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予第一反应是跑，但鹿浔的反应比他更快，抬手扣住他的手腕。

鹿浔体温很低，手掌贴在皮肤上有明显的凉气，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捏了一把，一股酥麻痒意电流似的流窜而过，萧鹤予全身力气登时先散了八分，轻易被鹿浔捏在手里。

“上仙，别冲动啊。”萧鹤予被这股酥麻刺激得龇牙咧嘴，微微侧开脸，低声道：“这可是大庭广众，我要是嚎一嗓子，你那古今第一仙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说完，费力地挣了挣手腕，又扭又晃，可鹿浔的手指头就跟连沾了十瓶强效502似的，死死地咬住一层皮肉，怎么都甩不下来。萧鹤予烦了，“我说上仙，咱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不好看吧。”

四周都是好奇打量的视线，鹿浔皱了皱眉，松开了萧鹤予的手腕。

他冷嗤一声：“你查得倒是清楚。既然已知我身份，你居然还敢烧瓷？”

萧鹤予狐疑道：“烧个瓷器罢了，世上邪魔千千万，你不去抓，非盯着我一个平头百姓做什么。”

鹿浔：“再多的魔也没不比你的罪过大。”

萧鹤予飞扬跋扈的眉毛稍微收敛了一些，心中已经有了揣测——鹿浔大概是云汀山上派来的追兵了。

这是要把他抓回去丢给楚还峥剥皮拆骨吧。

身为本文大主角，楚还峥哪怕是黑化，身边也依然有各路神仙相护。不过是追捕一个小小的逃奴罢了，竟能劳动这震古烁今的鹿上仙。

萧鹤予记得，楚还峥在伤好之后顺利拜了鹿浔为师，因他本身天赋极高，被鹿浔稍微点拨便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人人都说鹿浔慧眼识珠，又说楚还峥天赋异禀、超然卓绝，这对师徒一时间夺尽了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目光。

可没有人知道，失踪多日的萧忝，被外界各种赞誉的楚还峥日日镇压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千般刑罚万般磋磨，直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萧鹤予虽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黑暗，但他在原身的记忆里看过部分片段，血腥、残暴、惨烈，看一眼能呕上三天。

萧鹤予不想把自己也置于这样的绝境里。

“那个……”突然，一道女声打断两个人的对峙：“盲盒，还卖吗？我要订货。”

萧鹤予正要张口，鹿浔先冷声答了：“不卖了。”

阻人财路犹如刨人祖坟，这一点萧鹤予属实忍不了，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鹿浔，大概率也逃不出他那诡异柔韧的绿枝，干脆打算把水搅混，谁也别想好了。思及此，他突然指着看戏的人群中大喝一声：“有魔修！快抓住他，他要行凶杀人啦！”

“哪里，哪里有魔修？”

“你他么……指着老子做什么？”一中年汉子骂骂咧咧地站出来：“老子什么地方看起来像魔修了？”

这中年人一身煞气，眼角有疤，身形格外健硕，往那一杵，跟一座行走的巨塔似的。

萧鹤予立马指着鹿浔道：“他刚刚告诉我的，你就是魔修。”

鹿浔面上黑了几分，忍不了他这种刻意抹黑别人的行为，宽大的袖袍里隐约透出一缕枝条来。

萧鹤予身体一僵，只觉得后腰处隐隐作痛。

“啊——有魔头！这里有魔头！”

一花引来百花开，萧鹤予一句成心添堵，竟然引来好心人助阵，于是连忙跟着喊：“快逃啊，有大魔头跑出来了。”

人群惊慌失措，男女老少都迅速远遁，一时间，高空之中各色法器飞旋，流光溢彩。

萧鹤予正想趁乱逃脱，但一转脸，正正对上一张漆黑腐烂的面容。

要怎么形容这一张脸呢，面目模糊，扭曲腐烂，皮肉形状简直不成型，眼窝里空洞洞的，鼻尖上早就没了皮肉软骨，下颌大开，吐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

萧鹤予后背蹿上一股冷气：“……”

不能这么巧吧，说什么来什么？

“吼——”

这突如其来的恶鬼猛地张开摇摇晃晃的下巴，吼出一声凄厉的叫喊，萧鹤予离得近，被那张腐烂的嘴里冲出的臭味熏得头晕眼花。

那怪物张嘴咬下，萧鹤予腰上一紧，被一根绿枝拉退了十数米。

“砰！”

