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初用指尖弹了弹凉透的茶壶，看着自己裹着白绸的双手：“嗯，还得要你帮我泡壶茶了。”

无欢端着茶壶起了身，将壶里的旧茶倒掉，冲洗过茶壶后，猛地一拍脑袋：“对了，差点把那东西忘了。”她将一壶净水放在茶炉上，转过身对叶清初说：“这次给你带了滋养身体的茶回来，我去取来给你尝尝。”

叶清初抬起头冲她淡淡一笑：“给我带了礼物？”

无欢浅浅摇头：“不算是吧。”

无欢这次来去极快，茶炉上小小的水壶还未传来沸腾之音，她就已经捧着一只小小的瓷罐回来了。将瓷罐中的东西倒一勺入茶壶，趁水还温，沏一些进去洗茶，将废水倒掉，待水壶中的水沸腾之后，再沏入壶中，将茶壶放在书案上。

叶清初闻着壶中传来的淡淡茶香，无欢坐在书案的对面，双手替她翻开那本她一开始在看的书到夹着书签那页，双手压着书页的边角。叶清初怔了许久才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书中。

看了许久，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旁边的笔，无欢开口道：“你别动，要记什么，你说我写。”

叶清初尴尬地放下手，又抬起来摸了摸鼻尖，低声说：“好。”

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无欢又研好墨才捉着笔看向叶清初，示意她说。

叶清初指指左边书页上的一段话，又把手放在了桌下，沉着嗓子说道：“此阵有所不足，若以弩手补于左右两翼后方，或能精进。”

无欢用一手清秀的小字将叶清初的话写在她所指的位置，写完之后将书反过来递回叶清初面前，问道：“是这样吗？”

叶清初看着那熟悉的真正属于无欢的字体，满意地点点头。

茶香萦绕在鼻尖，叶清初总觉得心中有些乱，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无欢的手一直出现在面前抑或是其他，她很难去静下心看书中的文字，即使是掐着腿上的皮肉也不行。

烛火不安分地跳动，将影子拉长又压短，无欢见她许久都没示意自己翻书，但目光却的确是投在书上的，只当她是在思考着什么。叶清初低着头，她眼中的情绪凌乱，无欢看不见。又过了将近一刻钟，叶清初才勉强将这两页书中的字都囫囵吃进脑中，抬眼示意无欢翻页。

如果叶清初懂医术，那么不用别人来把脉，她自己就能察觉出她的异常是因为那翻腾的气血。

现在，她只以为是天热又没有在书房中放置冰块，所以自己浑身燥热，难受得无法静心。无欢也注意到她额前的汗水，抽出一只手来用帕子帮她将汗水拭去，沏了一杯茶放在她摊在书案上的左手边，小声说：“出了这么多汗，先喝杯茶吧。”

叶清初将茶三口饮尽，这茶汤闻起来还好，喝进嘴里却有些酸凉的感觉，咽下之后，她甚至有了口舌生津的错觉。“这真的是滋养身体的茶吗？”叶清初索性先不看书，和无欢调笑道：“茶汤酸凉可口，反而更像是开胃的茶。”

无欢掩唇一笑：“看来味道还不错，那你刚好多喝点。”

口中的酸凉消退，身体的燥热却有增无减。叶清初不安地扯动着自己的衣襟，甚至没意识到再扯下去就会走光。两个人都惦记着苍凉谷白日的暑热，却是忘了，苍凉谷的夜里是凉的，叶清初这燥热难耐的模样到底是为哪般？

“要是真的热得看不进书，不如出去练一下武吧。”无欢适时劝道。

书房总不比外边凉快，无欢想，许是这屋子里太闷，而自己喜热惧寒，所以和叶清初有着不同的感受。

“也好。”叶清初站起身，为无欢沏了一杯茶之后，不管不顾地对着壶嘴将壶中剩余的茶汤饮下，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道：“绮罗，你帮无欢穿甲。”

无欢将茶饮下，抱着箱子跟在后边，笑着反驳道：“说反了吧，让绮罗去帮你才对，我的手上又没受伤。”

绮罗就杵在门口，翻着白眼问道：“要么把我劈成两半给您二位助助兴？”

叶清初的脚步停下，扭头看了无欢一眼：“算了，还是跟我走吧。”

