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野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他像拧上发条的机器一样呆木地切着菜，切中了手指，看到里面淌出血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出神地看着，仿佛着了迷。

始终跟在他身后的裴望远先一步找到创可贴，伸手要帮他包扎，却抓了个空——顾长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白炽灯下，裴望远把创可贴拆开，小心地放在案板上。

他的神色很平静，仿佛习以为常，嘱咐了一句：

“不要碰水。”

就离开了厨房。

顾长野看他走出去，上前把厨房的门“嘭”地关上，反锁。

把拆开的创可贴丢进垃圾桶里，他自己去药盒里重新翻了一个出来，默默把伤口包好，继续做菜。

饭菜端出来，一菜一汤，非常单调，裴望远坐下来打算吃饭，却被斜里伸出来的筷子打开。

捧着碗的顾长野看着菜，理直气壮地说：

“这是我的。”

裴望远顿了顿，起身往厨房里走，青年的声音从背后追来，带着几分愤恨：

“菜也是我买的。”

停在厨房门口，裴望远没有说话，调头往客厅里走，抄起手机去阳台上打电话点外卖。

等他从阳台上出来，却发现顾长野并没有再继续吃饭，而是坐在沙发上，俊秀的眉宇间带着几分隐而不发的阴沉，冷冷地斜睨住他，不善地说：

“我们谈谈。”

裴望远沉默了一下，提醒道：

“你已经被记忆影响了。”

“影响就影响，反正又不会死。”

阴阳怪气地怼了一句，顾长野十指交叉相握，重重地呼出口气：

“你给我看的2015年，是什么时候的2015年？”

裴望远：“是第二世。”

顾长野：“……第二世？还有第二世？那我现在是……？”

裴望远：“我想想…第五世吧。”

顾长野震撼到了，他本来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第二世，却没想到自己早就已经历经五世？！草，他莫不是个老神仙！

被这个答案震撼的顾长野久久都没有说话，好不容易回神，就发现裴望远正站在阳台门边，静静地往这边望过来，绿色眼瞳中反射出无机质的雪白灯光。

像个没有感情的答题机器。

顾长野：“……那前几世，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裴望远：“继兄弟关系。”

顾长野：“就这？”

裴望远：“还有情人关系。”

顾长野：哈？？？？？？？

脑袋宕机半晌，顾长野犹疑地问道：

“什么…什么关系？”

长腿一迈，裴望远几步在他对面坐下。

“情人关系。”

这次少年着重强调了语气，虽然他此刻只是坐在个窄小的塑料矮凳上，一副缩手缩脚的样子，但当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时，气势不减。

顾长野：“我们怎么可能是情人关系？！你他*疯了吧裴望远！”

少年神情平淡：

“我没疯，我喜欢你，爱而不得，做了很多错事，后来你死了…不过幸运的是，你忘记了一切，我利用这一点，让你爱上我，成为我的情人……我是个无耻又卑鄙的人，为了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这点我从不否认，但我喜欢你，顾长野，至今仍是。”

顾长野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话：

“操你妈，这有逻辑关系吗？！你是怎么能把这么无耻的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你他妈还是人吗？！耍我很好玩？！”

裴望远：“如果你觉得我语气不对，那我调整一下重新说给你听。”

顾长野：“？？？我是说的这个吗？你听得懂人话吗？！！！”

裴望远：“哥，我困了。”

顾长野：“你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呢就想溜？”

裴望远：“我想睡觉……哥，你能给我一个晚安吻吗？”

顾长野：？？？？？？

自从和裴望远住在一起以后，顾长野感觉自己头顶上无时不刻在冒着问号。

这个人总是能无比自然地说一些没有逻辑又不合时宜的话，当真应了马克吐温那句——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拜托你，先把剧情走完好吗？

顾长野：“不说清楚不准走，给我坐好！”

裴望远露出有些无奈又带点委屈的神色，仿佛顾长野刚才严厉的态度让他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

顾长野：“做这副表情给谁看……？我问你，‘罂粟终将坠落’这本书是怎么回事？！”

裴望远：“什么书？”

他似乎头一遭听到这个名词：

“什么‘罂粟终将坠落’……那是什么？”

顾长野：“……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故事，你没看过吗？”

裴望远：“我们这个世界没有故事。”

