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过境，雨水渐渐少了下去，也算正式入了秋。

微凉的清晨，匆匆的脚步，拥挤的人群。

江念来的并不算早，张贴出来的成绩单旁方才聚集人已经散开，熙熙攘攘，讨论声细细纷纷。

就和前两天小道消息传的一般，沈慕颜果真拿下了第一，不过就算抛去传言，江念对此也并不非常意外，她知道沈慕颜够得上这样，但还是忍不住为之暗暗欣喜。

而让江念感到意外的是当她一如既往地在最下面往上找自己的名字时，一眼竟并没有看到。

是看漏了吗？

从头再来往上，反复两次，一直到了靠近中间的地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哦…29名啊…哎？！

尽管从不在乎成绩，不过江念还是瞳孔稍稍放大了一瞬，微微愣了下神。毕竟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也许这样的排名并不靠前，但要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末尾徘徊的钉子户的身份，在榜末安居乐业（bushi），这一下子从4开头到2开头，一进步便是跨2个十数。

这着实让江念惊讶不小，此外是淡淡的感动，她很清楚这一切多亏了谁…

偷偷看向一旁被一群人围住的沈慕颜，恰巧对上彼此穿越人群的目光，晨光熹微，温柔的笑脸在余光里好似闪闪发光。

慌忙收起眼神，比起沈慕颜那股暖人纯真的善意，自己那掩藏的心思，那种莫名其妙感觉大抵是罪不可赦的，对她，对自己。

回到座位放下书包，片刻后，沈慕颜也到了位置上，身上有一股让人舒服的味道。

想了半天，江念还是决定说些什么，推敲好的不温不火的恭喜之语言到了嘴边，正欲说出，沈慕颜就偷笑一下率先开口了。

“你早饭吃了吗？”

江念：……

“吃了…”江念失语了一瞬，随即半是无奈地呼了一口气，明明连自己差点忘了的事。

那股味道她也闻到了，是久违的甜。

“呐，今天的给你。”沈慕颜轻轻嗅着江念身上淡淡的食物香味，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糖。“我自己买的。”

江念眼神动了动，轻轻应了一下，低头，剥开精致的糖纸，放入口中，任由那股更加浓郁的甜味占领口腔，绵绵密密的也恰到好处，自从上次，江念不经意间已经不再有自己带糖的习惯，而且比起之前自己买的糖的糖精味，沈慕颜的糖好吃不少，当然也不能排除有自己的心理因素…

“慕颜…”吃完想起了正事，再怎么说，自己的成绩于情于理还是要感谢沈慕颜一番。

“谢谢，这次考的有点出乎意料。”江念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沈慕颜，“多亏你了。”

“最关键还是你自己。”

沈慕颜说惯了的鼓励话条件反射似的到了嘴边。却赶忙止住了，嘴角扯了扯，忽然忍不住地想出言逗逗江念。

“那我们以后再接再厉，加大强度吧？”沈慕颜早料到江念的举动，开玩笑般极轻地点了点江念的手背。

“啊？”

“不愿意？你什么时候超过我再说哦…”

“…要是超不过怎么办？”

“那我一直教你好不好？”

“要是我永远不好呢？”

“那就永远教你。”

像是玩笑，实是心声，也是誓言。

说者有心。

前夜最后一场雨的湿润在风的裹挟下盈满教室，带走最后几缕未褪的暑气，微凉得正好的温度随风漾开来，轻柔阳光下，少女的发丝微乱，嘴角微扬，心中微动。

听者有意吗…

听者并不敢。

…

早上的繁复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下午，延续到了宋希安来找沈慕颜之前。

虽然江念知道这是沈慕颜在入选学生会前的正常举措。可是看着眼前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奇怪的名为“占有欲”的东西还是作祟起来，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但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其实现在和沈慕颜的状态已经很好了，早就出乎自己的意料了，至少对方沈真心的…够了，给自己时间去冷静下来吧，总有种要失控的危机感。

屋外的风拍打着窗，拍打她的心门，轻轻的扣，砰砰的作响。

她插上了插销。

风的言语归于静默，教室里大作的议论声清晰起来。

沈慕颜身为转校生斩获全校总分和文科总分第一，所有老师和多数同学自然是赞不绝口，甚至据说学生里还有了她的粉丝群。

但恶意却也是从来不会被加以掩饰。

“喂喂喂，你们说那个转校生，考试凭什么考这么高？是不是作弊了啊？”

”我觉得…很有可能，听说她旁边那个，那个江念 …就作弊了的。听说还被老师逮住了哎。”说着还故作紧张之态四处观望，当然江念的目光一直没有来过。只是在臂弯出神地看着前方，就好像睡着了。

