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知就这么静静坐在旁边，听着堂哥的话，空落落的心里满是春光，暖烘烘的。春阳潜沮洳，濯濯吐深秀。
他脸上扬起灿烂的弧度，抿唇道：“怀民哥，谢谢你，我知道怎么做了”
“哔啵”
火星子时不时弹起来，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兄弟俩坐在灶火口，趁着烧水功夫，闲聊几句。
“咕噜咕噜”“咕噜”
水很快烧开，赵怀知抢先起身，按住了堂哥，笑道：“我来吧”
“咦？”
他这才发现酸菜肉沫多盛放了一碗，当下便明了堂哥的用意。
赵怀民抬眸，眼里带着丝丝笑意，“多下点面，圆子也在房里”
“现在有四个人的面，你看着下”
“钱我已经给掌柜的”
他们也不是吃白食，饭钱该给的，还是会给。
赵怀知刚捞好一碗面，正准备捞第二碗，徒然横出来一双手将筷子夺过去。
对上那人的星星眼，“你快去给客人送过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待会儿直接去我房里吃面，咱们也好久没在一起吃饭，怪怀念的”
锅里的水汽缭绕在屋里，熏得赵怀知眼睛湿润几分，他默默地端上酸菜肉沫和面条，闷闷地点点头，“嗯”
赵怀民将三碗面条盛好后，将厨房简单打扫一番，端着面条往自己房里去了。
“...嘿嘿！听着脚步声，我就猜到是怀民哥，..”
人还未到门口，房门就打开了，圆子欢快地走出门，围着赵怀民打转，很快就被他托盘里的面条和酸菜肉沫吸引了。
到底是半大小子，圆子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还砸吧砸吧嘴，目光痴痴地盯着那饭菜，“怀民哥，这是咱们的晚饭嘛？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嘻嘻！我老远就闻到那股香气了，隔壁还因为吃饭的事情咕哝半天，刚刚才睡着，没想到可以吃到酸菜肉沫唉，真是太好了”
“话说，这点面条会不会不够吃？..”
他摸着肚子信誓旦旦，恨不得一口吃光三碗面条，那炙热的神色都快把托盘啃食殆尽。
这话刚好被赵怀知听个正着，他嘴角抿笑，“晚上吃太多容易惊醒失眠，适当就好了”
圆子这才留意到来人，“是怀知啊，你忙完了嘛？正好一起吃饭唉”
几人互相拥着进了屋，屋里有了火龙子自是暖和许多。
他们各自弹了弹身上的冷气，方才坐下。
赵怀民在圆子期待的目光下，将酸菜肉沫分成三分倒进三个人的碗里。
随着面条和肉沫绞弄后，蒜苗香、肉沫香再加上酸菜的香气，惹得几人胃口大开。
圆子率先□□一口面条，嘴里含着面条囫囵道：“真好吃”
“这种鬼天气最适合吃锅子和热汤面了，怀知你厨艺好棒。好吃到恨不得咬舌头了，就是有一点不好.....”
赵怀知被他的话勾住了注意力，他正色道：“嗯？哪里不好..”
他尝了尝汤水和面条，汤水很鲜，有肉沫又不失肉香，面条很劲道，很适合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胃口。
圆子望着快见底的碗，又看了看赵怀民碗里的面条，舔抵着舌尖，眼神热切，几近祈求之色，“量有点少”
“怀知，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赵怀知赶紧低头吃面，双手护着碗，含着面含糊不清地回道：“真好吃，我还想吃”
“要不...”
圆子一听，眼睛散发着阵阵精光，凑到赵怀知跟前，就差钻进他怀里，“怀知，你也不够吃，是不是，正好咱们可以..”
“哈”怀知一口面条，一口面汤，十分带劲儿，“那倒没有，我喝点汤差不多饱了”
圆子那圆脸彻底焉儿了，他一脸委屈，“我其实...”
