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予说不出来先前的柴烧有什么不凡之处。
先是在长街上被人包圆，后有老猴子亲自找上门来，难不成那批瓷器成色格外好？好到这帮没见过世面的神仙鬼怪趋之若鹜？
柴烧的奇特之处他暂且按下不提，眼前倒是有更棘手的问题。
萧鹤予一对上老猴子精打细算的眼睛，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耐，右脚后踏一步，两肩绷起，做出了防御姿态，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老猴子对他的戒备毫不在意，摆摆手道：“这宿天周边有我无数猴子猴孙，老猴我想找个人还不容易？”
附近山深林密，确实有不少山精野怪，有些猴子也不足为奇。
萧鹤予戒心稍稍落下，皱眉道：“你找我就是想学制作盲盒？”
老猴子两步跳跃到他面前，动作格外轻灵，屈膝摆尾，没脸没皮地凑上前来，一副尖酸狡诈的猴头样，“对，老猴我也不欺负你一个后生，我这里有三方上品灵石，你要是愿意，就当是我老猴的束脩了。”
说话间，三方莹白如玉、体积如斗的石块就掷地有声地落在了萧鹤予面前。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萧鹤予每走一步都是坑，这种从天而降的馅饼他可不敢随便伸手，怕噎死。
“我这盲盒再普通不过了，”萧鹤予道：“你为什么愿意付出三方灵石的代价来学习制作方法？”
“嘿嘿，你这就不诚实了。”老猴子笑道：“那个买了你盲盒的年轻人可是开出了好东西，否则，他不会派人把你第二次的盲盒全部买下。”
萧鹤予心神一震，虽不知道他的盲盒奇异之处是什么，但能让这老猴子在城里城外寻他一遭，还拉下脸来拜师求艺，想必盲盒一定有些珍贵之处。
难道……是之前松树底下挖出的白泥？
真是某种奇土不成？
心中已经波涛汹涌，但萧鹤予面上仍不动声色，他想知道这份手艺到底能有多少价值，沉默片刻后，他道：“你的灵石从何处拿出来的？”
老猴子一愣，指了指腰间挂着的一只不起眼的碧绿色荷包，十分精明道：“小子，你是看上了老猴的空间法器不成？”
萧鹤予正正缺一件存放东西的法器，眼眸登时亮了：“荷包送我，就教你。”
*
碧绿色荷包仅有巴掌大小，布料柔韧，入手冰凉，乍一看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死物，可一旦把物品靠近它，再以内力驱动，物品就会被收入其中，随存随取，格外方便。
唯一的不足就是空间不大，萧鹤予试了一个时辰，粗略估计，里头只有十个平方大小。
但对现在的他来说，恰是正好。
“喂，小子。”远处的老猴子一身泥泞，额头臂膀都沾上了脏兮兮的泥浆，面容不见狡黠，喘着气道：“土窑我可挖好了，你到底还教不教。”
萧鹤予从树干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到老猴子面前。
“小子，老猴我本以为能从你这里捞着好处，但现在怎么觉得被你坑了呢？”老猴子擦了擦汗道。
萧鹤予道：“我可没有坑你。”
“是吗，”老猴子狐疑道：“那你连夜逃离宿天是为了什么，你要是招惹了什么大人物，可别想我老猴帮你。”
萧鹤予笑了笑：“放心吧，就算我真惹了什么大人物，也不会连累你的。”
以鹿浔的脾气秉性和修养，做不出来那种那无辜的人来泄愤的事情，即使真追来了，老猴子也能独善其身。
为了躲避鹿浔，萧鹤予带着新收的便宜徒弟连夜搬了家。
虽然极力掩饰慌乱，但还是被精明的老猴子看出是在落荒而逃，因此一度怀疑他是哪家门派里杀人潜逃的罪奴。
萧鹤予有苦说不出，杀人越货他是没做过，但逃奴却是真的，还额外招惹了一尊古仙，虎视眈眈想要他性命。
于是简单收拾了柴火瓷土之后，萧鹤予带着老猴子随便选了个方向，直逃出上百里才停下，找了个人迹罕至的荒坡落脚。
经此一遭，老猴子十分怀疑萧鹤予的人品，担心他不知哪天就要脚底抹油，立马嚷着要学烧瓷。
树下已经挖好了一口土窑，比他先前的大些，萧鹤予观察了一下，窑壁光滑平整，拱面自然，老猴子学得很仔细，泥窑里糊了整整三层泥，“不错，可以拉胚了。”
萧鹤予把提前做好的拉胚机交给老猴子，亲身示范了一番，一只精巧的花瓶立马显出形状来。
“拉胚要用巧劲，力气多一分或者少一分，都会造成胚体的形状失衡……”
“咔——”
老猴子脚下的拉胚机咯吱停下，盘面上的瓷土糊成了一团，那一坨不可名状的泥胚简直跟他的脸色一样臭。
他手指不够灵活，从未修剪过的指甲也乱七八糟地来添乱，忙活了一天，一只泥胚也没做出来，最后气狠了，跑到远处活生生把一块大石头挠成了空心。
萧鹤予：“……”
