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旭安静地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一般。

“老爷，咱们明辉也有童生的名头，怎么就不能回乐阳府？”

她状似无意，眼神柔若无依，实则余光死死地盯着眼前人的神情。

卫旭未答。

安桂儿不死心，又哭腔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事该怎么活”

“夫人那里有几个庶子倒是可以养在膝下，我...”

她话还没说完，卫旭遽然睁眼，冷冷扫视着安桂儿。

“要想活命，乐阳府那边，你们能不去就别去”

卫旭抢过她手里的帕子，干净得带着淡淡的花香，没有一丝湿意，眉宇间凝着一丝不耐，“行了，你若是没什么事情就去看着明辉些”只扔下一句话。

安桂儿心下一急，在原地踱步子，忸怩道：“老爷老爷，你这是去哪儿啊，天色这般晚，又苦寒...”

留给她的是一个冷酷的背影。

赵家，一家子正在吃着团圆饭。

卫颜儿时不时地给丈夫使了眼风，赵永禄好像没看见一般，时不时地给妻子夹菜，还招呼大哥赵永昌一家子吃饭。

“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我是见不着那些东西，只要你们兄弟好好的过日子，把孩子们供出来，老婆子我这里就踏实了”

卫氏张着嘴，正准备说话，下一瞬老太太发话了。

她接着说：“老三家没指望了，我就指望你们这些后辈。谁要是考过了县试，奖励一百两银子，

谁要是考过了府试，奖励二百俩银子，谁要是考过了会试金叶子一片，若是过了殿试，老婆子奖励他一套房子”

“嘶！”“娘真是下血本了，怀兴你可得加把劲儿，怎么也得让老太太开心开心”

老大媳妇儿知道她这话是对着二弟家怀敬承诺，为了应和老太太的要求，他们作为老大，自是要表个态算是支持老太太的决定。

她掐了一把儿子的大腿，看不上怀兴一直闷头干饭的做派。

赵怀兴抬头那一刻，一桌子人齐齐看向他，“怀兴可要把握机会，这一次老太太是下了血本”

“就是就是，我娘对孩子们的仕途也是十分关心。我家怀兴肯定比以前还要豁得出去”

赵永昌扫了儿子一眼，意味深长。

“是，父亲说得对，孙儿一定加把劲儿争个状元回来，让奶奶开心开心”

他话还没说完，老太太觑了一眼在座的人，“怀兴这次考试有没有把握？”

又是到了问成绩的时候了，赵永昌一家子鹧鸪般不说话了。

这时卫氏眼色一动，含笑道：“考功名就像是过独木桥，那桥就那么大，每年的考生又很多，能独占鳌头的考生就一两个，有时候甚至一个都没有 。怀兴还年轻，多考几次算是攒经验，等后面时机差不多了，厚积薄发，一定能摘个状元回来”

算是搭了台阶给老大家，赵永昌一家子瞬间应和着：“确实如此，厚积薄发”

“当初他二弟也是考了好多次才中，可不是厚积薄发”

她感激地看着卫氏，继续描补着，给自家找台阶下。

卫氏见抛砖引玉的时机到了，便捏着帕子给儿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倒是我们怀敬这都六岁了，还没有找个像样的夫子坐堂启蒙确实有点晚矣”

“我家夫君在六岁时早已在村学里学过几个字，敬哥儿这孩子如今在家里囫囵学了几个字，算不上什么正经启蒙”

“说来也是惭愧，夫君忙着县衙的事儿，又要侍奉在老太太跟前脱不开身，我这里又被后院那些琐事缠身，一时无法给敬哥儿找个好老师”

一说起家里那些糟心事儿卫氏滔滔不绝，好似看不见赵永禄那种黑□□滴的脸。

老太太见儿子脸色不好看，张着嘴，作势就要岔开话题。

却被二媳妇儿堵住了话头：“我们卫家从小注重启蒙，读书识字都是从怀孕时抓起，远的不说，就说明辉，他也是从小在娘胎里受过教育，又是在县学里摸爬过，如今更是拜师许家，前途自是不说”

“我哥哥之前还有个大儿子明远，9岁就考了童生功名，可惜身子骨不好，急急去了”

显摆了一顿，算是堵住了赵家人的嘴。

赵家人傻愣愣地看着卫氏，等她后招。

卫氏也不犯憷，接着抛出诱人的条件：“前些日子夫君说孩子还小，一个人去邵阳许家那边，他不放心。本来我想着跟去照顾敬哥，可思及夫君身边无人伺候，老太太身边也无人侍候，算是歇了那份心思”

“这两年我磨了许久，哥哥那边可算是同意了。许家那边也开口了，若是真心求学，多来几个学子也是不无不可”

这话一出，赵永昌家立马眼睛热了，热切地喊道：“如果可以去许家学堂那最好不过了”

“要我说，怀兴这些年就是没有拜个好夫子这才一直蹉跎着”

赵永昌也是心动，只是比较矜持，他刮了一眼妻子：“你不是爱吃鸭脖子，快吃”