然后赵怀民也放下了碗筷，“好饱”扔下了一句话。
堵得圆子满肚子的话卡在嗓子眼，幽怨的眼神差点把碗都吃了。
赵怀民兄弟俩相视一笑，纷纷笑道：“你这肚子都快赶上隔壁阿婶了，还说饿”
“起来走动走动就不饿了。对了，我记着怀知在前几日送来的红薯干还在，要不你再吃点...”
这话一出，圆子瞬间不闹着添饭了，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讪笑着解释：“也对，肯定是我肚子饱了，嘴巴还没饱，走走就好了”
完蛋了！公子的红薯干被我干完了，要是被发现可就完了。他心里一阵激灵，吓得在屋里团团乱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赵家兄弟俩，自然也没看到兄弟俩打眼风。
一连数日，县里的集市也渐渐热闹起来。尤其是这一日，春日揭榜时，春光逶迤，日头正盛，春色渐浓。
从五更天开始到日上三杆人群熙熙攘攘，此刻但见乌压压的人群拥挤在县里龙门处。
“肃静”“肃静！不许推搡”
执着威武棒的衙役早已累得浑身汗津津，嗓子都喊哑了，愣是让人群静不下来，那脸子瞬间就拉下来了。
为首的捕快抹了一把眼皮子上的汗水，敲着威武棒往后打过去，“闭嘴”“闭嘴”
“午时马上就到，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就是就是！这春闱榜又不会飞！！考得好自有衙门公差上门报喜...”
一旁的衙役也跟着劝慰着。
人群里那些咿咿呀呀的吵闹声渐渐消匿，然下一瞬：随着龙门一开，咚！
那一刻，衙役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脸上的肉横飞乱甩。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太好了”
“哎呀！我的鞋子”“天爷啊！！我的裤子....”
惊喜声一声迈过一声，时有哀嚎声挟裹其中。
“卫哥，好了没？，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捕快顶在前面，被人群挤得面色涨红，呼吸不畅，梗着脖子对着贴榜的老大询问道，眼珠子都快瞪成铜铃大小，时不时地抽气着。
“好了好了，再压一压就好，让兄弟们等三息就撤”
贴榜的卫沫时不时被涌过来的人群挤得嘶嘶抽气，那张脸气得都快赶上猪肝色。
好不容易，贴好了榜单，他赶紧给衙役们使眼色，下一瞬，衙役们自行散开，冲击着人群，很快就冲出人群。
“小元和猛子看着点，别让他们撕掉了榜。其他人跟我出去吃碗混沌吧”
“太好了！咱们终于熬出来了，真是不容易”“就是就是！这几日差点没把咱们累死”
“好了快走吧。这里乱哄哄的，吵死了”
卫捕快搭着几个兄弟的肩膀，左拥右抱地离开了这个闹哄哄的地方。
“赵怀民是谁？”“这人怎么好像不曾见过”“咳！这人我认识，不就是赵县令的侄子，在县学学过几个字...”
“哼！没成想人家学过几个字的人都能当案首，咱们这些寒窗苦读几十载的书生却榜上无名，真真是世风日下”
“哎~，兄弟说这话可要过过脑，可不要因小失大”
书生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就连顾崇义竖着耳朵听个全，眼珠子转得快，那阴沉的脸色渐渐扬起难看的笑意，吓得一旁的好友下意识地离他远一点。
“崇义，你没事吧”
顾崇廉忙敛了一脸喜气，板着脸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今年的题目很难，上榜者大多是勋贵大家之子，咱们...”咱们就当买个经验，日后肯定能进益。
他酝酿了好多说辞，希望能安慰到眼前这个心胸不太“宽”的同窗，本来这次看榜顾崇廉是不想亲自到龙门处挤来挤去，耐不住表妹磨合，他也只好陪着顾崇义走一遭。
虽然心里已经知道自己会落榜，但是没想到现实会来得这么沉重，他也有点喘不过气来。
顾崇义那一眼将他满肚子的劝慰词全都看没了。
顾崇义：“这不是还有咱们赵案首撑面子，谁说寒门学子不如人！！”
他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儿，在好友听来十分刺耳，好似夹杂着万千不满与愤懑。
眼看着他气势汹汹地冲出人群，顾崇廉不得不紧跟其后就怕那人想不开做傻事。
渐渐远离了龙门，他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知何时，顾崇义竟然停下了脚步，两人差点撞上。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不走了？怪怪的。
顾崇义一脸怪笑，“我能有什么事情，倒是你看着不怎么快活”
“也对，你都下场五次，人家一个书童下场一次就考了案首，也难怪老师不把女儿许配给你..”
