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抽了几巴掌，鬼婴总算是老实了，虽然看人的目光依然阴毒，却也不敢再发狠袭击，萧鹤予一松手，它就捂着光溜溜的屁股逃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不肯出来，只偶尔发出一两声阴鸷的魔物嘶吼声。

萧鹤予这一个下午着实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从看到鹿浔寻仇的心虚无奈，到自己乌鸦嘴一语成谶，再到这面目诡异的婴孩纠缠不休。这其中桩桩件件，都能把他脆弱的神经崩得紧紧的。这会儿危机解决，他毫不顾忌形象，大敞四开地躺在了草地上，呼吸急促，表露出后知后觉的惧怕来。

鹿浔同样又累又伤，但他一袭白袍曳地，净骨铮铮，依然挺拔得如松如竹。他稍微缓了口气，到灌木丛里把那鬼婴拎了出来。

“嗬嗬……”鬼婴龇着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外强中干的警告声。恰好萧鹤予站了起来，鬼婴轻轻一愣，两手捂住屁股，嘶吼声压低，缩在喉咙里成了阵阵咕噜声。

“小孩儿都怕揍，果然连鬼婴也不例外。”萧鹤予走上前，一根食指对着鬼婴脑袋指指点点，恨不得在那小脑袋上戳出百十个小坑来，“下次再不听话，还去驱魔伤人，我把你屁股拍烂了。”

“嗷呜。”鬼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总之是张开嘴冲萧鹤予的手指狠狠咬下。

萧鹤予缩得飞快，鬼婴咬得更是用力，这下没咬着萧鹤予，上下牙床一磕，疼得他满脸苦色。

“你还知道疼啊？那你咬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疼呢？”萧鹤予隔着空气指指点点，刺激够了小鬼，他转头去看鹿浔，“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妖怪？”

鹿浔避而不答，专而去看他受伤的腿，递过去两小瓶丹药：“鬼婴奇毒无比，你腿上的伤需要急救。”

萧鹤予这才后知后觉去看腿上的伤处，果然伤口处黑漆漆一片。

“红色内服，蓝色外敷。”鹿浔道。

萧鹤予接过：“多谢。”

谢完，他起身走到一棵大树下，背靠树干坐好，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他两手一扯，撕开了小腿上的布料。他一边上药，一边去看鹿浔。

鹿浔正拎着鬼婴走到远处，也不知要去做些什么，但看鬼婴挣扎的剧烈程度，估计不亚于送它去见阎王。

鹿浔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山峦之外。

萧鹤予也不在意这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上仙么，总是有这样那样不方便解释的怪癖。

他快速清理了伤口，倒上蓝色瓶子的药粉，又从衣摆内衬上撕下一截干净的布料包好伤口，这才一瘸一拐地往暂居的山头走去。

山顶黑烟袅袅，是老猴子正在尝试烧瓷。

老猴子如今掌握了拉胚和封匣，烧瓷观火也学了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能烧出让人满意的瓷器这一步。

却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来，他烧来烧去，什么形状奇巧的瓷器都烧出来过了，但不说“稳固修为”的圣品，他连一盏较为鸡肋的“美容养颜”都没能烧出来。

他不断精细过程，力求每一步都达到萧鹤予的程度，今天开出的是令他最满意的一炉。

拆开土窑上的泥封，他等不及土罐冷却，以内力隔空取物，把一只盲盒拿了出来，迫不及待拆开，虽然成色品相皆不错，只可惜，却不是灵器。

在修士眼里，东西再漂亮也没有一只存着微弱灵力的法器又用。

老猴子不信邪，把一整炉的盲盒都拆开了，居然一只也没有。

老猴子气得甩开瓷器，仰天呐喊道：“萧——鹤——予——！”

萧鹤予正走到山腰上，听着这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还以为又是云汀山的宿敌追来了，仔细辨认一通，才发现是和他朝夕相处半月的老猴。

他不急不躁地登上山顶，看到一地碎瓷，意外地道：“你做什么呢，把瓷器都摔碎了。”

老猴子猛地回头，精瘦的脸上没有嬉笑怒骂，三角眼睛轻眯，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地道：“老猴子我自诩纵横一世，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你摆了一道，小子，你居然还敢回来，当我老猴不敢杀你不成？”

萧鹤予脚步一顿：“我得罪你了？”

老猴子指着一地碎瓷片，胸膛气得急促起伏：“老猴按照你教的方法，烧了十几炉瓷器了，却一只灵器也没有！一只也没有！你不是坑害我法宝是什么？！”

萧鹤予淡定地摇摇头：“我可没说灵器随随便便就可以烧出来。”

老猴眼睛一眯：“你玩我？”

萧鹤予施施然回到山顶，找了个石块坐下，背靠大树伸展身体，也不怕老猴子对他下手，微微笑道：“不是你先坑我的吗？”

老猴愣了愣，挑眉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鹤予道：“我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你，你说，你是因为猴子报信才找到我的，可我定居在山上大半个月了，一只猴子也没见到过。”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语气不可名状：“你是早就在我身上做了记号吧，是在宿天，我的盲盒被人包圆儿了那次？”

