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下了马车，郭生震惊的同时也发现，其他人似乎都知道天地辰极的事情，心中咯噔一跳，当下也意识到，罗飞儿从皇城偷出天地辰极的事情恐怕早被人放出来消息，即将传遍江湖。

郭生心中发沉，等询问钟离晓得知此事浅薄的来龙去脉后，心头更是沉重。

如果罗飞儿真的是苏及青，他不认为天地辰极真的被偷了出来。

皇城里也许真的有天地辰极，可那等传言中的宝物，如果苏及青真的盗的走吗？他很怀疑。

郭生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襄城，问燕回是什么想法。

燕回道：“天地辰极的事情太过古怪，我打算一个人进襄城看看。”

进城严查，他们的马车不大方便，而且城里面到底有什么也不清楚，燕回让赛小满驾车，带着孟逢晴和孟燕元绕过襄城，在襄城西郊与他们会合。

郭生一想也是，他一向觉得江湖朝堂之间的平静犹如晒脆的薄纸，岐山派也不怎么与朝廷有牵连，朝廷那边是能避就避，可天地辰极一事实在太过古怪，他需要知道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其他人也想一同进襄城，然商议之后，姜茶在楚惊弦的坚持下最终选择跟着孟逢晴他们一道乘马车绕路。

对于这次的“分头行动”，孟逢晴有些不开心，可是襄城确实不知深浅，他要照顾孟燕元，能不进去自然不进去。

他将一根火折模样的东西直接塞进燕回怀里，又给燕回理了理弄乱的衣服，忽然被燕回抱进怀里。

燕回的气息喷在耳边，很小声叮嘱他：“记得按时吃饭。”

“……”

孟逢晴又把燕回衣服拽乱了。

燕回轻笑出声，放开自己的小夫郎，但是手还牵着，空着的手整理好自己胸口被拽皱的地方。

“最迟三天。”

孟逢晴一边耳朵微红，抽回手：“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燕回眉眼笑意都要溢出来了：“我什么时候忘过？”

孟逢晴抿着唇乖乖巧巧露出笑。

同时，站在孟逢晴腿边的孟燕元拽了拽燕回衣服：“我也要。”

燕回手指摩挲了几下，还是忍住没在其他不熟的人面前捏小夫郎脸，他蹲下将孟燕元抱起来，边放上旁边的马车边道：“当然少不了你了。”

孟逢晴紧跟着上了马车，燕回趁着这时间又叮嘱了孟逢晴一些事情，还让孟燕元看着孟逢晴按时吃饭。

孟燕元郑重保证，得到燕回一个摸摸头。

车帘放下，赛小满驾着马车带着孟逢晴、孟燕元、姜茶离开。

目送马车离开一段距离，燕回才转身往楚惊弦那边去。

楚惊弦驾着马车，带着燕回、钟离晓、郭生向襄城城门口去。

严查没到搜身这么丧心病狂，但将马车里里外外查了个遍，行李也要检查，按性别分两边，还搭了两个简易的棚子。

燕回的行李只简单一个包袱，装了两件衣服，第一个过了检查的棚子。

进入襄城，里面毫无城门口的严肃紧绷，城内祥和繁华，并不像出事的样子。

等其他人也检查完，燕回重新坐进马车里。

经过城门的时候他特意留意了周围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他们盔甲肩部有黑骑的专属标志——玄武甲。

黑骑在北，北方玄武。

钟离晓关于黑骑和白洄的消息应该是正确的，但是他如今并不相信钟离晓，或者说，从他知道钟离晓带着出岫大师的琴在玲珑阁拍卖时，他就开始怀疑钟离晓。

在云泽崖白鹤石时，岁安问钟离晓，出岫大师的琴是不是真的由出岫大师亲手所制，钟离晓回，“那把琴确实是出岫大师亲手所制，当时我就在护国寺，亲眼看到的”。

天地辰极中“辰极”一词出自《琴赋》，“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注1]

这把七弦琴的来处本就奇怪，再加上有人刻意让云泽崖弟子去偷琴，随后天地辰极又突然传出消息……这一件件事情都过于巧合。

就像云平安一事，似乎有人在背后故意布局引导，让他们明明知晓前方万丈悬崖，也不得不踏入。

一行人没在城中乱逛，而是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名为不留行，取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注2]，住的基本都是些江湖中人。

