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日下午5点，顾长野一路狂奔赶到了约定地点。

从午后就骤然转阴的暴雨冲刷着他的全身，顾不得风大雨大，他一瘸一拐地扑上前去，咚咚咚地敲着仓库的门，几乎用尽全力。

他着急，可他不敢喊。

很快，仓库的门微微打开，他被一双粗壮的手臂拖了进去——沉重的门哗啦关闭，铁链捆缚其上。

把挡在眼前的发往上捋，顾长野喘着气，压抑着满心的愤怒问：

“我弟呢？！”

拖他进来的黑衣人瓮声瓮气地冷笑：

“他不在这里。”

顾长野：“……你骗我？？？”

黑衣人：“骗你又怎么样，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顾长野没来得及防备，就被人从后面一闷棍敲了下来！

世界天旋地转，再醒来时，他被胶带和绳子纠缠着绑在柱子上，想要挣脱，却只能越挣越紧。

黑衣人揭开帽子，露出一张黑红的脸膛，蹲在不远处盯着手机，顾长野露出错愕的目光，沙哑的嗓音如砂纸擦破了沉寂的空气：

“你是……张泽鑫……？为什么……”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头脑仍然晕眩着，剧烈的热集中在脸上，就像喝醉酒了一样。

张泽鑫并不意外他醒来，头也没回，哼了声：

“为什么，顾长野，你这个人真的是十万个为什么，要不是你好奇心这么旺盛，咱们哥几个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裴望远那小子，为了骗你真是不择手段啊。”

顾长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哆嗦了一下，眼神无法聚焦，他顺着仅存的意识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

“既然你好奇心这么旺盛，我也就在你死前帮你理一理。”

张泽鑫盖上破旧的手机，转过头来嘻嘻一笑，干枯的嘴唇下，是黄色的牙齿，缺了一颗。

“09年发生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吧，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是庄老大故意挑事？可是你肯定不知道，裴望远这小子做老千做了两年了，如果不是他故意透露，庄老大根本就不会知道！”

“后来我们派人去抓他，好小子，几次都没抓到，最后一次，他自己走去台球室自首了——可巧你来了……替他断了那半块手掌，桀桀，老顾，你说这时间掐得，准不准？简直比他娘的还准啊！”

顾长野努力喘着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张泽鑫的叙述并没有慢下来，平静得像一把冰冷的剥皮刀，从脚底跟切开口子，慢条斯理地伸入肌肤之中。

“你手掌断了嘛，不过超伟还是留你在夜场里做侍应……你以为是超伟人好？哈，不是，是裴道远要整你啊！方花旭是什么人，她能看得上你？要不是裴道远在后面牵线，她压根都不会注意到你，不过呢，注意到了……当然就要想办法搞到手，这位方老板的手段你亲身体会过了，很难忘吧。”

张泽鑫再次冷笑：

“裴望远还送你去抢救室，你真以为他担心你？当初你酒杯里的药就是我帮他搞的！哈哈哈…他巴不得你死呢…要不是要留着你的命继续折磨，否则谁管你死活！”

顾长野难受得急喘起来，黑暗之中，他望着仓库窗户的眼瞳里盛满了水光，压着满腔窒息的疼痛，断断续续地问：

“为…为什么……”

“谁知道呢？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啊，你一没杀他，二没动过他家里人，还处处帮他，他为什么要折磨你？老顾，我实话跟你说，裴望远这家伙啊，就是个疯子，神经病，他不通情理的。”

张泽鑫桀桀地笑起来，乖戾得如同黑色的乌鸦。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滴滴滴地响了起来，他打开屏幕，有些兴奋地怪叫一声：

“哟呵，说曹操曹操到，这家伙居然还真敢回电话啊。”

他没回头看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半死不活的顾长野，然后起身，举着手机走到了他旁边，摁下接通键，开启外放。

男人被磁化过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听起来又冷又硬：

“张泽鑫，话我只说一次，把人放了，我给你一条生路。”