老猴子没说话，只是面上的怒意散去不少。

本就是互相算计的事情，他技不如人，没道理还跟个后辈急赤白脸。

况且萧鹤予也没说错，当日他看到有人掏出一方难得一见的上品灵石买下了萧鹤予所有的盲盒，心中顿时猜测那盲盒定有玄异之处。

于是他先是在萧鹤予身上留了记号，方便追踪。又去跟踪那买东西的年轻人，一路跟到了宿天古城西边的陈家。

猴子动作向来灵巧，他避开岗哨一路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大院后堂。

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一批神奇的盲盒。

陈家少主连开上百个盲盒，竟都是闻所未闻的仙道佳品，一只只颜色梦幻、功效神奇的盲盒堆满了后院，老猴子看上一眼都觉得心馋。

可陈家是宿天大户，祖祖辈辈扎根于此，根基深厚，他不敢得罪，但一个籍籍无名的山野散修，他却是可以算计一二的。

于是第二天，他就照着记号找上了萧鹤予。

计划的发展与他料想的一模一样，萧鹤予只收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把能烧出极品灵器的方法全盘交付给了他。

老猴心中畅快，几次差点忍不住要在山头上跑上几圈，压抑兴奋。

可他没想到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萧鹤予竟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临到这紧要关头，居然还能摆了他一道。

见老猴沉默，萧鹤予继续道：“还有你当初送来做束脩的三方灵石也是假的，老猴子，你不诚实，只想空手套白狼，算计别人的宝贝。”

老猴道：“可我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我亲眼见着你烧柴烧，步骤，细节，一步不差，到底哪里有问题？”

萧鹤予笑了笑，心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

他刚站起身，就听远处一阵熟悉的“嗬”“嗷呜”“啊啊”声，过了会儿，又是拖沓的野草窸窣声，越来越近，让人不安。

“嗬——”下一秒，草丛中蹿出一道光影，一个光溜溜的人类婴孩儿冲了出来，看到萧鹤予，张口就是一咬。

“嘶啊——”什么玩意儿？

他抽出被啃咬的手指，放在眼前看了看，发现没破，也不怎么疼，刚刚的惊呼多半是吓的，只是手指上沾了一圈湿漉漉的口水。

他甩了甩手上的口水，把在他肩膀上不停撕咬的小孩儿拽了下来。定睛一看，神色颇为玄异。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还是立刻就认出了这孩子是早前收服的鬼婴。

只是，和刚刚见到的模样不同，这孩子此刻粉雕玉琢，一身黑气尽褪，黑白相间的瞳孔咕噜噜转着，只有眉心还印着一枚黑漆漆的菱形符文，除此之外，他和一般人类，小孩儿已经没有了区别。虽然见到他时还是一脸怒意，恨不得咬下他两片肉来，但怎么看都是个不服管教的皮猴，比先前要生要死要杀人的模样好多了。

老猴子看了看鬼婴，疑惑道：“这是什么？”

萧鹤予白他一眼，“这还不明显吗？这是个孩子。”

老猴：“……”

你要不要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谁家孩子长得这么阴森。

萧鹤予两手握住鬼婴腋下，把小孩儿举到眼前，晃了晃，道：“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是鹿浔帮你的吗？”

听清那个赫赫有名的称呼，老猴大惊失色：“鹿，鹿浔？”

萧鹤予没搭理他，这老猴子鬼灵精怪，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哪天就会反水将他一军，这样撕破脸也好。正好借用一下鹿浔的名头，震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家伙。

就在他走神思索之时，手里的鬼婴动了动，有些急迫地扑腾着小短腿，想要下地。

萧鹤予正色道：“先说好，我把你放地上，你要再敢咬我，我非把你绑在树上，抽一晚上屁股不可。”

鬼婴闻言大骇，两手捂住屁股直摇头。

萧鹤予这才把他放下。

本以为这鬼婴会立马逃开，谁想他居然靠近了些，伸手拽住萧鹤予的衣摆，晃了晃，另一只手指向远方。

“你想说什么？”萧鹤予不明白。

小孩急了，他不会说话，干脆捡起几根树枝，拿在手里乱七八糟的挥舞，还拼命挺直了腰背，冷着脸，像是在学某个人的言行举止，可惜他太小，学得乱七八糟，有形无神。但萧鹤予却立刻懂了：“刚刚带你走的叔叔出事了？”

鬼婴点点头，手指又往远处使劲戳了戳。

萧鹤予站起身来，沉思一秒，立刻道：“我跟你去。”

说罢，他抱着鬼婴就朝山下走去。

“小子。”老猴子在他身后奚落：“那方向可是魔界，这鬼气森森的小鬼一看就来路不正，你那心思七弯八绕的，居然也敢跟过去？”

“嗬！嗬！”鬼婴嘶嘶吼叫，张牙舞爪，要不是被萧鹤予抱着，早就窜出去咬那猴子一嘴毛了。

“嗷呜！”

你才鬼气森森，你全家都鬼气森森！

萧鹤予按住他乱动的脑袋，他看出老猴子在想什么，笑道：“你算计我一次，我也还回去了，咱们从此两清，只要你不对我动手，我也不会自找麻烦。”

说完，他容色一敛，转身抱着鬼婴快速朝山下跑去。

鹿浔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鬼婴会恢复正常？

他用了什么方法，是不是被困在某个地方出不来了？

又或者，萧鹤予看了看怀中焦急的鬼婴，是这鬼玩意儿想伺机报复，引他入陷阱？

心里七上八下，但他脚步是越走越快。

鹿浔是找过他几次麻烦不假，可也是实实在在地救过他的命，让他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大不了以身犯险，说不定危急之下他能回到现实世界呢？

想到这里，萧鹤予颠了颠怀中的鬼婴，语气没什么正形地：“你要是敢骗我，我死之前，也能先把你屁股打烂。”

“嗬！”

“嗷呜！”

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