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洄是见过拿下面具的燕执瑄的。

那时燕执瑄刚被武帝召回京都，封为摄政王，赐独一无二的摄政王玄金令。

此外，武帝还让工匠按照他亲手所绘的图纸，给燕执瑄特别制造了一张银铁面具。

燕执瑄当着武帝的面换上银铁面具，白洄候在不远处，瞧见了燕执瑄面具之下的完整面容。

人的皮相改变很容易，可是骨相难变。

白洄在皇家暗卫营待过，也在禁卫军千机处跟了大理寺仵作姚离五年，专门学过如何记住人的体貌特征，通过这些特征透过伪装识人一类。

他可以确定，眼前之人与燕执瑄有六七分相像，尤其眉眼与其间神态，几乎一模一样，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又见到了曾经高高在上、搅弄朝堂风云的摄政王。

白洄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那绵延的刺痛又让他无比清醒，眼前人很像燕执瑄，可与燕执瑄的不同之处也非常明显。

林墨乔之前做的事情让他过于印象深刻，按照林墨乔的性子，这更可能只是林墨乔想到的用来刺激他折磨他的新点子。

更重要的，抛开林墨乔和他的事情不谈，如果这人真的是燕执瑄，他更不该表现出来。

白洄很快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定下心，不再看燕回，转身想往下走。

林墨乔这时忽然站到一楼的楼梯口，堵住了白洄的路。

他面上带着阴柔浅淡的笑，带着点掩饰不了的扭曲的报复。

如果只他一人觉得这是燕执瑄，认错的可能不小，可白洄这个模样，明晃晃告诉他，白洄也在某一瞬间觉得这人就是燕执瑄。

一个人认错可以，两个人认错也可以，但是可能性会比一个人认错小上许多，何况白洄有透过人皮面具也能看出真实容貌的本事。

依照他对白洄的了解，白洄这般模样，这个人外貌上起码有五成像燕执瑄，再加上声音，有八.九成。

“白将军，见到故人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白洄心沉了下去，林墨乔果然想再一次利用燕执瑄的事情来报复他。

之前三次，三位和燕执瑄有些相似的受害者的惨状依然清晰印在白洄的脑海中，如今每当他看到林墨乔，都会想到那三个无辜之人。

他走到林墨乔身边，尽量压低声音：“林墨乔，如果你再胡搅蛮缠，妨碍我的差事，我只能把你先关押起来了。”

林墨乔脸上镇定的神情崩裂开，露出些狠恶：“你以为我会怕这些？！”

白洄不想和林墨乔在这里争执，更不想将其他人牵扯进他与林墨乔的恩怨之中，拉住林墨乔的手腕想先将林墨乔带回去。

林墨乔使劲甩开白洄，手腕发疼。

白洄沉下气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既然认定是我对不起你，你就冲着我来，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林墨乔对着白洄冷笑：“无辜的人？”

白洄不想他将事情闹大，他偏要闹大，最好人尽皆知！他倒要看看，到那个时候，燕执瑄这个假身份还怎么安安稳稳下去！

他抬手指向站在二楼楼梯口的燕回，尖锐道：“他，摄政王燕执瑄，算什么无辜的人？！”

摄政王燕执瑄的名气非常大，不管好的坏的，知道摄政王的人非常多。

不仅朝廷那边骂名遍地，燕执瑄在江湖上也曾有一段毁誉参半的传奇，所以，当林墨乔那一声“摄政王燕执瑄”出来时，大堂里的大多数人都将视线顺着林墨乔的指向移到二楼楼梯口的燕回身上。

郭生站在燕回身后，看着楼下针锋相对的两人，流露出不喜。

岐山派在梁州边界处，梁州水患时，岐山派所在地区也受水患影响，在他心目中，不管那些关于摄政王的骂名究竟真假，摄政王为梁州水患所做之事他是真切地看在眼中，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郭生高声道：“诸位——”他向看过来的众人拱手，“在下岐山派掌门郭生，我身边这位乃是逍遥山燕回燕少侠，钟离兄可为我作证，想必大家都知道逍遥山是什么地方，燕少侠怎么可能是摄政王燕执瑄？”

说话间，他目光锐利转向白洄和林墨乔：“我不知道你们和摄政王燕执瑄有什么恩怨，但我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恩怨情仇，可不要随意诬赖上他人。”

有人看向钟离晓，钟离晓道：“他确实是逍遥山燕回，就算摄政王燕执瑄没死，也不会在那么短时间里变成逍遥山燕回。”

想想有关燕回的那些消息，再加上燕关玲珑阁拍卖会后传出确切消息，确定孟逢晴和燕回成了亲且有了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子，从时间上看来，燕回的确不可能是燕执瑄。

大多数人都觉得郭生说得对，认为燕回这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倒霉遇上林墨乔。

白洄暗暗松了口气。

眼看着其他人都开始相信了燕回并非燕执瑄，认为他在胡搅蛮缠，林墨乔恼怒至极，神情里隐隐有些疯狂，对着那群人大喊：“他就是燕执瑄，我认得燕执瑄的声音，和他一模一样！”

白洄是见过林墨乔发疯的，心中一惊，电光火石间，他的行为已经先思绪一步，面上露出些疲惫道：“林墨乔，你将别人错认成燕执瑄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三次了，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不要再牵扯其他人了。”

林墨乔扭头看向白洄，泛红的眼底冰冷，却是忽而一笑，轻轻柔柔道：“好啊，只要他亲口说他不是燕执瑄，我就相信他不是。”

白洄心口揪住，喉咙里似是被坚硬的东西堵住。

如果燕回的声音和燕执瑄真的一模一样，再加上相似的外貌，他怎么可能再劝自己，燕回不是燕执瑄？

林墨乔完全掐住了他的死穴，让他无可反驳。

燕回看起来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对着白洄和林墨乔方向平静道：“在下逍遥山燕回，并非摄政王燕执瑄，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听到燕回声音的那瞬间，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白洄仍旧压不住所有神情反应，瞳孔微缩。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白洄呼吸加深，刻意放缓，等燕回说完，抱拳对着燕回歉意道：“燕少侠，今日之事是我们的不对，给你带来麻烦实在抱歉。”他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这是我的私人令牌，如果燕少侠哪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拿着这枚令牌来找我。”

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燕回说话时微垂着眼眸：“白将军言重了，此事说开便好，令牌过于贵重，我不能收下，还请白将军收回。”

白洄拿着令牌的手微微僵硬，随即低垂下头回避开，将令牌放到身边桌子上。

林墨乔一声嗤笑，无视看过来的视线，转身离开了不留行客栈，他的护卫连忙跟上去。

白洄向着所有人拱手表示对今日之事的歉意，最后看了眼八风不动的燕回，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