张泽鑫：“哦哟您这时候倒大方起来啦，抓我老婆我女儿的时候怎么不放她们一条生路呢？！裴望远啊，你不是想让顾长野活着吗？我偏要他死！…你不是想瞒着他吗？我偏要把你做的那些腌臜事都告诉他！”

裴望远：“……张泽鑫，你兄弟就在我旁边，闭紧你的嘴巴，你和他都还能活。”

张泽鑫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直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裴望远，你也就这招了…不过可惜啊，我已经把该说不该说的都告诉你哥了…来，老顾，你弟在这儿呢，能听到，说两句话啊。”

顾长野绷紧了下颔，缄默不语，可张泽鑫看到了他蓄在眼眶里的水光。

张泽鑫：“哈哈，裴望远，你哥都快被你的所作所为感动哭了，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方花旭…对，方花旭，然后啊——”

裴望远：“你闭嘴！！！”

骤然暴怒的吼声从手机里传来，短暂的沉默过后，却换来了张泽鑫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裴望远，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原来你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怕什么啊……后悔了吧，不过也没用，他很快就要死了，我可不像你这么冷血，我要让他做个明白鬼。”

裴望远：“……老张，你不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张泽鑫快速打断他冷静下来的话语：

“裴望远，你一讲道理我就受不了，简直魔音穿耳，我把你静音了，你就好好听故事吧啊。”

仓库外爆裂的雨噼里啪啦地往下坠，浑身发冷的顾长野，麻木地听着张泽鑫越发快活的讲述。

“后来你在夜店里挨了酒瓶子，他就顺便让超哥把你辞退了，就是要断了你的收入来源！然后借那些欠债人的手把你赶出老房子，让你流离失所……他可早就想好了退路，装作失踪以后立刻就飞国外留学去啦——还是硕博连读！你说妙不妙！”

“你呢，在街头摸爬滚打了多久啊，两年，三年？你有点起色的时候他回来了，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见不到你，觉得无聊了嘛…他还装自己刚被抢劫呢，真够不要脸的，老顾啊，你真是个好哥哥啊，简直蠢得可爱！居然还收留他……”

顾长野微弱地挣扎起来，他想挣脱身上的束缚，逃出去，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听！

他的呼吸急促得失了节奏，空旷的仓库愈发放大了喘息的声音，鼓噪得连外边的雨都要被掩盖住，虚弱得令人心慌。

“你这样我都不好说下去了……不过还是告诉你一件事吧，这事应该挺重要的。”

张泽鑫盯着仍在通话的手机，咧出个冰冷的笑：

“裴望远挺不喜欢你那哥们的，叫李少魁是吧，他嫌李少魁管太多了，让我去撞他，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好人，就去了，不过那次我也有点小失误，没查清楚你就在旁边……不过我看到你的时候还是问了裴望远一句，他说没事，撞吧。”

青年几乎要呕吐了，他已经喘不出来了，透明的涎水被不断上涌的恶心感催出来，顺着张开的嘴往下垂落，发出黏腻的，剧烈的，干呕的声音。

“恶心吗？恶心就对了。”

张泽鑫欣赏着顾长野的痛苦，仿佛通过他，也看到了裴望远的痛苦。

顾长野不知道自己吐出了什么，他被窒息感勒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看到头顶明灭的灯，浑身没有任何知觉，他被推进一个又一个房间，想起李泽鑫的话。

——裴望远还送你去抢救室，你真以为他担心你？…要不是要留着你的命继续折磨，否则谁管你死活！

他一直等着，勉强清醒着，等啊等，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在无声的屋子里，他听到裴望远和医生交谈时压低的声音。

他忍着剧痛，慢慢抬起手。

指尖碰到了安置在脸上的氧气罩。

他轻轻一拨。

向缺氧的世界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

沉重的黄昏已经落幕，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与提着菜的青年额间相抵，他们彼此望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塑料袋“啪”地掉在地上，顾长野捂住自己的嘴，生理性的反胃仿佛继承进了这具身体里，他想吐！

裴望远沉默地看着他勾下头去，风拂过。

少年的嗓音和他的人一样冷淡：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