他们登记入住时，客栈大堂里几乎坐满了人，有一半人在谈论天地辰极一事，还有一半没讲也是在听。

燕回站在柜台那边听了些，理出了大概。

原来，不仅梁州那边传出天地辰极的事情，襄城这边，白洄昨天刚到这里，就领兵去了襄城派，大张旗鼓找苏梧桐要人，直言“苏及青盗走至宝天地辰极之一的禄存，为朝廷要犯，如果苏掌门知道犯人消息，还望勿要隐瞒，否则别怪本将军不留情面”。

白洄带兵浩浩荡荡地去，却只在襄城派门口大摇大摆告诉所有人，苏及青偷了天地辰极之一的禄存，而且很有可能藏身襄城。

这也意味着，天地辰极之一的禄存也很有可能在襄城。

这件事情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周围地区，不到一天就招来了许多江湖中人。

即使襄城如今只准进不准出，也挡不住天地辰极对一些人的吸引诱惑，襄城的客栈一时间多了许多江湖人士。

不留行倒是以往都是如此，反而并不“异常”。

小二领着燕回一行人上楼，走到一半，迎面下来一位中年大胡子刀客。

刀客一身粗布麻衣，两只肌肉虬结的胳膊露在外面，背着一把大刀，下盘极稳，见到钟离晓，那疲惫犯迷糊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百晓生！”

响亮的一声如似惊雷炸响，这个时候，谁不想问问这一代江湖百晓生，天地辰极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刀客以极快的速度到钟离晓面前，抓住钟离晓胳膊，激动道：“百晓生，我有要事找你！”

没等刀客问出口，钟离晓很是淡定道：“天地辰极确有其事，但此地到底有没有天地辰极，在下并不确定。”

刀客被胡子覆盖一半的脸上激动得泛红，他呼吸微微急促，放开钟离晓，抱拳郑重道谢后匆匆下楼，直接离开了客栈。

有两人偷偷跟了上去，之后又有一人跟了出去。

钟离晓对燕回他们道：“那是摩山刀客戴守山，从小痴迷刀法，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刀客，却在十年前迟迟不再往前进，近期更是不进反退。”

如此，天地辰极的出现就等于一根救命稻草，大概不论怎样他都会抓住。

钟离晓侧身，视线往下，俯视着大堂里的那些人，那些人的视线或多或少、或隐秘或直白，几乎都在打量着他们这边。

忽然，他摇着扇子往下走，边走边道：“有关天地辰极的事情，诸位如果有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郭生眉头皱起，楚惊弦想跟上钟离晓，被燕回伸手拦住。

楚惊弦不解，压下声音道：“天地辰极事关重大，如果放任不管，肯定会出乱子的。”

燕回却是道：“钟离前辈或许有自己的考量，你现在过去，也许反而适得其反。”

这件事情堵不如疏，不管钟离晓目的如何，天地辰极的事情迟早闹得江湖人尽皆知，如今有钟离晓在前引导，会比大家胡乱猜想好上许多。

就算钟离晓是敌非友，如今一场，也该显出些真实目的。

那边钟离晓也不知是不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还是没发现他们的一点争议，怡然自得坐到别人让给他的桌子旁，接过另一人端给他的茶，喝了一口道：“你们有什么问题一个个问，知道的我都会回答。”

楼梯上，楚惊弦看着这一幕，开始犹豫。

郭生听出了燕回的言外之意，同意燕回的话。

钟离晓毕竟是江湖百晓生，由他安定躁动的、各怀心思的人群，对如今的问题显然是上策的解决之道。

他对楚惊弦道：“我们先上楼，有什么事情商量之后再说。”

楚惊弦没反对。

有人注意到燕回他们这边，多留意了几眼，但是显然，更多的人还是更在意钟离晓手中有关天地辰极的消息。

但楼梯侧边的角落里，一个身穿黑白斜襟褶裙锦衣、阴柔俊美的年轻双儿目光沉沉盯着楼梯，捏着折扇的手青筋暴起，稍许，折扇被捏碎扇骨，碎屑沾了满手。

年轻双儿唇边勾起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前一直找的时候没找到，如今倒是让他在闲逛的时候遇到了。

这个声音如此之像，就算他找错了，也是活该倒霉！谁让这人的声音像极了他厌恶至极的人！

他唇边笑意加深，眸色阴森至极，吩咐身后护卫：“去把白洄将军找来，你就说，我这边发现了死而复生的人，让白洄将军尽快赶过来。”说着他忽然嗤笑一声，露出鄙夷讥讽，眸底是冰凉凉的刺骨，“这可是白洄将军心心念念的人啊。”

