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语文老师经常会布置作文题目：难忘的一天。

如果让顾长野来写这篇作文的话，他绝对会把这一天写进里面，然后疯狂辱骂裴望远和东霁雪，因为这是两只狗比，对于做坏人很有心得，论恶劣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顾长野一直觉得裴望远就是那种深情病娇役年下总裁——其实这句话里面至少有三个词是他新学的，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裴望远至少不会伤害他。

而且在满足他的要求方面，真的是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没有比裴望远更体贴的人了……有些时候，那种遮挡不住的爱意，几乎要溢出屏幕。

但是现在。

爱意滤镜已经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感情这家伙是自己不愿意动手，就直接花钱让人来动手……这特么还不是一样的性质吗？！当场气死！

而裴望远还在喘着气，不知好歹地用坚定口吻说：

“东霁雪，我们现在的身份很危险…你把他接到这里来就是让他暴露在枪口下……他该去安全屋！”

东霁雪：“安全屋？我送他去你的那个狗屁安全屋，他是安全了，但会直接疯掉，你在想什么？！是打算把他搞疯然后下地狱陪你吗？？？”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他缓了语气，冷静地说：

“我有能力保护你和他，剩下的事你不用管。”

裴望远听到这样的宣言，哪怕是在咳嗽，也忍不住发出声闷在喉咙里的冷笑，他的态度更加冷淡，几乎说得上是冷血：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怪物，那个人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只要他喜欢，世界就可以为他颠倒，如果有一天他玩腻了，只需要一句话，这个世界和我们，就都不复存在。”

“东霁雪，你有什么资本让我不要管？在他面前，我们都很弱，只能尽力地周旋下去，明白吗？”

东霁雪：“……他是谁？你告诉我，我去查。”

裴望远用一种怜悯又悲凉的目光看着他，半晌以后，他说：

“你以为我前世的车祸，芥子阳的死亡，还有阿野的事情，都是巧合吗？想想吧，东霁雪，你没感觉到任何的异样吗？”

“……那又怎样。”

东霁雪沉着地说：

“我不会输。”

裴望远的视线看向顾长野，却发现这个人早已不再看他。

大概是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对话，这个人头也没回，只冷冷地道：

“我不打算去精神病医院，随你们怎么聊，走了。”

顾长野离开得猝不及防，东霁雪一愣，转身就去追他，临走之际，他听到身后远远传来的一声叹息。

那是躺在床上的少年，带着某种宿命轮回的口吻说：

“好，就这样吧。”

……顾长野从来没有那么生气的时候，哪怕听到胡圆和她的小狼狗要把他肢解了埋了也没那么生气。

胸腔中发不出来的郁闷使他直接从通往后院的玻璃门处走了，他走了很久，直到冲进及腰高的草野里，被迎面而来的晚风一吹，才终于缓和下来。

四下都是沙沙的碎响，除此之外，没有声音可以任何传达到这里，像一隅被人抛弃的遗忘之地，带着静谧的安全感，把他紧紧地裹住。

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被短信震了一下。

顾长野掏出手机，看到了李少魁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糊，看上去像是偷拍的，但是照片里那人的五官却十分清晰。

如果这人不是满头银发，单看那双深邃又别致的琥珀色眼瞳，他真的会以为那是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屏住呼吸。

——和顾情哀不一样，这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极有可能叫“顾理秀”的人，已经拥有实体了。

正想问问详情，然而不等他打字，李少魁的文字已经短信紧随其后。

——看到了没有，是不是一模一样！BY：鸭子

……这傻逼，都没觉得这种情况很不对劲吗？！还问他是不是一模一样，牛批。

顾长野啪啪地就打起字来。

——他叫什么你搞清楚了吗？BY：顾长野

——底细我让兄弟去摸了，保管给你打听得妥妥帖帖，对了阿野，我有个惊喜要给你！BY：鸭子

看到“惊喜”二字顾长野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结果等李少魁的彩信一发过来，他人就傻了。

那是张从许安市到满星市的火车票！时间显示……明天早上李少魁就会到满星市来！

——爸爸明早就到，到时候给我速速速速速速速接驾！！！话说我到哪里找你啊，你给个地址给我啊！BY：鸭子

……之前的郁闷现在都被搅弄成一团咳不出咽不下的浆糊，顾长野简直想抱头大叫，这特么的，怎么身边就没一个正常人，一天天的净给他整事！

本想让李少魁去自己之前租的地方，但想到东霁雪说过的“那里已经被人盯上”的警告，他想了想，还是把这栋别墅的地址给了他。

——城西翡翠皇宫…121号，你直接打车来，来的时候隐蔽一点，不要让别人知道。BY：顾长野

——咋了兄弟，你惹事了啊？？？BY：鸭子

——少废话，你明天记得不要停留，马不停蹄地过来就是！记住！千万不要停留！BY：顾长野

——知道了知道了，你他吗这么说搞得我紧张得一批……那我先睡会儿，困死。BY：鸭子

长风卷过草野，在夜晚的野草间莹莹亮着的电子光熄灭了。

他望着头顶比深蓝更蓝的，移动的云絮，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本来那些事情都已经有些模糊，但这一刻，不知为何却清晰起来。

他想起刚见裴望远那会儿，那孩子穿着小西装，安安静静地站在母亲身后，板着脸，不说话。

他偶尔应富婆邀约在舞台上跳单人拉丁舞的时候，总能看到暗藏在阴影里的那位客人，来得不多，给得不少。

当时有很多猜测，后来不再做那些事情，就逐渐淡忘了。

还有一些灰蒙蒙的记忆，不太清楚了，似乎也不是他经历过的事情，跟梦境差不多，从属于他记忆的一部分，但不是真的。

……或许也有可能是真的，只是。

他记不起来了。

亚麻色的发在夜色里尤为显眼，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巴，狼狈地回到了后院的入口处，抬头，就看到夜里闪烁着点点的星火。

东霁雪拉起了西装的领子，沉默地站在罗马柱雕刻的小型拱门下，望着头顶悬着的藤蔓，抽起了一根烟。

明灭之间，他转移了视线，看过来，问：

“气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