他浑浑噩噩地转头，只见刚刚站立的地方被那怪物生生砸出一个半米见方的大坑，怪物一击不成，又张牙舞爪地追上来，结果被一根枝条直接抽进了厚厚的石墙里，手脚扭曲折断，看样子是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萧鹤予目瞪口呆。

这枝条的威力他上次也是体验过的，几乎抽得他半身麻痹，本以为够厉害，但和今天这一击比起来，鹿浔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还不等他好好感受一下劫后余生的喜悦，宽敞的街道上传出越来越多类似的凄厉吼声，转头一看，好家伙，这是捅了怪物的窝了，几十只行尸走肉正在长街上逛荡。

好在各族修士已经全部撤走，这会儿这些怪物最多敲打房屋石壁，啃着桌椅板凳，四处游走，慢慢地朝着这头唯一有人气的地方靠拢。

“这是什么？”

鹿浔看着越积越多的怪物，面色凝重，身姿却依旧挺拔，长袖里伸展出几根绿油油的枝条，神情戒备地道：“鬼魔。”

萧鹤予一瞬间明了，汗毛先炸了一半：“那还不跑？”

鹿浔冷淡道：“你可以跑。”

萧鹤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倒是想跑啊，可这四面八方都是鬼魔，他又不会飞，唯一的法器还是从老猴子那里骗来的空间存储物，怎么走？随便选一个方向去送死吗？

嘴里吐槽够了，萧鹤予又忍不住去打量眼前丧尸围城般的盛景。

鬼魔。这是原著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中级妖物，是常年修习魔道走火入魔后，尸体又恰好葬在魔气浓郁之地，在魔土里埋上个几年，一身魔功都沁出了毒，便成了鬼魔。而鬼魔分低级和中级，低级鬼魔埋上三四年就可出世，中级鬼魔则至少需要二十年。

仙侠世界里副本众多，妖怪无数，萧鹤予能这么清楚的记得鬼魔这个东西，除了作者描述恶心，还因为这种东西拥有着极强的战斗力和“生命”力。

这些鬼魔生前都是修士，死后化魔，体质比一般人不知强上多少倍，哪怕你打上几十上百锤，只要他还有一点行动力，就会牛皮糖似的纠缠上来，一旦咬住人，那就是死也不松口。且这鬼东西又臭又脏，还无惧疼痛，任你精通万般武艺手段，它自巍然不动，短时间内赶不走、打不死，又向来成群结队地出没，打架时犹如蝗虫过境，修为再高也没用。而一旦有人后继乏力，鬼魔就会一拥而上，用那口参差不齐的碎牙把人咬得坑坑洼洼，啃得血肉模糊。

因此，这类妖物一经现世，就引得无数修士直犯恶心，能躲绝对不打，能杀绝对不放。而刚刚那帮脚底抹油的修士，就属于不能打不能杀，只能躲的那一类。

萧鹤予被这场面惊得手脚冰凉。

看小说时，脑海里虽然会具象化一些场面，但总也比不上眼见为实来得震撼。他正观察着四周，突然，街角处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他凝神望去，一只漆黑腐臭的鬼魔正抱着一个半大的婴孩，身旁立刻围上来七八只鬼魔，都张着嘴，破碎的下巴里淌出粘稠的液体，正准备下嘴啃咬。

萧鹤予眼睛猛地睁大，恐惧震撼尽都忘了，脚下一用力就冲了出去，但还没跑出十米，就被一条绿枝又拉回了墙角。

萧鹤予转头怒道：“你拉我做什么，那边有个孩子。”

腰上的绿枝没有松开，鹿浔眼睁睁看着那婴儿被十几只鬼魔围困在其中，腥臭的唇舌已经贴上了粉白的皮肉，眼看下一秒就要鲜血淋漓，然而，鹿浔却没什么感情地道：“你去了就是送死。”

“那就这么看着？”

鹿浔不答，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片刻后，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心刹那皱得死紧，身体也不复先前放松，“不好，快走。”

说完，他用树枝拽着萧鹤予站到身边，脚下一点，数十片晶莹剔透的叶片在他脚下聚集，叶片看似轻飘飘，却轻易把他和萧鹤予两个人一起托了起来，快速升空，越过高高的城墙头出城去了。