抬眸的绿眼睛少年笃定地说着，莹莹的两粒眼珠显现出宝石质地的光泽。

“我们这个世界，只有事故。”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一次次轮回重生吗？因为死亡，只有死亡的力量足够，才能把我们连接在一起，让我们再次相遇。”

头顶的白炽灯在刹那间明灭不定，滋滋两声以后，恢复正常。

灯光下的两人皆面如白雪，顾长野蠕动着干涩的喉结，用沙哑的嗓音问：

“……死亡的力量，是什么？”

裴望远：“人命。”

“一些关键角色活着的时候拥有着某种力量，这种力量是这个世界的本源，是支撑它继续运转下去的理由，一旦陨落，这种力量就会转换，为‘重来一次’提供力量储备。”

顾长野：“……所以，我们这个世界会无限轮回下去吗？”

少年微微歪头，单手托腮：

“不会。”

顾长野：“为什么？”

裴望远凝视着他，没说话，半晌，他终于开口：

“你先给我一个晚安吻，好不好。”

顾长野想起列车上发生的事情，霎时毛骨悚然：

“裴望远你是有什么毛病？有病你找医生治一下好不好，不要在我这里发神经！”

“……”

少年温和的眼神转为冰冷的审视，他笑了一声，但这笑中不含半点情绪：

“我有病又怎么样，顾长野，你有资格指责我吗？”

“……不是大哥，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上一世要不是你作死把东霁雪得罪了，我至于坐在这里问东问西吗？你以为我想变成十万个为什么吗？！我不想啊！可你有给过我机会吗？！有吗？！”

顾长野越说越气，他无法再坐着了，直接起身捋起额发转向阳台，用外边的风景平息自己内心的怒火。

压抑的气氛无声笼罩下来，风刮过塑料袋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向往灯火的蛾子趴在玻璃窗上，时不时拍动自己巨大的翅膀。

想了想，他最终又转回室内，继续追问：

“为什么这个世界不会继续轮回下去？按照你的说法，所有人死亡以后能提供的能量都是恒定的……除非，这种力量会损耗。”

裴望远：“……我可以把我的记忆给你。”

顾长野：“我要你的记忆干嘛？我只想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是或者不是！”

裴望远说了什么，但顾长野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只看见他口型在动。

顾长野：“……你干嘛？”

裴望远若有所思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缝合的地方已经长出了蜈蚣般的肉痕，有针线缝纫留下的痕迹，那里实际上已经痊愈了，但是……

鲜红的血液自缝合的地方平滑涌出，不到三十秒那血就已经覆盖了少年的整个左手，直滑进袖口里，袖口也很快被沁湿，渗透出鲜艳的色彩。

顾长野看呆了。

他连忙跑进厨房里去翻医药箱，做包扎工作的时候，少年面无表情地，语气寡淡地说：

“这就是回答的代价。”

顾长野：“……行我不问了，你这个伤口必须去医院，起身，跟我走！”

裴望远却一动不动，继续道：

“你可以看我的记忆，你能看，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顾长野抬头看他，很想问“你什么意思”，但有前车之鉴在这里，血都还没止住，他不敢贸然说话，只是与少年碧绿的眼瞳对视。

“想要答案，你只能从记忆里去找，明白吗？”

顾长野：“……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翠绿的眼瞳沁入一汪浓烈的墨，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无间深渊。

裴望远依然坐在那张矮凳上，与青年蜜珀色的眼瞳对视。

“顾长野，我对你没有什么目的，毕竟你忘记的事，我都记得…你什么样的态度我都领教过，早就习惯了。”

“……当然，如果你愿意对我好一点，我也不介意，但是也不要对我太好，我不喜欢为你产生情绪的感觉，很难受。”

他的语气客观得像在复述某种机器的使用说明：

“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被人追得到处跑，这个好办，我来解决，除此之外，我在许安市的天路江边还有几套别墅，如果你不介意，明天就可以搬进去住，直接落户到你的名下…那边还有几辆车，别人送的，不算多好，你先用着，有更好的我再换进来。”

顾长野半天没能理解裴望远话里传达出来的庞大信息量。

懵了半天，他问：

“……你是来扶贫的？”

裴望远：“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但让你生活无忧不是我的最终目的。”

他瞥了眼血流不止的左手，用绷带随意地缠了缠，起身道：

“顾长野。”

“我要你这一世平安顺遂。”

“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

顾长野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跳骤然乱了节奏。

作者有话要说：顾长野：操好强的糖衣炮弹！妈的瞬间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