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夹杂着泡沫旋转着吸入下水道之中，顾长野拧紧了水龙头，用旁边的布巾擦着双手，歪头看着玻璃窗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

……联系不上裴望远的时候总感觉不踏实，但现在联系上以后，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唔，其实当初得到裴望远额外记忆的时候，他就发现剧情已经完全失控了，虽然嘴上没说，但…实话说，这种复杂的情况不是他能处理得来的，选择逃避也是人之常情。

原本以为重生就是看到了真相，谁能想到这后面还有这么多后续啊？！

“唉……”

仰天长叹，顾长野一点都不想出去。

不想面对裴望远的诚实，还有那些沉重的记忆……要是裴望远能像个正常的反派一样什么事都瞒着他就好了，但是谁知道这家伙这么坦诚，简直把真诚不说谎的美德发挥到了极致。

但凡他想要知道的所有事，这个人不仅绝无隐瞒，还附带分析，简直是逻辑带师。

至于今晚，裴望远说不定就要“兑现”诺言了。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多知道点信息总是好的…或许吧。

然而心里虽然做好了决定，但是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踌躇了。

——他不敢出去迎接裴望远想要丢过来的“真相”。

害怕那后面是更多让自己云里雾里的东西，渺小得让他觉得自己不过大千世界中的一粒沙，只能被命运无情安排而无力改变……

如果真是那样，他还不如一直“无知”下去，至少能够欺骗自己是做出过努力的。

但是另一方面，求知带来的苦痛，折磨着他日益旺盛的好奇心。

想要自己掌控生活的欲望，不断地催促他去直视、面对、思考那些东西——以一种强势且庞大的压力，鞭策着骨子里试图偷懒的人性。

他在厨房里磨蹭了多久……？顾长野没有确切地去计算，但是打开门出去的时候，他看到了抱着枕头，正倚靠在餐桌旁眯眼瞧他的少年。

那双绿眼睛里像是藏着无数把小钩子，紧紧地勾着他的视线，散发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吸引力。

……来了来了，这人带着他一百分的分析能力走来了！

顾长野不自觉地被那汪碧绿吸引了几秒，回过神来后只觉胆战心惊，想起之前的那些对话，本能地别过脸去，有点想跑。

少年却像是看不出他的窘迫，用带着磁性的，压低的嗓音，温温柔柔地说：

“哥，十一点了。”

顾长野：“嗯好，晚安。”

他扭头就走，可是裴望远却紧紧地跟了上来：

“我今晚想跟你睡。”

顾长野：“…不行。”

他想开门，那人却先他一步握住了锁把，故意低下头来与他对视——

少年人的身形仍是清瘦的，可身高已经越过他好几厘米，在这种时候，竟然显现出几分虽不强硬，却潜藏在俯视中的，压迫感。

裴望远：“你不是嫌我不把记忆给你吗？今晚就给你，怎么样？”

顾长野：“下次，我明天要上班。”

裴望远：“……顾长野。”

少年伸手制止了他的绕后行动，垂下来的眼瞳里，捻着些许仿若先知般的，带着点讥哨的嘲讽。

裴望远：“你后悔了，对吗？”

顾长野：“……没有啊你哪只眼看到我后悔了？我就是…明天要上班而已，我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老板…让开！”

这次他毫不费力地拉开了少年的手臂，打开了门，急匆匆地走进了黑暗里。

少年抱着枕头，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微微歪头，用陈述的语气呢喃着：

“你不想看那些记忆了，你受不了，你要放弃知道真相的权利，你想躲起来，像蜗牛一样缩进安全屋里，造一个自欺欺人的故事，这样就可以避免思考这些只会让你越来越烦的东西，你宁可自己变得迟钝也不要……”

“闭嘴！”

青年站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怒斥了一声。

他站在夜色里良久，赤着脚，盯着地板上倒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最终，他转身面向站在门外的人，露出一副怒容。

但是他们这么对视了半晌以后，青年最后仿佛妥协了什么一般，终究迟缓地让出了一个位置，没好气地说：

“……进来。”

裴望远轻笑一声，眉眼如即将捕获羚羊的狼一般地弯了弯。

该说…不愧是顾长野吗…无论多少次，还是选择面对……

青年已经背对着他躺在床的一侧，他也毫不顾忌地跪爬到青年身侧，躺下来，慢慢舒展了自己的身体，在这人耳畔得寸进尺地说：

“转过来啊，哥。”

……好烦啊这家伙。

顾长野慢慢地转了过来，琥珀眼瞳浸在夜色里，呈现浓郁的浓墨状态，粘稠，却发亮，他并不知道这副神情对面前的人有多么强烈的吸引力，见这人要凑过来，立刻摁住——

“给记忆就给记忆，别给我动手动脚！”

裴望远低笑一声，没管这话里的警告，撒着娇说：

“哥，你亲我一下吧。”

顾长野：“不要搞这种没有的事情，你能不能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裴望远：“……可是我想亲你。”

顾长野：“裴望远你的任务不是让我讨厌你吗？！你这人怎么这么矛盾的，亲也是你有理不亲也是你有理，我不想跟你纠缠这种事好吧，你要是不给记忆你现在就给我滚下去！”

裴望远：“你看啊哥，这样你不就更讨厌我了吗？”

不等顾长野再说什么，少年伸手环了过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在他鼻尖轻吻一下，随后额间相抵——

来不及生气，顾长野就看到眼前时空轮转变幻，微弱的橘色灯光，自遥远的隧道处发散而来。

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顾长野忽然想不起自己上一刻在做什么，直到旁边的人轻轻拉了拉他，小声地说：

“哥，我好饿。”

这声音是真正属于少年的音色了，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他低头。

十四五岁的少年才及他胸口，此刻正仰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绿色的瞳里全是小心翼翼，不符合身材的厚重外套上还有不明的污渍。

深秋的风卷着垃圾从身侧飞过，他感到一阵渗骨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裴望远：你看我既占了便宜又可以借口说我就是为了让你讨厌所以才来占便宜的，我是不是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