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汤的气味儿慢慢浮上来了，清香里含着软甜，悉林河的夜越来越冷了，热气在空气中变成白雾，让人看上一眼就暖，就渴望。

沈喧林一边搅着雪梨汤，等待冰糖完全融化，一边想着，陆悉明早起来，是不是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这些东西要记来干嘛呢？他不知道，他好像魔怔了，他的潜意识开始希望跟陆悉有联系了。

这个走势不太对。

刚刚陆悉回房间躺下了，沈喧林估计他现在也该睡熟了，就在房间里给谢无致拨了个电话。

那边接得飞快：“崽啊，想家了还是想你爹了？”

就知道这人没睡。十二点刚过的点儿，他的神经末梢恐怕都还在蹦迪舞蹈。

“上次跟你聊过的。”沈喧林说，“……我最近打算回海城了。”

“不是吧，你真动心了？”谢无致顿了一下，“那……他对你呢？要是他对你也有感觉，你们这两情相悦的……说不定也能修成正果？——前提是确保他人靠谱啊！如果他是个花心大萝卜，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其实谢无致也挺纠结的，他一方面希望沈喧林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的伴侣，一方面又不希望他再遇上哪怕一个跟孟询一样的傻逼东西。

“我不知道……”沈喧林的手心又开始冒虚汗，“他……态度不明确。我不敢猜。”

他不知道陆悉上一次为什么摸他头，但他不敢猜陆悉是因为喜欢他而摸他头；他不知道陆悉为什么喝圈子，但他不敢猜陆悉和沈焉是为了他而喝圈子；他不知道今天陆悉为什么问他“是不是我喝醉了你就会把我送回来”，但他不敢猜陆悉其实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不定呢，说不定人家根本没动这门儿心思，就他一人自作多情还自我陶醉，多尴尬。正如智者见智，他情者见情了，他做不到客观评价问题。

“要不你就先回海城呗。”谢无致想了个招儿，“你们俩分开一段时间，你要是放下他了，那就放下。你放不下，那就再追。他要是放下你了，说明你机会不大，他放不下你……那可真就有点意思了哈。”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荷尔蒙引起的爱情不持久，要是你走了他还惦记你，那就不是荷尔蒙带来的爱情。你觉得呢？”

“我准备回了。”谢无致说的话确实在理，沈喧林很快就下了决心，“可能就这两天的事吧。”

“行。”谢无致说，“订了机票之后别忘了把航班号发给我，我来接你。别说啊，那么久没见着你，还是有点想念的。”

沈喧林听笑了，打趣他：“别惦记我，咱俩之间没有荷尔蒙。”

“谁他妈跟你有荷尔蒙？”谢无致无语，“你是我滴儿，我是你滴爹，沈喧林我儿，谢无致你爹！”

沈喧林直接把电话挂了。

谢无致：“……”

沈喧林，你这算不算是个用完就丢的渣男？

冰糖雪梨汤熬好了，但是陆悉早就不知道跟周公见了多少面了。沈喧林把雪梨汤冻进冰箱里，又在餐桌上留了个纸条，这才回“一年春事”睡觉去了。

陆悉醒来的时候头有点痛，还有点懵。但是你要说他断片了吧，又没完全断，他昨晚跟沈喧林的对话还记得差不离呢。

沈老师说他如果喝醉了，就会送他回家。

陆悉没忍住笑了。

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好骗。

他下床走出房间，没在屋子里看到沈喧林，只在餐桌上看到了沈喧林留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回去了，雪梨汤炖好了放冰箱里了，记得喝。沈。