他快让这喜感十足的老猴子给逗乐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萧鹤予就老老实实地在山上待着，闲了摘摘野果，打些野味，再回来看看老猴子跟那木头机器斗得面红耳赤，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这天，萧鹤予孤身一人下了山，腰间的壁色荷包里揣满了几百只柴烧盲盒。
他信步悠然，行走在旷野之间，朝着远处的城镇走去。
这里距离魔界已经很近了，大道上几乎看不见凡夫俗子，青面獠牙的精怪倒是越来越多。
都是生面孔，萧鹤予也不担心暴露，缓步进了城，找一个角落把柴烧摆好，静等着客人上门。
他两侧都是买卖武器的，利刃出鞘，透着寒光冷气，一看就是沾过血开了刃的，再一看两位摊主，长得是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
“这是何物？模样从未见过。”一年轻女子从摊前走过，看了黑漆漆的土罐一眼，又退了回来。
萧鹤予道：“这是盲盒，里头装着瓷器。”
女孩长指在这些土罐上掠过，笑道：“盲盒？这名字倒是耳熟……摊主可去过宿天？”
萧鹤予一愣，继而道：“上个月恰巧经过。”
“那就是了。”少女收回手，“一个月前，宿天陈家的少主在多宝街上淘换出了宝贝，是一套天青色的茶具，碧光莹莹，规则流淌，拿来泡茶还能增进道法感悟，敢问先生，这瓷器中可是揉合了大道碎片？”
萧鹤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
萧鹤予曾经从老猴子口中得出一些消息，却跟眼前女孩说得并不一样。
据说，他早前卖出的几批盲盒里，有人开出了成色上佳的瓷品，颜色漂亮还是其次，那这瓷器端茶喝水竟还另有奇效！
这些效果大约分三个等次，低级一些的像美容养颜修身补气，品质稍好些的就能镇神宁心。
但最让诸多修士趋之若鹜的是，有人曾开出了一只上好橘纹，功能竟是稳固修为！
消息传出，震动三界，人人都在找一个会制盲盒的铸器师。
这还是萧鹤予第一次听到其他功效——增进道法感悟。
这名头听上去就很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烧出来的，一窑瓷器竟然能烧出几种功效来。
“先生，我想要一套能美容养颜的茶具，有推荐吗？”女孩又道。
无论什么年纪，女孩儿爱美是天性，萧鹤予把面前的盲盒划分出三个区来，道：“左边是碗碟，中间是茶具，右边则是赏玩花瓶。一只盲盒卖一块中品灵石，挑选随意。”
自从盲盒小有名气后，萧鹤予就把价格提到了中品灵石，老猴奸诈，开口就要上品灵石，被萧鹤予拦回去了。
树大招风，他们要是到处敛财，迟早要被人妒恨报复。
少女为难道：“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开到喜欢的茶具。”
萧鹤予解释了柴烧的原理，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其中品色，少女才不情不愿地选了。
“天哪。”付过款，少女当着他的面拆开了土盒，从里面捧出一只办掌大小的湛蓝色瓷碗来，她仔细感悟了片刻后失声尖叫起来：“这只小碗内竟然藏着半本地藏仙经！”
过往的精怪大妖都好奇地围了上来，看到那一只玄异的小碗，他盯着萧鹤予的眼神都好似饿惨了的凶兽终于见到了肉，立刻就围了上来。
不消片刻，几百只盲盒就被抢购一空，整个街道都闹哄哄的。
“还真有半副经书，我这只也有！”
“唉……我这只是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个普通的瓷碗。”
“我这只可不了得，藏着一缕混沌仙光呢！”
“兄台运气真好啊……”
长街上，萧鹤予跟前的小摊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知道多少客人，他想收摊回家都做不到。
等大家都开得差不多了，品质高的喜气洋洋，品质低的满脸遗憾，总之，这些人一个都没走，全都掏出灵石要订货。
“我要五十只。”
“我我我，我要一百只。”
“五百只！”
眼前灵石堆积如山，萧鹤予却不敢接这单生意。
这么多的盲盒，是要他烧上一辈子柴烧吗？
萧鹤予一边推拒一边往后退，想脱出人群去，奔进山林野地之间，他正朝街口挪着，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清新自然，像是草叶上清晨的露珠。
下一秒，他后背撞上一人，后背贴着胸膛，他微微转脸一看，正好和鹿浔那双冷如千年霜雪的瞳孔来了个四目相对。
萧鹤予：“……”
鹿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