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老最得意的事情：自己门前那几亩菜，“我们老两块本来是盼着儿孙回来围坐一团吃个便饭，没成想人家在城里吃好的，喝好的，哪里看得上我这里的菜窝窝”

还是对儿孙有期待吧，不然老爷子一提起孩子们就满脸落寞，眼里含着泪盛满了故事。

赵恣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含笑道：“岳老爷每逢佳节也会回来看看您老，虽说呆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倒是家里那些小公子常常留在这里陪着您二位”

岳老爷子提起孙子，就抹了抹嘴角，笑哈哈道：“那几个皮猴可没有你们这么上进，要不是在我这里躲躲课业，他们寻常时候是不来我这里腻歪”

“就是，我家那几个可没有你们这么能干，小小年纪就走南闯北，建功立业...”

老太太自是留意这一老一少的动静，时不时地描补着。

这时王嬷嬷也跟着闲聊几句，“我家公子有公子的好，你家儿郎有自个儿的好，要是都像我家公子这般年少离家，谁来照顾那些年迈的双亲？所以说，若是图儿孙出人头地，那咱们注定独守菜窝窝；若是盼着儿孙一生顺遂就好，咱们也能享受一下儿孙承欢膝下的美日子...，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只要自己过得来劲儿，那才叫好日子...”

老太太听见这话顿时喜上眉梢，松褐色的面庞扬起绚丽的笑意，“妹妹是个知理儿的，这话中肯的很，老婆子我这辈子不求儿子发达富贵，就盼着他们日子过得安顺，身子康泰，便是知足了”

“是这理儿，咱们过着小日子，他们自个儿去想吧争吧，这世道是个开明世道，总会有他们喜欢的生活....”

两个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开始唠家常了，一旁的常春和香草兀自吃着锅子，一会儿被辣得花颜失色，一会被烫得坐立不安，满脸通红。

坐在上首的两人瞩目到这一幕，不自觉地抿了抿清酒，相视一笑。

“来，吃菜”“今天这天气真是适合吃点热菜，喝点小酒，平时咱们总是忙这忙那，总是碰不到一起，近日偷个闲，吃喝个痛快”

老爷子眼眶红红的，大手一挥十分豪迈，全然当起了东道主。

赵恣小脸绯红，福了福礼，“您先请”

岳老爷子见他那么客套，不免失笑：“你这孩子在自家屋里客套什么，只管开吃，咱们今日可要好好唠唠”

“可惜我这孙子辈里没几个像样的孙女，不然我可得收了你这个孙女婿不可”

少年终究是少年，提起亲事，面色蕴出一丝红霞，轻笑道：“承您老厚爱，小子不敢自专”

“若是能赚取一份家业，届时会考虑婚嫁”

两口空空怎敢误佳人。

“好好！就凭你这份气魄，我敬你一杯”

“前几日你也下场了，至于结果，那就交给老天爷，咱们不必多思多虑，只要用心了，总会收获一片瓜果”

“你看我那院子瞧着喜气，还是我们两口子起早贪黑赶出来的果实，你也不要气馁，也不要忧虑，咱们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成”

岳老见识过书生中举后的意气奋发，但更多见到的是：老来书生少来白发，屡次下场屡屡不中的癫狂，太过执念结果，那就失去了某些最初的东西，比如：读书的快乐，读书时遇到的良师益友，这些才是书生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若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那就得不偿失。

少年眸色瞬间清亮，“濯濯”见老爷子的酒杯见底了，有眼力见地斟上酒，应和着：“真是巧了，有人也曾经这般劝过我，读书意在修身、旨在齐家、想在治国、志在平章百姓。咱们没有那么远大的宏志，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享受读书带来的乐趣，扫除内心的盲区与虚妄，不为功名利禄，只求仰不愧天、俯不怍人”

“对，是这么个理儿，你能看得开，老头子就放心了。若是我家那几个也有这般胸襟，我们这些老的，就没有那么多杂绪”

有些人听得进去他们这些唠唠叨叨，看得开挫折，胸襟坦荡，拿得起放得下。大多数书生骨子里自带一股傲气，对他们这些贫农很少正眼看人。此子眼色清正，是个好苗子，日后必有一番造化，可惜不是自己的儿孙。

他眼里满是欣赏之意，无意识地饮了那杯酒，抹了抹嘴角，余光留意到小子的举动，一把拦住了少年的手，“老了老了，身子骨不好，我家这个内人整日里念叨着，不让喝酒，今儿佳节，破例饮两杯酒算是打打牙祭，多了我家那个可就不依了”

赵恣目光在老两口身上打转，恍然觉察到他们之间的羁绊，笑意涌来，扯了扯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呢喃着：“酒喝多了确实伤身，咱们还是多吃点热菜”

“您尝尝这芝麻糊，之前堂哥教婆子弄了几碟子，他们学了个皮毛，弄成这么一小蝶酱料，最适合沾着热菜锅子吃”

清汤锅子就放了西红柿花椒大葱几道提味的小料，吃起来没什么劲头，若是配上这一蝶芝麻酱，味道层次更丰富，口感俱佳。

而且这些芝麻酱也适合牙齿松动的老人享用。比清水煮白菜粥好吃多了，体感更好。

老爷子吃得开心，手里夹菜得动作不停，整个人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还真是好吃”

“吃饭还得人多热闹，吃着香”

“就是就是!今天大家都敞开肚子吃，食材保管够”

常春眼尖地发现这里的熟食吃得快见底了，大多是酥锅巴、油炸小麻花以及其他可泡酥软的熟食也吃得差不多，便直接上前加了熟食。还不忘招呼老爷子。

岳老爷子摸着肚子，一脸餍足，“你这小子就是嘴甜”

“今儿吃得真痛快..”

