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有两个一元硬币，两个五角硬币。

这是他们匆忙逃出来时仅剩的钱了。

九宫格卤煮的香味显然勾动了半大少年的馋意，可是他乖巧得不行，虽然饿了，却也只敢怯怯地拉着继兄单薄的衣角，像只生怕会被遗弃的小动物，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主人的羽翼下。

虽然理智上顾长野知道这个人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无害，可是他的内心有一种难以明说的奇特驱动，使得他仍愿意为这副皮囊所惑。

……好奇妙的感觉。

他弯下腰来与少年对视，用温柔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询问：

“那我们吃卤煮，好吗？”

裴望远殷勤地点点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卤煮，三元一碗，一个丸子，一个油豆腐，一个海带角，一捞腐竹，不算丰盛，能抵饿意，但也就只够一个人份的，两个人，远远不够。

顾长野思路清晰。

他走到卖卤煮的摊主面前，没有问价格，而是先让摊主装出一碗热腾腾的卤煮，在得知价格以后故意愣了一下，然后小声同摊主商量能不能去掉丸子和油豆腐，弱声弱气地叙述是因为投奔亲戚失败所以现在只剩两元了。

摊主见他长得端正，缩在一旁的裴望远也看着可怜，叹了口气，多少生出点同情心，也没去掉丸子和油豆腐，直接把卤煮塞给他，收了他两元钱。

兄弟俩端着热腾腾的卤煮，依偎着蹲在秋天萧瑟的风里，顾长野吃了一个海带角就没动了，裴望远不敢吃太多，咬了几口腐竹就把碗递回给哥哥，咽了咽口水，小声地说：

“哥，你吃。”

顾长野从善如流地接过碗，用签子戳起油豆腐，低头看着旁边眼巴巴的少年，失了笑，说：

“张嘴。”

裴望远不动，顾长野就说：

“不张嘴我就丢了。”

裴望远于是张嘴了。

蘸着汤汁的油豆腐塞进嘴里，滋滋地在舌尖轻微地炸开，松软中带一点脆的表皮被咬开，溢出的汤汁鲜甜，暖融融地从蓬松的空隙中挤出，化作秋日里最温暖的事物，舒畅地滑进胃里。

丸子、油豆腐、腐竹，进了裴望远的嘴，他珍惜地咀嚼着，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旁边的顾长野端着空碗，低头喝碗底残剩的汤。

没吃饱——这是自然的，但这并不是顾长野首要关心的。

他慢慢地咽着汤，脑子里思考着今晚的住处，明天的食物，怎么搞到更多的钱，如何应付那些到处围堵他们的催债组织……等等这些事情。

喝干碗里的汤汁，顾长野盯住卤煮摊前问东问西的妇女，那女人抱着孩子看着沸腾的九宫格卤煮，看上去似乎很犹豫。

他舔了舔嘴角，问呆在旁边的裴望远：

“还饿吗？”

裴望远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我吃饱了。”

顾长野点点头，起身说：

“那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办点事。”

不等回应，顾长野就已经随手在地上捡了张传单，大踏步地朝那个离开卤煮摊的妇女走去——她抱着孩子，什么也没有买。

顾长野拿着传单，叫住那个女人：

“不好意思，这是您掉的东西吗？”

女人回过头来，看清顾长野的面容时不由一愣，见他手里拿的是传单，于是道：

“这个不是我的。”

顾长野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

“不好意思打扰了，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帮我弟弟做一项捐赠活动，我们已经做了一天了…啊，你家这个也是男孩吧，好可爱的小弟弟，我弟小时候可没这么可爱。”

女人：“是吗？他可调皮了，特别好动，我让他去东就偏往西，磨人得很。”

顾长野：“哈哈哈，小孩都是这样的，我弟弟小时候尿床还是我帮忙收拾的床单……对了，是这样的，姐姐，我们的捐赠活动其实就是收集签名，现在还差几个，您能帮我们签一个吗？”

女人的态度很和善：

“可以啊，在哪里签？”

顾长野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然后去摸口袋，发现没有笔以后，又说：

“姐姐，我笔好像掉了…我去借个笔吧…哈哈，不过那个卤煮摊老板看起来有点凶，我不太敢。”

女人爽朗一笑，抱着孩子走回了卤煮摊，在老板怪异的眼神中借到了笔，在顾长野的衣服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长野立刻热心地说：

“谢谢姐姐，您真的是个好人，这么冷的天，您抱着孩子也辛苦，要不坐下来吃个卤煮再走吧，休息一下……而且您别看老板很凶，其实他们家的卤煮很好吃的，食材也健康，是老板特意去菜市场挑的新鲜的，对吧。”

有点懵逼的卤煮摊老板点了点头，女人看了看噗噜噗噜煮沸的九宫格，想了想，还是点了碗卤煮，但没有坐下吃，而是打包走了。

顾长野热情地把人送走，不多时，又拉过来了一群说说笑笑年轻男女。

原本有些清冷的卤煮小摊很快坐满了人，顾长野默不作声地在老板忙的时候帮他打下手，点单和送碗更是做得极其顺手，他记性很好，基本上客人报一遍他就能复述给老板听，种类、数量，一个不差。

不到夜深，卤煮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顾长野正准备同老板聊些什么的时候，老板直接捞出了两碗卤煮，摆在桌上，说：

“你们哥俩坐着吃吧。”

顾长野微微一愣，低头道：

“谢谢……”

老板摆摆手，从怀里的纸包里掏出卷好的烟，用打火机点了，他抽着烟，瞅着这兄弟俩吃东西。

彼此闲聊了几句，无非是互相了解了一下对方的背景，走之前，摊主想了想，又摸出两张十元纸币塞给顾长野，说：

“你明天要是来，还能拉到今天这个数量的客人，我给你更多。”

顾长野连忙双手合十，连声道：

“谢谢您谢谢您，我明天肯定来。”

殷勤地谢了老板，又搭手帮他把推车装好，目送他踩着轮子离开，顾长野面上的笑容在风里冷却。

他看向立在身侧，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裴望远，问：

“困吗？”

裴望远摇摇头，伸手拉住他单薄的袖子：

“哥，你把外套穿回去吧，我不冷了。”

顾长野：“没事，你先穿着，哥很快就能买新的。”

裴望远茫然不知所以地望着他，但是青年的神色却十分镇定，就好像在谈论今晚的风有点大一样，悠闲且从容。

他现在分明已经是——父母双亡，负债千万，流离失所，身无分文的境况，理应是要陷入绝境的局面。

他却处之泰然，站在街上时犹如闲庭漫步般自在，依然还保留着那份对家庭的绝对耐心与温柔。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人在远处发出这样困惑的呢喃。

兄弟俩走出巷道，路过一排霓虹灯闪耀的抓娃娃机时，顾长野只不过看了一眼就站住了。

望着放在机子里干净整洁的娃娃们，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机子，望着里面轻微摇晃的夹子想了想，掏出十元，在裴望远惊愕的目光中，换了十个游戏币出来。

裴望远：“……哥，你要干嘛？”

顾长野冲双手哈了几口气，快速搓着已经开始冰凉的手掌，漫不经心地说：

“进货。”

游戏币咯噔投入游戏机之中，顾长野就如变了个人般，进入一种几乎忘我的专注境地里。

甩出的夹子稳稳地夹住了奶白色的熊娃娃，摇晃着移动到了轨道附近——

“啪”

娃娃掉在了入口的边上，咧开的嘴角像是嘲讽的表情包，扬着小手朝玻璃外的玩家微笑。

失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次更新在周四哦~爱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亲亲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