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寂静的环境中，良璟吞咽口水的声音，在他自己听来格外明显。

他想问宣辞，刚刚他看到的，那双金黄色竖瞳是什么。可他不敢说话，怕一出声，那东西就扑上来。

【还未化龙的黑蛟，半死不活，应该是秽雾入体了。】

宣辞握住良璟的手，传音道。

黑蛟金黄色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火球，很馋里面的人。它已经千百年没尝过鲜肉的滋味了，涎液不断从口中滴落，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但火球带来的威胁感太大，它并没有贸然发起进攻，而是等待火球撤去。

反正，它有的是时间。

火球内，宣辞继续传音。

【等会我出去对付它，你保护好自己。它害怕凤凰离火，一般不会攻击你。】

说完，宣辞便要出去。良璟拉住他的手，执拗地摇了摇头。

火光照耀下，良璟的脸庞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有那双银灰色的眸眼神明亮坚定，熠熠生辉，似乎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前世的记忆与眼前的情景重合。

和他真像啊……

宣辞想。

不过，不要落得和他一样的结局了。

宣辞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良璟的脑袋，安慰道：

【相信我，好吗？】

【那你不要骗我。】

传音成功的刹那，良璟自己都愣住了。

他明明没学过的。

莫非他真的是个修仙天才？

宣辞莞尔，火光将他的白发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说：“嗯，你是个修仙天才。”

说罢，他转身出了火球。

凤凰离火散开，自动为他让道。

良璟才发现，他方才传音的时候，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第一次使用不熟练，看来他日后还得多练练。

宣辞踏出火球的那一刻，黑蛟动了。

张开的血盆大口足有两人之高，带着腥臭味朝宣辞咬去，似乎笃定了他逃不开。

一柄散发着砭骨寒意的冰霜长剑自宣辞袖口滑落，划出一道月牙形的冷光剑气，打在黑蛟的噱口上，令它吃痛地往回收缩了一下。

金黄色的竖瞳转动，它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能够伤到它。

不过没关系，用嘴巴咬不到他，还可以用尾巴先把他拍成肉泥。鲜肉制成的肉泥，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黑蛟的尾巴朝宣辞甩去，一人一蛟缠斗在一起。

良璟有心想帮忙，可是他们的速度极快，在他眼中只剩下一道残影。良璟连看清他们的动作都颇为艰难，更别提帮忙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样下去不行。

黑蛟拥有妖兽血脉，皮粗肉糙，宣辞的攻击对它来说不痛不痒。可宣辞一旦被它的尾巴抽到一下，皮开肉绽都算万幸，最坏的结果恐怕是内脏被震碎。

良璟以凤凰离火为照明，开始在边缘寻找大门出口。

在前一个宫殿时，他们没破坏掉全部的盔甲机关，也能打开大门进入下一个关卡。那么，他们现在应该也不需要杀死黑蛟，只要找到通往下一个关卡的大门，就能直接离开。

黑蛟自然注意到了良璟的动作。

它虽然不太聪明，满脑子只有鲜肉，但也知道，关着它的宫殿里有两扇门，一扇可以送鲜肉进来，另一扇可以让鲜肉离开。

即将到嘴的鲜肉，怎么能让它离开呢？

黑蛟迅速与宣辞拉开距离，百尺身躯盘成特殊的波浪纹，似是牛吟之声响起，倾盆洪水自它口中泻出，几息之间，地上的水便积累至腰间。

宣辞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若不是顾及这具身体受损了难以立即恢复，需要温养许久，这畜/生早就死了。

良璟在不断涌动的水中艰难行走。

水已漫过胸口，但他还未找到出口。

良璟回首，见那黑蛟盘在原地吐水，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心中升起。

都说打蛇打七寸，蛟是由蛇化形的，那打蛟应该也打七寸吧？

良璟回想宣辞教他的法术，双手掐诀。

【离为火，凤凰临。】

手中最后一个动作落下，凝聚成凤凰形状的灵火朝黑蛟的七寸冲去，所过之处洪水沸腾，升起阵阵白烟。

凤凰离火将诺达的宫殿照亮，纤毫毕现。

良璟看到了出口所在之地，他想喊宣辞，却没注意洪水已经没过他下巴，张开嘴巴的那一瞬间，水流入他口中，猝不及防之下呛了一口。

“咳咳——”

宣辞见到良璟施展他前世自创的法术神通【凤临】时，便知黑蛟不死也重伤。他没有过多恋战，足尖点水，凝水成冰，瞬息之间便至良璟身前，将他从水中捞起。

良璟咳嗽不止，因为施展法术神通【凤临】，全身脱力，眼冒金星，并没有注意宣辞正带着他浮在水面上，脚下踩着的是一块薄薄的浮冰。

良璟：“门，咳咳，在那……”