老太太留意到丈夫摸肚子的动作，笑眯眯道：“看来是我做得饭吃腻了，人家这是不乐意了”

“老小孩老小孩，老了老了还馋那么一口”

岳老爷子不恼，反望向自家婆姨，憨憨咧嘴乐道：“偶尔换个味道也是为了回味，你做饭的手艺旁人是学不来的”

变相地哄着老太太。

一时间屋子里的老老少少笑作一团。

“对对。咱们这辈子就是为了那口吃吃喝喝，只要自己舒坦了，想那么多作甚，咱们又没有偷又没有抢，快些吃吧！老姐姐..”

王氏也在一旁附和着。

烛火随着冷风东倒西歪，火苗映衬在昏黄的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黑影，人影攒动投在墙壁上像极了冬日里依偎在火堆旁的小熊们，温馨又暖融融。

倒是窗外那一轮清月年年如今日，直直洒下清辉落在屋顶上，穿过青石瓦片缝隙在屋里投下斑驳的光点，时而跳跃在少年的鼻尖衬得他那一张温润的脸煦暖如年。

乐阳的赵恣这几日如往常一般，温书、墨字、看手札，偶尔去隔壁老汉家走动，或是送豆花、或是送馄饨、亦或是盛情难却带瓜果蔬菜回家。

曲水的赵怀民日子依旧单调，或是和圆子在客栈温书、墨字、看杂书、涉猎甚广、或是去后厨帮弟弟赵怀知搭把手，洗菜切菜已然顺手。

这日兄弟俩正在给客人准备晚饭，忙得不亦乐乎。

赵怀知时不时地偷看堂哥，见他不为所动，不免好奇，“怀民哥，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这都到揭榜的紧要关头，他堂哥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赵怀民正在下切酸面条，神情专注，头也没抬，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菜，“着急也没用，该是我的会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不来”

“对了怀知，你手里的肉丁好了吗？锅里油烧红了该下肉了”

赵怀知转头看见锅里的油被烧得冒烟，心跳露一拍，快挑到嗓子眼了，赶紧将肉沫倒进去，上下翻炒着，经过大火灼烧，锅里的肉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放了蒜末和蒜苗，又放了一些小料，将肉里的油水逼出来后，赵怀民顺手将酸菜倒进去开始混炒。

“怀民哥，你决定当厨师会不会丢人现眼？”

虽然是随口一问，赵怀知却拿着火钳不停地王灶里添柴，下意识地动作惹得赵怀民注意。

他一边热菜，一边很认真地问道：“怀知，你想不想吃这盘酸菜肉沫？”

赵怀知茫然抬头，狠狠地点头，舔抵着嘴角：“当然想了，这么冷的天，最适合吃一碗酸菜肉丝面了”

他那双眼睛看到锅里的酸菜肉沫时泛着热切的光，那是心里的渴望。

赵怀民微微一笑：“这不就对了，因为喜欢才坚持，不是吗？”

“吃着自己做的饭菜，可口又便利，想吃什么做什么，你的厨艺还不错，至少没有亏待了自己。这是别人没有的福利”

“啪”赵怀知手里的柴火掉落在地上，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了清明，他苦笑道：“可是他们都说在灶头打转的男人没出息，日后肯定讨不到婆姨”

赵怀民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想得”

他堂弟支支吾吾，憋红了脸，半响才吐出几个字：“我觉得做饭很舒服，至少能吃一顿饱饭，不会担心别人恶作剧，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少年垂眸，烛光投在他眼帘上，看不真切其神情。

他大概是吃了些苦头才会这般做，赵怀民如是想。

“菜好咯，火不要太大”

他抄起酸菜肉沫，又将锅刷干净，添了几瓢水，然后收拾灶台，静等水开。

这才有时间去开导这个怯懦的堂弟，因着塞了不少柴火，灶房升起腾腾黑烟，他顺势挨着堂弟坐下，拿起火钳开始清理多余的柴火。

“我觉得：咱们只要找到自己想要的路，那就只管去做，自己开心就好”

“人生在世数十载，有的人拥有家财万贯却无人继承，就嘲讽那些穷苦人家；有的人寒窗苦读几十载，白了头还不见榜上有名，而稚子十三轻轻松松蟾宫折桂，便指着老天大骂：苍天无眼；有的人汲汲营营一辈子，还在原地踏步，而有的人毫无私利之心，却屡屡建功立业，那些善于钻营者却说：竖子当道，世道浑噩...”

“有人的地方就有指责与谩骂，不满与争议，太看重他人的想法，只会累己”

明朗的火光时不时闪耀在赵怀民的面颊上，衬得那张苍白却棱角分明的下颚角愈发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