受伤了，走路一瘸一瘸的。

“公子。”

宣砚一素来面无表情，甚少出现情绪波动，但现在，往日微垂的嘴角轻轻上扬，即使弧度很小，却也与平时判若两人。

不会真的被夺舍了吧？

良璟握着宣辞的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宣辞察觉到良璟的紧张，安抚道：“别怕，他是人。”

宣砚一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主动开口汇报情况：“方才下落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攻击我，多亏公子给我的护身符，我才得以侥幸逃脱。而后我掉落在暗河边上，遭受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白骨骷髅的攻击。因一时不察，被他们伤到了小腿。”

宣辞：“护身符？”

宣砚一从怀中掏出一片已经枯萎发黑的叶子。

正是这片叶子，在黑暗中发出莹绿色的光芒，抵挡了那不明生物的攻击，否则他早就死了，再也见不到公子，和……砚十三了。

宣辞看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

是神树菩提的叶子，只不过现在已经彻底失去生机了，甚至还沾染上了秽雾的气息。

难怪宣砚一能活下来。

宣辞本来都对宣砚一的存活不抱希望了。

那黑暗中的生物能瞬间破掉他的保护罩，甚至伤到他，以宣砚一的实力，怕是瞬间就会成为它的腹中餐。

但如果是菩提叶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只是，他还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宣辞问：“我是什么时候给你的护身符？”

宣砚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被他掩盖下去。

“大概是七八年前。”

七八年前……

那就是苍衍道君十五六岁的时候。

原来，苍衍道君那么早就得到神树菩提了吗？

可为何他现在遍寻不得它的踪迹呢？

宣辞垂眸掩下心中思绪，“带我去看看你说的白色骷髅。”

“是。”宣砚一瘸着退跛行。

良璟晃了晃宣辞的手，看着宣砚一受伤的左小腿，小声说：“他的腿……”

宣辞的第一反应是，良璟不会又要给宣砚一疗伤吧？不是才刚和他约法三章，说好了不许告诉其他人秘密的吗？

暴戾的情绪刚涌上浅粉色的眼眸，瞬间就被良璟接下来说的话浇灭。

良璟说：“他的腿上有黑色的雾气。”

宣砚一低头查看自己的小腿，并没有发现良璟口中的黑雾。

宣辞沉默一瞬。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前世能直接看到秽雾呢？

宣辞叹了口气：“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教你如何用凤凰离火祛除秽雾。”

“啊？”良璟懵逼。

他似乎从来没说过，自己的灵火叫凤凰离火吧？

——

用凤凰离火祛除秽雾的方法说来简单，但对于初学者良璟来说，实际操作的难度着实有些大。

第一步，用灵力包裹凤凰离火，已经把他难住了。

尝试了几次无果后，良璟不好意思地看向宣辞，努力瞪大眼睛，让自己显得可怜一些，避免挨骂。

毕竟宣辞已经将步骤和注意事项来来回回讲了几十遍，连宣砚一都学会了。

就他没学会。

脸庞尚且稚嫩的少年眨着无辜的银眸，任何人被他这样注视着，都不会生出太多责罚的心思。

虽然宣辞本来也没想责罚他。

宣辞说：“手伸出来。”

良璟眼皮一跳。

不是，伸手干什么？

宣辞打算打他的手心吗？

他这么大的人了，被打手心不太好吧……宣砚一还在旁边看着呢！

“可不可以不要……”

良璟咬着唇，尝试博取同情。

坐在一旁等待救治的宣砚一自觉地闭上眼睛，偏过头去。

接下来的内容可能会有点少儿不宜，虽然他已经成年了，但是，作为侍卫就应该有侍卫的自觉，主子在办事的时候，是不会喜欢有人旁观的。

“把手给我。”

见良璟不为所动，宣辞又重复了一遍。

良璟见实在躲不过去，哭丧着脸伸出了手，同时别过脸去。

——被打手心已经很丢脸了，他才不要看着自己被打。

宣辞不明所以，将良璟原本平放的手拉起，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中。

良璟震惊回头，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这是……

充满生命气息的灵力从手心相抵之处，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进入良璟的身体，在他经脉间游走，带来微微发烫的痒意。

“呜——”良璟咬了一下舌尖，抑制即将逸出唇畔的呻/吟，“有点……奇怪。”

“收心，凝神，内视丹田，跟着我做。”

宣辞的灵力游走至丹田，微热的痒意更加明显，良璟死死咬住嘴唇才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想挣开宣辞的手，却被扣的更紧。

真的不要了……

良璟眼角微微发红，带着些许湿润。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

宣辞的声音在脑海内响起，似乎是念了段清心诀。

良璟心神一震，仿佛被丢入了万年寒潭中，被冰冷的潭水一冻，方才那些旖旎的想法尽数消散。

与其说是清心，不如说是直接给他思维都冻麻木了。

宣辞见良璟已经冷静了，便没再念出后半段清心诀，而是开始给他示范如何用灵力包裹凤凰离火。

或许是清心诀起了奇效，良璟竟一遍就学会了。

第二步，则是利用凤凰离火燃烧秽雾。

为了避免将宣砚一烧成灰，需要良璟操控灵力，使秽雾与宣砚一的血肉分离，同时控制凤凰离火及时烧掉逃逸的秽雾。

当然，第二步可没有让良璟练手的东西，他只能在宣砚一身上进行实操。

“我觉得，”良璟吞了口口水，“这对我来说太难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没控制好，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宣辞说：“没关系，我相信你。”

良璟只得把目光投向宣砚一，眼神里满是希冀。

——希望他能拒绝治疗。

良璟觉得自己大概率会制造医疗事故。

别人五年毕业三年实习，他五分钟学习，三秒钟烧成灰。

然而，宣砚一意会错了。

他以为良璟需要鼓励，遂点了点头，坚定道：“我相信你。”

不。

良璟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宣辞说：“你再不动手的话，他很快就要被秽雾入侵了。”

在良璟眼中，黑雾已经攀上了宣砚一的大腿。

宣辞伸手揉了揉良璟的头，温柔笑道：“我们都相信你，为什么你不尝试着相信自己呢？”

尝试着相信自己……吗？

也对，说不定他在修仙方面很有天赋呢。

良璟凝神聚力，引导被灵力包裹着的凤凰离火，缓缓朝秽雾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