萧鹤予身体悬空升高，自觉危险解除，正琢磨鹿浔的法器是什么，突然听到鹿浔郑重道：“不管发生什么，不许往身后看。”

“啊？”萧鹤予呆滞道：“那边怎么了……”

人总是有一些不由自主的动作，鹿浔不提倒好，这一提，萧鹤予便混混沌沌地转头，这一转不得了，他径直跟一只黑皮小鬼打了个对眼。那小鬼不过半臂粗细，浑身光溜溜的，却没有一寸好皮肉，眼眶黢黑，阴森苍白，脖子和胸膛上爬满骇人的黑线纹路，此时，正咧着一口没牙的嘴冲萧鹤予无声无息地阴笑。

……草！

萧鹤予心跳一秒突破一百八，掌心黑气弥漫，直接赏了那小鬼一个锅贴，把“人”抽出去百十米，这才心旌神摇地喊：“这他妈是什么？！”

谁家婴儿长这个德行！

仙法妙用无穷，鹿浔转瞬间把萧鹤予带到了一座枯山之上，朝着城镇的方向望去，一脸凝重：“不想死就赶紧离开这里。”

萧鹤予正要答话，却突然看到鹿浔宽大的袖袍中一缕鲜血从手臂蜿蜒而下，顺流至指尖，白袍鲜血，格外刺目。

鹿浔受伤了？

刚刚没有打斗，鬼魔也没近得了他身，那就是旧伤了。

要说刚才，萧鹤予是真的想拔腿就跑，但现在，他看着鹿浔略显单薄的身形，又想想刚刚他对自己伸出援手，好说歹说才劝住那一双躁动不安的腿，打算留下来帮帮忙。

毕竟他刚刚还一掌扇飞了那鬼婴，多少也是有点能力的。

……吧？

鹿浔无暇顾及萧鹤予的去留，只是几息之间，那小小的诡异婴孩便追了上来，杀气腾腾地落在两人面前不远处。

婴儿巴掌大的小脸略有迟疑，缓缓歪着脑袋，黑漆漆的眼眶里像是透出了一丝疑惑，大概是在思考这两个人类修士为什么不逃。

等等，思考？

“这东西不是鬼魔吧。”萧鹤予大骇道。

鬼魔是死物，爬出魔土后只会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填饱肚子，不会思考不知惧怕，见人就咬见肉就啃，绝对不会露出如这婴儿一般人性化的表情来。

鹿浔也没有废话他为什么不走，沉声解释了一句：“是鬼婴。你刚刚要去救的婴儿，就是它。”

萧鹤予道：“他是那群鬼魔的老大？”

“差不多。”鹿浔道：“鬼魔只是中级妖物，在他之上还有鬼婴，传说鬼婴能驱策万魔，阴森狡诈，修为不凡，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当心。”

萧鹤予一阵后怕，这鬼婴实在狡诈，以啼哭声诱使好心人前往，一旦靠近，只怕附近几十只鬼魔就得了一顿饱餐。

“怎么打？”萧鹤予问。

鹿浔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转头，十分有底气有风范地道：“不知道。”

萧鹤予：“……”

萧鹤予：“所以不跑是为了给他送口粮？”

鹿浔皱着眉，声音却掷地有声：“鬼婴出世，天下大乱，不能让它跑到城镇中，否则必将生灵涂炭。”

萧鹤予又问：“帮手呢，你发个信号，找人帮忙也行啊。”

鹿浔眼睛一眯：“来不及了。”

说完，他掀起衣袍极速冲了出去，和那小鬼缠斗在一起。

那鬼婴看似身娇体弱，身型也不大，但格外灵活，两只短小肥胖的爪子透着黑气，指甲极长，每一下攻击都往鹿浔的命门上招呼。

鹿浔虽身上有伤，但古今第一仙的名头也不是叫着玩的，绿莹莹的枝条随风舞动，或绞或抽，四面八方地缠绕上来，也叫那鬼婴分身乏术。然而时间长了，鹿浔就有些后继无力，动作稍有迟滞，居然被鬼婴破了树枝，当胸袭了一掌。