他又是这个阴阳怪气的调调，每次只要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或者人，总想着从同窗身上找补回来，那张嘴又狠又毒。
顾崇廉最讨厌眼前人的死样子，摇着扇子冷哼道：“五次怎么了？咱们赵大人也下场了好多次才考取了功名，只要我坚持不懈，总会拿到想要的名次。倒是你别张口闭口表妹，那是我表妹，没得红口白牙到处折损她的名声”
这话一出，顾崇义神色愈发嚣张，徒然逼近眼前这个臭小子，双目相对时，不屑道：“要不是你表妹整日缠着我，我能落榜？她能做出不要脸的事情，还不让别人议论，真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嘭”
眼前一黑，一阵冷风呼啸而过，顾崇义被狠狠地撂了一拳，他直接扑倒在地，久久怔愣在地上，煞时周遭的人看向他们，一切好似骤停，很快就有人指指点点。
他猝了一口血水，拍拍衣袖爬起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眼前这个臭人，眦目欲裂，瞳孔开始泛着红血丝，一步一步走向顾崇廉。
顾崇廉弓身像极了黑夜里的豹子，紧绷绷的下颚就这么轻飘飘地看向小人，感觉呼吸都是滚烫且窒息的。
气氛莫名陷入剑拔弩张的氛围。
那人却笑了，唇齿相依时露出丝丝血迹。
“你们顾家人都是一副德行，你也是这般粗鲁，那个丑女人也是这样..”
就凭那个丑女人对自己的爱意，等他娶了丑女人，非要给她好看。
“哼！你欠我的，我全部还到她身上，你信不信？”
他贴耳对着少年说，但见少年脸色渐渐陷入青青白白时，拍拍衣袖，径直走了。
顾崇廉双目瞪红，恨不得啖之其肉，呼吸渐渐急促，直到...“呼哧”
肩膀处徒然被人触碰，他本能地做出反应：扫腿后压来人，却被来人轻轻化解。
“是你”“怀民，你怎么在这？”
他赶紧收敛了一身戾气。
赵怀民见好友收回目光，也跟着收回了目光，漫步经心地回应着：“我这几日在县里住过几日就回村了”
“崇廉，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他好似不知道两人之前的事情，面色带着和煦的笑意。
顾崇廉连连摇头，目光闪烁，“哪有，许是近日有点冷，我穿少了有点受凉”
“对了，恭喜你啊，咱们这批学子总算是有个好兆头了。你最近在忙什么？”
他岔开了话题，将话题扯到赵怀民身上。
赵怀民：“前几日考试，这几日在县里看病”
“啊？你身体还好吧”
顾崇廉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的气色，也许是身体不好，好友整张脸虽是茂茂之气，然眉宇间始终带着淡淡的疏离，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距离感。
其实赵怀民挺好的，虽然不怎么与人亲近，与他们不常走动，至少在品德方面颇有君子淑兰之貌。
想到这，顾崇廉心里发自肺腑地关心着他，眼神上下打量着好友。
两人知道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去了赵怀民下榻的地方。
“你...还真是特别”
他还以为同窗住在赵县令家呢，没成想人家直接带他回客栈了，真是..
赵怀民懂他的言下之意，抿唇笑道：“二伯家春节期间要待客，我身子虚弱，又染上了风寒，若是传给客人就不美了”
“这里环境清幽，读书最相宜”
顾崇廉见他神色坦然，并无半分怨怼，当下消除了心里的猜忌。
“对了，算着时辰：县衙的报喜官怕是到你家了”
他这个主人翁不在，有点说不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春阳潜沮洳，濯濯吐深秀。选自《南山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