白洄如今住在县衙里，护卫直奔县衙，很快找到人。

此时白洄正在和他的手下商量怎么从苏梧桐那里撬出更多的东西，有人过来通报，林公子的护卫有要事汇报。

白洄面上露出些许不耐烦来，但更多的是疲惫。

林墨乔是户部侍郎林新缪的儿子，林家是站在安国公府那一边的。

他在三年前被人设计陷害，逃脱时意外遇到林墨乔，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只能成婚。

两人成婚出于无奈，但他从小便羡慕父母恩爱携手，也期望自己的婚姻如父母这般幸福，是下定决心好好负责，与林墨乔好好过日子的。

他相信林墨乔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即使林墨乔性子一如既往不怎么讨喜，可林墨乔有在认真地想与他一同生活，他看到林墨乔眼中实实在在的欢喜。

可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开始压抑本性让林墨乔痛苦纠结，也许是与其他人的关系让林墨乔郁郁寡欢……在他们发生第一次强烈的争吵后，林墨乔就变了，开始对他阴阳怪气，整天无所事事只盯着他，找他麻烦。

他不止一次想去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毕竟他们是要共度一生的夫夫，可最终全都失败了。

在他摊开一切想沟通解决问题时，林墨乔一开始有想与他好好沟通，改变他们如若水火的状况，虽然林墨乔没有向他坦白之前变化的原因，但是他们的关系实打实的开始变好，甚至有了第一个孩子。

可是又不知为什么，在他某次因为执行任务好几天没回家后，林墨乔又变回了以前浑身是刺的模样，在发疯的时候不慎摔倒，他们的第一个、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孩子就这么离开了他们。

之后回想，有时候他会痛苦，他的孩子还没到这个世界看一眼就不在了，有时候他又庆幸，离开了也好，如果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的两位父亲整天吵架，孩子会难过的。

孩子的离开耗费了他最后的耐心，至此他不再对林墨乔怀有期待，他也不想再这么生活下去了。

可是也许是他表现出来了厌烦与抵触，林墨乔越发变本加厉。

白洄按了按眼角，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你们在这里先商议，我去外面看看。”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成了鹌鹑。

无它，他们全都领教过将军夫郎的厉害，没人敢去惹林墨乔。

白洄到外面，护卫恭恭敬敬想要行礼，被白洄挥手挡了。

“有什么事情说吧。”

护卫按照林墨乔一直以来的要求，将林墨乔当时说的话一字不漏复述给白洄。

白洄越听越烦，只觉得林墨乔又在用燕执瑄的事情来刺激他——之前林墨乔已经做过三次差不多的事情了。

他第一次真的以为林墨乔找到了燕执瑄，可是事实上却是一个背影有点像燕执瑄的江湖人士，要不是他赶去及时，林墨乔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三次都是如此。

白洄如今领着皇帝命令，实在分不出心神应对跟着他过来的林墨乔，可是他也怕林墨乔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白洄最终还是跟着护卫赶到了不留行客栈，却发现不留行客栈这边，所有人都围在一张桌子周围。

他听到有人问，“那苏及青真的已经死了吗？”

牵扯到自己的任务，白洄注意力大部分被引过去。

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来：“陈苍玉曾是大理寺卿，了解陈苍玉的人应该都清楚他任大理寺卿时候的事情，清楚他的能力，死去的唐三娘是罗飞儿就是他确定的事情。”

“白洄！”

一道阴柔的声音打断了白洄的思绪，他收回视线，林墨乔从楼梯角落走出来。

这声音也打断了钟离晓和周围人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望向这个很可能是白洄将军的人，还有走向白洄的那个双儿。

失去孩子后，林墨乔一直有些病弱，身材越发纤瘦，脸色微微苍白。

他知道以前三次，会让白洄觉得这次也是他在骗人，可以前只是他心有不甘的泄愤，这次他却有极其强烈的直觉，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燕执瑄。

“这次我没有骗你。”

林墨乔的声音非常温柔，轻轻的，却让白洄感到一股冷意浸透身体。

白洄不知道什么想法，定定看了会儿林墨乔，忽然抬步往二楼奔去，他走到一半，一个人影出现在楼梯口。

见到白洄的时候，燕回是意外的，但不多，更没有表现出什么与“见到白洄很意外”相关的情绪——在这里他迟早要见到白洄的。

白洄却是被燕回那双眼睛看得愣在原地，心脏传出刺痛，绵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