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阳刚出来没多久，整片云霞被染得通红，骊北城最繁华的大街却早已燥开了锅，叫卖声、吆喝声、砍价声……交错杂织地盘旋在街头上空。
尹千煦被荀肃牵着走在街头，耳畔传来的是熙熙攘攘的声音，他有些发愣。
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似乎是……几百年吧。
百年前，他独自一人游走在各界，四海为家，却又无处是家。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只觉独立于热闹之外，四周是黑的。
他于是便捂着满身千疮百孔的洞，带着恐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看不见光的小路上。
谁也不会料到，百年后，竟会有个人莽莽撞撞地闯进他的世界，为他带来一束光，愿意牵着他去看看这人间。
纷扰且杂乱的人间。
尹千煦思绪回神，却见荀肃将他拉到了一个摊子前，已经开始笑着和人谈价钱了。
“大娘，这个便宜点吧，五十文钱太贵啦……”
“哎呦小公子，你是不知道这点心有多难做，方圆十里你可找不出比我这更划算的了！”
“哎呀大娘……”
难得听到荀肃能为几文钱和人聊那么多，尹千煦唇角不免轻轻上扬。
“不就几文钱嘛，这还要讲价，整得你有多穷酸！”后头清韵忍不住了，从腰间坠着的桃红荷包里摸出几两碎银，放在手里掂也不掂，“啪”地往摊前一放，“我要最新鲜、最好的！”
荀肃：“……”
他颇为无语地望着清韵，而后眼睁睁看着清韵从兴高采烈的大娘手里接过糕点，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缺的是这点钱？”
清韵奇了：“那你砍什么价？”
“一个人大大方方地直接给钱，这叫购物。”他顿了一下，而后望向尹千煦，眼里又浸润了温柔，“与在意的人一起，走在大街上，和这片热闹融在一起，那才叫逛街。”
尹千煦愣在那里，措不及防被少年的炽热撞了个满怀，随即心中一股热流淌过。
挺好的。
他想。
即便最后两人会分离，但曾经拥有过光，便足够了。
他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能力，把光占有，这一点温暖便足以让他慰藉余生了。
他就当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花，有四季，有个将他放在心上的少年。
“花言巧语。”清韵嘟囔着白了一眼荀肃，而后又对着尹千煦咧开笑脸，“师尊，这些都给你。”
“嗯。”尹千煦接过他素来喜欢的点心，是热的。
他说不出道谢的话，便对着清韵发自内心地微扬嘴角，算是对她的回报了，同时又在心里悄悄补上一句——
还有个吵吵嚷嚷的小姑娘。
师尊笑了！
清韵一下便瞪大了双眼，内心霎时便爆发出尖叫，却在那声尖叫快要冲出喉咙时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要冷静！要矜持！
省得被荀肃看不起！
“师尊可喜欢这点心？”荀肃柔声问道，他看着尹千煦轻咬下一口做成桃花状的糕点，舌尖轻轻略过上唇，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嗯。”尹千煦耳垂还是微红的，许是嘴里含了东西的缘故，这个“嗯”字比起平日的声调软了很多，尾音拖了点，像是把小钩子，能把人的心勾了去。
点心味道很好，酸酸甜甜，而且不腻，但只走了一会儿，尹千煦便觉得手中的东西像个烫手山芋，让他有点抱不住。
不因别的，只因他刚刚忘了这是大街上，此刻回想起来……
一个气质清冷白衣飘飘的仙君手里抱着小孩子才爱吃的点心，怎么看怎么怪。
“师尊，我帮你拿吧。”荀肃从一开始便想到了会有这种情况，清韵做事不经过脑子，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想着怎么对尹千煦好，却不善于从对方的角度考虑适不适合对方，最后还得靠他来善后。
“嗯。”尹千煦松了口气，赶紧将东西塞荀肃怀里，却又有些不舍。
可惜了，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自然也不会想到，荀肃从拿到糕点起，便用灵力温着它了。
“你可别自己偷吃，这是我给师尊买的！”清韵瞪着荀肃。
荀肃正准备答话，尹千煦却突然开口打断。
“清韵，你颈上的项链，是什么时候带着的？”
“啊？”清韵下意识地往胸口摸去，随即便摸到了一串冰冷的物什，“这个啊……之前就带着了。”
她边轻松说道，边将那项链塞进里衣。其实原本这东西不会被发现的，但可能是今天她穿衣太急，没注意到这个，便不小心把项链露在了外头。
“血水晶？”尹千煦沉声道。
“嗯。”清韵有些不自在地隔着衣服摸着挂坠，“是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血水晶温养灵力，但稀少，且大多分布在妖族，你那朋友对你很上心。”尹千煦似是随口道，而后便没再谈这个话题。
骊北城作为离魔界最近的城镇，资源丰饶，地界繁华，一路过来，三人也见了好多以往从未见过的东西。
尹千煦虽游历过各界，但也不会特意去注意这些小玩意儿，此刻两个叽叽喳喳的徒弟在他身旁一闹，他才惊觉，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讨厌喧嚣。
于是没过多久，荀肃手中便抱了一堆东西。
都是替他拿的……
“……清韵，别买了，真的够了。”尹千煦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挥金如土的女孩，无奈说道。
“可是这些都好适合师尊的！我实在挑不出来啊……”清韵也十分头疼，摊上由各种玉石制成的珠钗一支支乖巧地躺在那里，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要不师尊看看喜欢哪支？这支怎么样？”
她举起一支镶嵌着桃红色牡丹花纹的玉钗，却见尹千煦摇了摇头：“我素来不用红色。”
“这样啊……”清韵有些沮丧，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了，“那这支呢？”
这次颜色倒不鲜艳了，是支墨黑木质发钗，没过多装饰，简朴却不失大气。
“这支不适合我，倒是……”尹千煦接过木钗，插进荀肃发间。
“师尊？”荀肃歪头，心中一阵悸动。
可以说，荀肃通身的气质和这木钗匹配极了，尹千煦虽没说什么，但眸中的惊喜是藏不住的。
“这支木钗，我要了。”
先前逛街都是荀肃和清韵抢着给他买，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出钱。
荀肃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尹千煦竟会给他买东西，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便铺天盖地地将他包围。
他眉眼弯弯地望着尹千煦，激动道：“谢谢师尊！”
“师尊……”清韵可怜巴巴地望着尹千煦，却见尹千煦随手拿起一个手镯，付了钱，递给清韵。
“这个给你。”
手镯是血红的，不是晶莹剔透的红翡，也不是价值连城的古玛瑙，只是普普通通的灵石做成的。
和玉比起来，这灵石唯一的用处便是能储存灵力，但对于清韵来说也没什么用。
和荀肃的紫檀木钗比起来差得远。
果然自己还是比不上荀肃在师尊心中的分量啊……
清韵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委屈，但她自然不可能表现出来，怎么说这也是师尊第一次送她东西。
“谢谢师尊！”她道了谢，而后将手镯带到右手腕上，意外地发现看着好像也不赖。
而且很奇怪，按理说普通灵石是不会有温度的，但这手镯，却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