无欢正要再笑，叶清初提点了一句：“记得在里边加一件隔热的衬子，这甲里有狐血，当心热着。”

出了书房，叶清初的面色更加潮红，呼吸比在书房中还急促了一些。“王您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绮罗打着灯笼都看出了叶清初这会儿的异常，但等无欢走远了之后才问出口：“要不要我请李太医帮您瞧瞧？”。叶清初只当是自己和刚才一样是因为见了无欢而情绪失控，无所谓地一摆手：“书房太热，等会儿就好了。”

“好，您要是不舒服了一定告诉我。”绮罗跟着她走进净华苑，从厢房取出暂收在那里的盔甲替叶清初换好，为了保证尽可能让状态和来日秋战时相似，叶清初将甲穿了全套。

到底无欢从前穿盔甲更多，叶清初与绮罗加在一起也比无欢慢了些许，还是无欢到净华苑来找的叶清初。那身青色的甲穿在无欢身上刚好合适，也帮她找回了不少将军的气质。唯一有一点，无欢并没有携带她惯用的剑，是赤着手来的。

对此，无欢解释道：“你手上的伤才包好，今日不宜用兵器，就练练身法吧，攻击只许用腿脚和手臂，不出拳。”

她的理由无比正当，叶清初点头默许，当先走出了正堂。

两人默契地来到中院池心的花园中，中间相隔一丈远，无欢做了个起手式，示意叶清初先出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叶清初抬起手的那一刻，感觉到了淡淡的疲乏。

但她对自己的实力有着自信，只是这点疲乏不会影响她太多。

她动起来，无欢就也跟着动了，淡淡的青色虚影与墨色虚影在花园中纠缠在一起，偶尔有所停留，随即便传来一声盔甲碰撞的闷响。绮罗当然不会错过这个从旁观战的机会，虽然两人的动作她能看清的并不多，但学到即是赚到。

盔甲中用了轻石，但也有着不小的重量，盔甲做得再精巧，也会对肢体的活动产生一定的限制。就这方面的经验而言，叶清初显然不如无欢老道，这盔甲几乎无法影响无欢的发挥，但却让还不太熟悉的叶清初有些束手束脚，如此一来，叶清初与无欢实力之间的差异又被暗暗削减了一些。

但无欢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她知道叶清初需要的就是自己帮她将穿着盔甲作战的能力给练出来。而且她和叶清初在身法之外的实力差距也容不得她放水，只要叶清初适应了盔甲，落败的就还只会是无欢。

墨色的盔甲在清冷的月光下流淌着暗绿色的光彩，叶清初的面孔被阴影遮挡大半，偶尔手臂交撞在一起，两人又立即分开，来不及看清她的面容，就要迎接下一击的到来。两人的缠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绮罗抱着灯笼坐在一块石头上打着哈欠看着两人，看久了也就厌了。

然而就在绮罗转头向一边看着池中的苇草打算打发时间时——

“你怎么了？！”来自无欢的一声急促的呼喊让她转回头。

无欢放弃一切防御，站在原地不安地看着叶清初。

在刚刚肩肘相撞的那一瞬间，迎着月光，叶清初藏在阴影中的面部被月光照亮，赤红的面庞有些骇人。

那双眼睛也带着一些红色，像极了邪意障心的前兆。

叶清初却在一腿即将扫过无欢的头颈时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无欢：“我怎么了？”

并没有邪意障心？无欢松了一口气，走上前一步，帮她将头上的重盔摘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叶清初通红的脸上布满了汗水，眼睛还好，只是眼白中有些血丝。

此刻她的神志并没有模糊，确实不是邪意障心。

叶清初后知后觉地抬起手，用没有裹着白绸的指尖触了触自己的脸颊，恍然道：“啊，可能是有些热吧，没事儿，我把汗擦擦，咱们继续。”她直接抬起手背就要往脸上蹭，无欢扯住她的手，冲绮罗问道：“带帕子了么？”绮罗这才回过神，一边向两人走来一边从袖中找出条干净的帕子。无欢将叶清初的重盔用左手拎着，右手从绮罗手中拿过帕子，轻轻帮叶清初将汗水擦去，有些担忧地问：“你要是累了，不如先歇歇？”