“哇，真的啊？你们不要乱说哦～”一旁另外一个的女生看起来惊讶得很，但看见“睡着的”江念，也笑着投入了进一步的讨论。

好像一群菜市场里的讨价还价的老太婆，或是墙根下晒太阳唠嗑的老大妈。

其实的确没有本质区别，他们不在乎事实，江念也不在乎他们，也许他们并不走心，可是为什么都要这样子呢？

恶心。

到底还是失态了。

江念突然响起的冰冷的声音和一众人惊愕窘迫的模样，画风是如此滑稽。她们对沈慕颜的诋毁愈发急迫，江念就愈发忍耐不住，那股情绪的鼓动下暴雨中一声不吭的顽石，竟也可以振聋发聩…

心中的高墙不知为何破了的那个洞，江念选择用自己的身体堵上。

不仅仅是自己的心思，而且被别人攻击只应该是自己吧，说不定是自己连带到沈慕颜了，她是那么的好，自己凭什么影响到她呢？

统统来引到自己身上好了，反正自己也从不在乎。就这样吧，自己也勉强也算是给沈慕颜做了些什么。

于她，九十九刀和一百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班上的氛围冷到了冰点，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去。班里大声的讨论彻底消失了，与热闹的隔壁、楼上楼下似乎成了两个世界，而从新出现的细碎声音从连接着两个世界的走廊又时不时从江念臂弯的缝隙里传过来，模糊不堪，但她知道指向明确。

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响起，逐渐清晰。

“江念…”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边，是张璇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来喜怒。

是要指责吗？来吧。

“我相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他们也没有走心，你别生气了…”似乎很平静，但颤抖的声线无从掩藏。

江念愣了一下，轻叹一声不再无语，抬起头，对上了张璇的眼睛。

“张璇。”江念挂上一抹惨笑，表情彻底冷了下去，“你不要做老好人了，我不是好人，他们也不是，管管自己。”

“走开。”

刻意将无比冰冷的声音放大，放大到足以让那些人听见，冰冷到足以让张璇脸色苍白，让她走出教室。

而眼里却是掩藏的恳请，不知道她能不能看的懂。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不然你也会被孤立的。

其实张璇和自己很不一样，却和曾经的自己很像，一样竭力表达自己的善意，身处江湖却心系天下，到底是徒劳无功。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江念深谙其道。

或许自己的这般无从道来，宛如噩梦一般的遭遇下自己就应该如此吧？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江念渴望她是个梦，却又十分真实，渴望找一种哪怕只是是恰当的解释，但也鞭不及腹，她的生活比复杂的三体问题更加不可解。

她重燃起的希望又在一点点散去，她能做的就是等待它早就该到来的消磨殆尽。

大课间结束，贺斌走了进来，别有深意的看了江念一眼，并没有直接开始上课。

这时，广播响了。

“下面播报一条通知。经校领导和学生会查证，高二（6）班学生张某某，因考试作弊，且恶意诬陷他人，事后并未主动检讨，现决定予以通报批评，记过一次，并由班主任进行思想教育，各位同学引以为戒。”

“播报到此结束。”

几乎同时，教室门被推开。

风午后微微发暖意的温度重新灌满教室，沈慕颜走进了教室，脸上挂着笑，身后跟着光。

目光越过人群，与江念相撞，撞的江念心中一颤。

每当心中的湖面重归平静时，总是有颗颗石子引起点点涟漪。

为什么？

沈慕颜她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呢？

比起被人左右情绪的现况，还不如寂静的无人问津的从前。

乱了的四季甚至不比清冷单调的寒冬，

心中一紧，江念把心中的欢喜和汹涌的情绪揉在了一起，吞回腹中。

原本理因感激的她只是疏离的笑了笑。

看着低垂眼眸的江念，沈慕颜满眼欢喜也渐渐的淡了下去。

江念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要有意无意地疏离自己？

试掘地三尺，寻心声无迹。

也许是受她的影响，渐渐的沈慕颜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暗决定要问清楚。

可是江念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今天的的事，避开自己对她的旁敲侧击，班上的氛围似乎也不对，她没问，大抵江念也不会愿意说的。

今天又是她们打扫卫生，教室的人很快散去，江念再次合上窗户，拉上窗帘，空旷的教室如月夜的平芜，连风的低语，叶的呢喃都消失不见，静的不能再静。

“江念…我…”沈慕颜放好扫把，主动走向江念。

“我要洗拖把呢，先下去了…”但江念并没等她说完，背上书包拿起拖把往厕所快步走去，“你先走吧。”