鹿浔身形一晃，胸口露出五个血淋淋的洞窟，嘴角渗出血来。

萧鹤予看到这一幕，心中了然，鹿浔身上有旧伤，否则，上次也不会被他一掌打成几缕微光。

鬼婴已经冲到鹿浔面前，萧鹤予无法坐视不理，也不管自己修为够不够看了，抬腿就冲了上去，以魔气对阵魔气，意外的是，那鬼婴竟真的被他掀出去十几米远。

鬼婴被打得飞出，撞塌了一片大树，片刻后，只见他摇摇晃晃站起，又飞了回来，吃了个闷亏，他又气又急，还没动手，先冲萧鹤予嘶吼一声以壮行色。

“啊——”

可惜，这娃娃生前牙没长齐，个头也还没葱高，吼出的声音又软又嫩，跟它那阴气森森的外表格格不入，萧鹤予早前被吓得颤抖的心渐渐落回了实处。

“小心些。”鹿浔已在树下打坐聊伤，此时面色青灰，警醒道：“别被抓伤，它指甲上有毒。”

萧鹤予一看，鹿浔胸口的指印已透出了黑气，伤口处向外隐隐生出几缕黑线，显然中毒不浅。

“嘻嘻。”那鬼婴阴恻恻笑了两声，举起奇长的指甲朝萧鹤予挠去。

鬼婴肤色苍白，毫无生机，可每一次动手都又快又狠，透着股致人死地的邪气和煞气。

萧鹤予毕竟刚被废不久，魔力也尚浅，比不得鬼婴这此等凶恶残忍的大魔，于是打着打着，他就落了下风。萧鹤予牢记不能被鬼魔甲片抓伤皮肉，因此动作间多有忌惮，捉襟见肘。

鬼婴难缠，萧鹤予免不了焦急起来，他没有法器剑矢，打起架来总也不大顺手，他刻意卖了个空子，胸膛大开，鬼婴果然见缝插针，伸直了指甲要给他来个开膛破肚。

萧鹤予侧身一转，偏到了旁边，一手捏住鬼婴天灵盖，一巴掌把他拍飞了十数米远。

就是这个空档，萧鹤予回头对鹿浔喊道：“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这玩意儿镇压住的？我真打不过。法器，刀剑，灵泉灵水，总之什么都行。”

那边，鹿浔胸膛的毒素已经逼出，他面色虽白，但好在没有丧失行动力，快步来到萧鹤予身边，袖笼中顺势生出大片粗狂的绿枝，又凭空拿出一只紫金色小鼎，催动之后，猛地飞出，正正打中那鬼婴眉心。

鬼婴被砸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不停翻滚，要晕不晕，要醒不醒，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机会难得。眼前千花万叶飞旋，无数枝条结出一个壁色囚牢，把鬼婴困在了其中。

“封它百汇穴，那是它命门。”鹿浔面色惨白地高声道。

萧鹤予急急忙忙跑上前去，正要把鬼婴拎起来，却突然想起自己连穴道位置在哪都不清楚，“百会穴在哪？”

“头部正中，头骨最高处。”

萧鹤予照做，上前去按住鬼婴，十指成扣，快速在那又小又冷的身体上点了几下，以魔息封闭鬼婴命门，这才松了口气，随手将那鬼婴一丢，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这才抬手去擦额头的冷汗。

“小心！”

萧鹤予愕然转头，看到鹿浔满脸惊骇，下一秒，腿上一阵撕裂地疼，低头一看，那被丢出的鬼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回来，抱住他小腿就是一大口，没牙的嘴居然也能生生咬下一小片肉来。

“嘶……”

萧鹤予疼得一哆嗦，忍着没叫，提着鬼婴后颈的皮子把它提起，拎盲盒似的拎到眼前。

鬼婴失了法术，此时看起来正常了许多，张牙舞爪想要咬一口萧鹤予却苦于腿短手短而不得法，它瞳孔恢复正常的黑白，但身体上的黑色纹路却依然明晰，缠绕在小小的身体上，仿佛什么诡异的阴毒符文。

“咬我是吧？”萧鹤予冷笑两声，抬手把鬼婴按在旁边的树干上，腿上疼得直哆嗦，朝那鬼婴道：“我今天非得让你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啪啪啪啪啪啪——”

萧鹤予抬手就往那软趴趴的浑圆屁股上狠狠扇了几巴掌，脸上的笑容比几分钟前的鬼婴还畅快淋漓。

不消片刻，那鬼婴一个小屁股被抽得指痕交错，通红肿胀，跟受了非人虐待似的。

鹿浔：“……”

鬼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