“好。”

宣辞带着良璟穿过了大门，身后是黑色与金红色交织的瑰丽画卷。

金红色的火焰凤凰以一往无前之势冲向黑蛟，黑蛟弓起身子，口中滔天洪水全数倾泻至凤凰身上，却只是蒸腾起白色雾气，并没有浇灭火焰。

黑蛟见势不对想逃跑，可已经晚了。

凤凰主动调整方向，发出一声锵鸣，咬上黑蛟的七寸。

凤凰离火舔上它的身躯，黑蛟在地上疯狂滚动，额头上的鼓包不断冒出黑色雾气，是逃逸的秽雾。

可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怎么也扑不灭、摆脱不了火焰。

最终，一切尘埃落定，宫殿重新归于寂灭，只余一捧灰烬。

第三道门后是一片冰天雪地。

良璟浑身无力，失去宣辞的支撑，跌落在地。

宣辞……不见了……

良璟手指没入雪地中，费劲地坐起。

眼前是一片苍白，只有远处一抹黑色格外显眼。良璟微微眯眼，看清了那抹黑色。

是一颗枯树。

在原地休息了一会，恢复了些许力气后，良璟从地上站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枯树走去。

待走近了，才发现，那棵枯树只有一人高。与其说是枯树，倒不如说是扦插后尚在生长的小树苗，因为某些原因，还未长大便干枯了。

倒是有些可怜。

良璟心想。

他伸手，轻轻抚摸枯树的枝丫。

或许是太饿了，出现了幻觉，否则，他怎么会看到那截干枯的树枝动了呢？

还未反应过来，良璟胸口传来剧痛，好似被人捅了个对穿。

他缓缓低头，就见枯树其中一根较为粗壮的枝丫，穿过他的胸膛。血液不断从洞穿的胸口中流出，却被枯枝尽数吸收。

咕咚、咕咚。

他仿佛听到喉咙不断上下滑动的吞咽声。

有点过分了啊，把他当成人形血袋了。

良璟抬手，握上胸前的枯枝，凤凰离火从掌心冒出，烧断了枯树的枝丫。

身体再次失去支撑，良璟向后倒去，脑海内充斥着婴儿尖锐刺耳的哭叫声。

耳鸣间，似乎出现了幻听。

他听到宣辞近乎失真的怒吼咆哮声。

“良璟——！”

应该是幻觉吧。

向来秉节持重、温文尔雅的宣大公子，怎会如此失态呢？

良璟缓缓阖上眼睛。

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就都好了……

——

第三道门后是一片冰天雪地。

进门后，宣辞就与良璟分开了。

他知道眼前的景色是幻境。也只有幻境，能让他怀中那么大一个活人，眨眼间消失不见。

让我看看，你这次又要玩什么把戏呢？

菩提树。

宣辞唇畔浮现微笑。

他的笑与平时不太一样，带着些许轻浮戏谑与漫不经心。眼眸中也尽是寒凉的冷意，甚至氤氲着一层浅浅的猩红游雾。

好像修行千年的画皮妖怪，在夜深人静之时脱去美人外皮，露出皮下血肉狰狞的原身。

宣辞迈开脚步，在一片苍茫白色中行走，白发飘逸，沾上雪花，仿佛要融入这片冰雪世界。

不知多久后，眼前的景色终于出现了变化。

一棵翠绿色的苍天大树拔地而起，风吹落绿叶，飘至宣辞面前。他伸手接住菩提叶，叶片化为点点荧光，只余一片雪花落在他掌心。

宣辞大概能猜到，他之后会看见什么了。

菩提树下，躺着一道白色的身影，白发迤逦铺地，双眼紧闭，嘴唇苍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颜色，仿佛已经真正融入了这片冰雪世界。

此人正是“宣辞”。

或者，该称呼他为“苍衍道君”。

此刻，一条成年人手臂粗细的树根，从“苍衍道君”左胸延伸而出，连接在一旁的菩提树上。

宣辞眼神冷漠，唇角的讥笑之意更深。

“就这……也想拦住我？”

一道极寒灵力打在“苍衍道君”身上，镜面碎裂的声音响起，幻境消散。

待视线清晰后，入目所及仍旧是那一片冰天雪地。

还有完没完了？

不耐烦的神色爬上宣辞的眼角眉梢，眼中猩红雾气越发浓重。

下一刻，宣辞便看到了良璟。

良璟背对着他，身前是一颗枯树。

宣辞眼皮一跳，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见良璟后胸处迸发一片血花，一根黑色枯枝从伤口处缓缓伸出。

又是幻境吗？

宣辞冷眼看着。

直到熟悉的凤凰离火气息出现，他才幡然醒悟。

——不是幻境。

幻境模拟不了凤凰离火的气息。

“良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