“不行，大苍人可不会给我休息的机会，来吧，练到我力竭为止。”叶清初摇摇头，从无欢手中拿过重盔套上，比了个起手等无欢准备。

无欢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帕子还给绮罗，示意她退开。

绮罗退开之后，叶清初就动了身，笔直奔向无欢，来到她面前时左脚重重跺在地上，右腿飞起撞向无欢的胸口。但这一招真的就这么简单吗？显然不会。

无欢身体软若无骨一般地向右侧倒去，脚下同时一弹，后撤了将近三尺远。

就在这一瞬间，叶清初本应砸在无欢胸前的右腿猛地向下一跺，飞起左腿猛地扫了过去。如果无欢的反应没跟上，这一下便会击中她的颈侧。

在这些年里，无欢陪着叶清初切磋过不知多少次，叶清初出手的路数她早已烂熟于心，佯攻还是来真的，一眼便足以看穿。叶清初知道这一腿无欢能躲过，左腿落下的同时，右腿也借力抬起，又一腿扫了过去。她的状态确实没问题，于是无欢双臂架住叶清初踹来的腿，用力一压，身子跟着腾空而起。她一脚点在叶清初尚未落下的大腿上，让自己的身子腾起得更高一些，铁鞋锐利的尖端直指叶清初的咽喉。

叶清初双臂卡住无欢的脚踝，顺势要向地上猛砸。

可惜无欢又一脚踹在叶清初的手臂上，将自己挣脱而出，在叶清初身前五尺之外落地。这两人的比试，总有一种不担心对方死活的美，招招直奔对方要害，式式瞄准对方命门。

所以绮罗和珠缨从来没考虑过要和二人比试来提升自己，毕竟这二位一个不留手，自己小命可就无了。

绮罗看不出来，但不代表无欢也什么都看不出来，叶清初还是有问题的。这问题没有出在多年不穿盔甲的不适上，也不是她手上的伤牵制了她的行动，而是她本以为要用很大力才能从叶清初绞着自己脚踝的双臂中挣脱，却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脱开了。叶清初似乎也因此有些吃惊，但表现得并不明显，两人继续缠斗了两刻钟之后，叶清初没躲开无欢踹向她膝弯的一脚，无欢吓得立即收力，但叶清初的身子还是软踏踏地倒在了地上。

连绮罗都看出了叶清初的不对劲，这小主子就算伤寒了也该能和无欢缠斗两个半时辰以上，怎么可能还不过一个半时辰就虚成这样。

“伤到了吗？！”无欢冲上去抱起叶清初就要往回走，叶清初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酸软无力，甚至连抬手都有些困难。

“没有，可能还是太热了，所以有些中暑。”她的头有气无力地搭在无欢的肩上，无欢此刻身上微微见汗，偏高的体温将香囊中的药香与体香蒸腾。叶清初也说不出为何，竟然有些贪恋她此刻的怀抱。

无欢走到净华苑时，叶清初已经能使上一些力了，挣扎着要自己走，无欢也只得由着她。只是，叶清初刚进了正堂就反手把门带上，将跟在她身后的无欢关在门外。

无欢心急如焚，拍着门喊她：“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叶清初就靠在门上，有气无力地低着头：“我没事，不用担心，你回去休息吧。”

少年总有些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心性，此刻的她忽然就不想事事都麻烦无欢，她害怕这些琐碎的“麻烦”会让无欢厌烦。

无欢自然不知道这小主子为何又犯起了倔，不过这倒也难不住她，她也根本没有和叶清初讲道理的打算。瞅着旁边浴房处有扇窗子开着，三步蹿过去，手在窗沿上一撑，人就从窗子翻了进去。

叶清初的意识有些模糊，直到无欢站在她面前，她都没想明白无欢是怎么进来的。不过叶清初身上穿着甲，穴是点不了了，无欢这会儿也憋着点火气，生硬地将叶清初抱起，大步往二楼走，还不忘吩咐绮罗：“绮罗你在楼下候着，有事我喊你。”

再嘴硬执拗的叶清初，被无欢抱着的时候也会变得乖巧又安静。上楼进了卧房，无欢用脚尖带上房门，走到床前将叶清初放下，无欢就上手去脱她身上的甲。叶清初知道挣扎也没用，更不敢惹无欢真的发火，何况她身上确实热得厉害。她乖乖配合着让无欢把甲脱掉，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无欢将她的甲脱掉之后，手竟然伸向了她的中衣。

“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孩子嘴硬固执不听话，姐姐皱皱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