夹起一块鸭脖堵住了妻子的嘴。这才转头对着二弟和老太太歉意道：“我这婆娘性子直，说话不过脑，你们别上心”

“永禄媳妇有这心，我们一家子都是开心，只是怀兴也小，性子笨，一人出门在外，我们也不放心，我们得回去好好商量商量”

还不忘给妻子打眼风。

老太太面色稍霁，话赶话，“也对，这事儿你们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可别伤了老二媳妇的好意”

“不过敬哥儿太小，永禄之前也是咱们县里的老夫子启蒙，不也是考取了功名，得了一官半职，要我说：咱们县里的学风还是可以”

“不过你娘家那边人才辈出，确实是个好兆头，咱们家这些后辈跟着去邵阳是好事，可是去邵阳那边还是得多番打点才是，万事得一步一步来”

先是肯定了卫氏的好意，接着就道明了自己的想法：孙子太小，不可操之过急。

老太太说这话时，放下了猪蹄，用手帕擦了擦嘴巴，意犹未尽地舔抵着嘴角，笑眯眯都回视着二儿媳妇儿。

卫氏本能地看向自家夫君，见他没有开口得意思，当下就知晓：这事又被卡了。不免有点生气，“是，母亲说得对，找个好夫子是很毖重的事儿，我们得徐徐图之”

“据明辉来信说，在邵阳那边，孩子2岁启蒙已经有些晚矣，他们那边2岁以上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已经学会《孝经》和论语了，若是过了一定年龄段，然后资质不好，学堂一般是不会接收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从小可以看到一个孩子的未来，若是没有好的资质，那么这个孩子可以经商、司农或者学一门手艺，也可以养活家人”

她话锋一转，波光流动，笑得十分善意，然脱口而出的话惊得赵怀兴丢了筷子。

其实按照卫氏的说法，赵怀兴显然不具备读书的天分，最好是选择经商、务农或者学一门手艺活。

赵永昌一家子自是不乐意，场，然又无法反驳什么，只好闷头吃饭，食之无味，面渐渐冷却。

一顿饭终究是失去了原有的乐趣。

饭后，本该在赵老二家里溜溜食，老大赵永昌显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大哥，可是介怀内人的话？”

赵永禄一再拦住自家哥哥，陪着笑脸打哈哈道。

“内人也是太着急孩子启蒙的事宜，并无其他意思”

“还是再坐坐，可好？”

态度也是软了几分，还不忘挤眉弄眼，示意妻子道歉。

卫氏撇撇嘴，拧着帕子，站在一旁虚虚拦住嫂子，浅浅笑道：“怀兴这孩子就是厚积薄发，嫂子别急。夫君也是考了将近十几次才中举，可见读书不仅需要天分，还是需要耐力。怀兴这孩子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本心，日后肯定能成大气”

刚开始还只是意有所指，现在直接言简意赅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也能难怪周枣儿两口子一脸阴沉。

“哼！今儿我吃饱了，回去消消食，二弟留步”

赵永昌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说话笑眯眯，好似看不出情绪。

但是手下的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一下子拂开了弟弟的手，径直离开了。

赵永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亲兄弟在元宵节离开自己府邸。

“哎”

他看向妻子，又望着她怀里的孩子，摇摆着脑袋，不免唏嘘。

“你们跟我来”

留客也留不住，赵永禄喝了点酒，积压了一年的浊气还准备和兄弟吐槽吐槽，这下子只好对着妻儿说道说道了。

这次是直接去了书房，他难得这么恼怒。

拐角的一个黑夜也跟着不见了，很快那个黑影出现在静心院。

“喔？你说他们去书房了？”

老太太嘴里含着干燥片，说话囫囵不清，唯有那双浑浊的眸子正盯着跪在下边的丫鬟。

终于意识到了家宅不宁了，卫氏也确实该敲打敲打，出嫁随夫这句话可不是挂在嘴巴说说而已，她现在把着宅子，恣哥儿也不回家了，孙子们也不爱来这里，柳氏在世时，家里可是一直热热闹闹的，卫氏那一身千金毛病也该改一改了，若是把敬哥儿送我膝下承养，可就有时间去管理家宅了，顺便放下身段，打理好妯娌

关系。

老祖宗常说：妻贤夫祸少，还真是有理极了。

老太太如实这般想，很是满意儿子处理方式，也就歇了敲打敲打的心思，免得折损了婆媳关系。

这厢赵永禄两口子也是较起劲来。

卫氏最先忍不住，竟抽抽嗒嗒着：“我娘家人才辈出，你们压力大，我已经尽量不去招惹那些孩子”

“我只是想着让敬哥儿也能让明远明辉一样输在起点上，这也有错吗？，敬哥是我第一孩子，也是我日后的依仗，他过得好不好？能不能成才？不仅仅是关系到他自己，更关系到我”

“夫君，你有恣哥儿，还要敬哥儿，可我现在只有敬哥这一个孩子，能不紧着他吗？”

她双眼泛红，纠弄着手帕，哭得浑身颤栗着，好似被狂风暴打的花朵花颜失色地匍匐在地上，渴求着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