陆悉哑然失笑。昨晚回来都不知道是几点了，更何况沈喧林还熬了雪梨汤。搞完这些东西得多晚了，这么晚还非得回一年春事，就不能留宿一晚么。这屋子里又没别人。

看来小朋友不止好骗，还挺倔。

他倚在厨房门口，一解锁手机，便看到了沈喧林的微信消息。

【XXXXXXL】：起了吗？头痛的话可以喝点雪梨汤，在冰箱里，得热一下。

【悉。】沈老师，雪梨汤很好喝。

【悉。】下次太晚了的话就别回一年春事了。

沈喧林看着消息觉得莫名可笑。

下次？下次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又或许下次还会存在吗？

沈喧林没回复，而是打开了后台正在运行的旅游APP，查看飞向海城的机票。

他昨晚睡前就看了看机票，APP显示最近两天都没票了。但是现在再打开，APP又显示有人退掉了后天下午的票，沈喧林犹豫了一下，付了款。

他把航班号发给了谢无致。

【XXXXXXL】：后天下午两点登机。大概下午五点过就到。

【谢无知】：OKOK，爹地等着你。【飞吻】【飞吻】

【XXXXXXL】：恶心。

【谢无知】：？

【谢无知】：你骂我？

什么傻逼。沈喧林看着聊天记录笑了，顺手切回跟陆悉的小窗，回了消息。

【XXXXXXL】：夜不归宿多不好。

沈喧林大概收拾了一下东西，后天一早就要去退房了，住了得有一个月，突然要走了还挺舍不得的。

可这里毕竟不是家。有如雏鸟，除却巢穴外的归宿感都在弄虚作假。

微信又往外蹦消息。

【悉。】：多大人了。

【悉。】下来见一面吗？我在一年春事楼下。

见呗。反正要走了，也不怕见得。

【XXXXXXL】：五分钟。

沈喧林的手先于脑子答应陆悉，等他回过神来，对自己都笑叹。他真的就是一个矛盾共同体，对着诱惑源避之不及，又趋之若鹜。

玫瑰生在荆棘之中，既觉得疼，又偏偏笃定自己悟透了残破美。

他下了楼，又看见陆悉倚在“一年春事”门口。一切场景宛若重现，不过少个沈焉。

“陆老板。”沈喧林走过去，笑了，“聊聊？”

很多人都说过沈喧林笑起来特别好看，眼睛弯弯的亮亮的，极具渲染力。多少人曾经是因为看到他在阳光底下笑了一下，就热血上涌跑去写了封酸鸡情书的。

陆悉没想到沈喧林反客为主了。他点头道：“好，聊，聊什么？”

“聊聊昨晚吧。”沈喧林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陆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问。”

“第一个，昨晚为什么喝圈子？第二个，昨晚你到底醉了没有？”沈喧林道，“不想回答也可以拒绝。”

“……都可以答。”陆悉说，“喝圈子是沈焉提的，他提了我就答应了。我早先就问过你，你也说了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思。所以我们就……昨晚的话，我确实是醉了，但是醉得不狠，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迷糊。进屋之前没什么意识，但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好一些了。”

沈喧林跟陆悉有一瞬间的眼神碰撞，他不置可否：“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说了什么，我就知道什么。”沈喧林答。

你喜欢我吗，我猜得对吗，没人问得出口，也没人猜得笃定。他们连暧昧都深埋，又凭什么期待骨朵绽开。

沈喧林旁敲侧击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陆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别人给他台阶下他都找不着地方。每个认识他的外人看到了，恐怕都要惊叹一句，几天不见，陆老板怎么变得这么蠢了。

他笨拙地转移话题：“下个月就冬天了，到时候河都冻上了，你跟我一起去悉林河吗？上次去悉林河遇到沈焉了，没有玩好，我们再去一次好吗？我知道河西有一条街，有很多好吃的，你会喜欢的。”

有一些人明明长了嘴，却是十足的哑巴。不知道谁说过，连感情都说不出口，那是感情不够浓厚的证明。沈喧林最后慢慢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不喜欢吗……”陆悉被人追求惯了，实在是不会哄人，“那……”

沈喧林的电话猛地振动起来。他对陆悉说：“不好意思。”随后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边是谢无致，沈喧林没开扬声器都能听见他在那边鬼叫：“儿啊我看到了！！你等着我！！居然又有票了我操！我们后天见！”

陆悉不认识谢无致，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出来这是男人的声音。

那男人跟沈喧林说什么票，什么后天。

这人是谁？他们后天要干什么？

陆悉想知道这两个问题，且不止想干涉这两件事情。

他想知道沈喧林的朋友圈；他想让沈喧林高兴；他偏爱跟沈喧林凑在一起；他想把小孩儿抱在怀里，吻够了再问他明天怎么安排；他想让别人离沈喧林远点儿——他的思维越界了，越的远不是一星半点。他终于迟钝地发现自己会为他情动，为他吃醋。

他的目的早就不单纯了，而陆悉又突然惶恐地意识到——他还是个没有立场的人。

“是我朋友。”沈喧林拿远了点手机，对他抱歉地笑道，“那就先这样吧，我还有点事，再联系。”

再联系。

陆悉目送沈喧林离开，忍不住在他的身后皱起了眉头。在两个人之间，为什么他是被“再联系”的那一个，他好像输了一场没有裁判的博弈，他不甘心。

第二天，陆悉给沈喧林发了微信，沈喧林没有回。第三天上午十一点，陆悉难得的接到了“一年春事”前台小姑娘的电话。

前台的子姝捂着手机话筒抓狂：“老板，你可千万别怪我没告诉你！刚刚沈哥走了！拎着行李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