“好。路上注意安全”沈慕颜微微犹豫，咬了咬牙，还是转身走下楼去。

看清沈慕颜远去的背影，江念靠在空旷走廊的墙上，冰冷的感觉透过并不厚重的衣物抵达身体各处。

好冷。

身体微微颤动着，牙关也轻轻颤动着。

良久，江念才顺着阶梯上的月光走下楼去。

今天奶茶店里晚上客人比较多，加之江念工作并不熟悉，全部整理完已经十一点了。街上行人寥寥。

月明星稀，迎着不知何年初临人间的月亮，沐在亘古不变的皎皎月光里，江念应景的十分平静，心里的压抑却随这月升月落，潮涨潮落。

月亮很亮，亮也没用。

等到躺到床上，打开手机，沈慕颜给她发的晚安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打了又删反复几次，到底还是没有发。给张璇发了句抱歉，就锁上了手机。

转手拉开床头的抽屉，掏出还有半瓶的药，待服下准备放回时，发觉下面一直压着一本本子。

淡淡的百合花香先一步侵入鼻腔，借着月光看清了封面，是上次和沈慕颜一起买的那一本，软软的封面落了些许纤尘。

城堡里的小公主站在月光里，心事说给月亮听。

那无人触及的深处，无人知晓的心思，心事说给谁听呢？

写下来吧，至少月亮在看，风在听。说不定哪天风远行所至，自己的心意也能被知晓，被珍视。

陋室里，眼泪缓缓滑下，柔光中，笔影轻轻摇曳。

……

“9月26日晴

今天特意早起了，没有碰到沈慕颜，早饭…还是吃了，其实无所谓，吃就吃了吧。

今天早上沈慕颜来的有点晚，差点迟到，她今天还是给我带糖了，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好在她早上没问什么。

今天宋希安来找沈慕颜了，他们不知道谈了什么，有说有笑的。

他和我说很多人造谣的事，他帮我解决，要和我和解，不过傻子都能看出来，谁指使的呢？可我也不能告诉沈慕颜，不然她会不会也被针对啊…

真的好难受啊…可是只能忍住，习惯就好。”

“9月27日多云

好像梦到爸妈了，都看不清脸，可是我就觉得他们说，还有上次那个女孩子靠过来好像抱住了我，但后来走开了。

谁都看不到，一想去抓住，梦就散了…

失眠有点严重，半夜又惊醒，早上起迟了，还是碰到沈慕颜了，她给我买了早饭…

还是那么温柔，明明我都那么抵触她了，为什么这么好啊？她对所有人都好，但为什么不能少我一个呢…

沈慕颜被选做学生代表演讲了，真好。

终于沈慕颜没怎么和我说话了，该高兴还是该难受呢？

下午又被人嚼舌根了，不过好在她们没有说沈慕颜，没理她们。

买了一把手术刀，过两天应该到了…

店里那个机器坏了，烫到一下手，把客人东西没弄好，被说了，算了，没所谓。

可是真的好累啊…后天中秋节了，好想家…”

…

“好了，同学们，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放假期间注意安全啊！下面还有几件常规…”贺斌在台上喋喋不休了几分钟，终于宣布了放学。

临近中秋，月亮更加圆润了几分，淡淡的月光在秋风里婆娑了树影，映在熄灯后微亮的教室里。

江念把抽屉里的日记本悄悄合上，再连带许多有用无用的书一齐逐本收在书包里，直至沈慕颜走出教室。

哎…微微轻叹一声，艰难地拉上书包拉链，纤弱的双肩被压的微微下坠。收拾好上涌的情绪，走出教室，往楼下走去，一如往常，静静的。

可当下到二楼，隐隐地听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沈慕颜。

脚步下意识顿住，但随即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打电话，虽然偷听别人很不礼貌，但万籁俱寂里的低声细语还是一字不落的传了过来。

“我不想回来…”

“过节也不想。”

“我父母…你…我知道了。”

“明天早上的机票，知道了。”

并没有很久，电话被挂断了。

明天沈慕颜要回京城过节吗…

见下面没了动静，江念才走了下来，可是随即被拖长的影子就映入了眼帘。

“沈慕颜…”

“这次，一起走吧，可以吗？”沈慕颜显然是早已发现她，身体离开了倚靠的墙壁，微微转向江念，温柔不变的笑比月光还柔和，让她无法拒绝。

不过江念还是努力没有读多说什么。

就这样走到了街的尽头，沈慕颜似乎叹了口气，戳了戳江念，“明天中秋节，你怎么过？”

“在家，和…家人，嗯，我先走啦，拜拜！”江念心里被戳了一下，微微颤抖，尽管早已预想过一万遍中秋时的场景，但还是止不住难受，一瞬慌乱后，朝沈慕颜慌乱地笑了笑，逃也似的跑开了。

家人…

在哪呢？在哪啊…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念念同学属于是受打击比较大，态度比较多疑。不过会慢慢好的，大家不要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