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克在餐桌旁坐好。

那个叫简的女人给他做了一顿午餐。

培根芝士焗土豆泥，番茄蔬菜浓汤，蒜泥酥炸面包片，小杰克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食物，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简把碗碟在桌上摆好，然后她在椅子上坐下，脸色是惨白的。

她的眼前晕眩，坐着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恢复一点力气。

小杰克并没动筷子，他看着自己对面明显精力不济的羸弱女人。他的眼中有很显然的不解，以及一点点的忧心。

“你很累吗？”小杰克忍不住问道。

“我还好。”简很温柔地笑一笑，她摆手。

“我只是好久都没有做过饭了，所以现在会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不用管我，你快吃饭吧！”

简一边说着，她一边努力扶着桌沿站起来，为小杰克系上围兜。

“我已经九岁啦！”小杰克看着自己衣襟上的围兜，有点不满地嘟嘴。

“我又不会把饭漏在自己身上！才不用系围兜呢！”

简笑一笑，她拍拍小杰克的头，很吃力地扶着桌沿坐下来。

“快吃饭吧！”她看着小杰克，眉目很温和。

小杰克握起刀叉，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丰盛菜肴。

这些好东西在他生前从未享用过。而在他死后，在他能够用念力幻化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之后，却再也尝不出这些食物的味道。

他其实不用吃东西的，他忘了告诉自己面前这个女人。

就算是他吃东西，也是味同嚼蜡。

但是看着简苍白的脸色与期待的目光，小杰克还是舀了一大勺培根芝士焗土豆泥放进嘴里。

很浓的奶香味在口腔中划开，然后是土豆泥的醇厚与培根的咸香。

小杰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他为什么能尝到食物的味道了？！因为这不是由他的念力幻化出来的食物，还是因为......小杰克的视线忍不住悄悄落到简的脸上，她的脸上显露出如此温和恬静又满足的笑容，做饭的人在这顿简单的饭食中投入了极为深厚的情感？

小杰克感到自己鼻腔蓦然涌上一股酸涩。

他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丢人，他并不想让面前的女人看到自己努力藏在眼眶中的泪水。

于是他低头，用狼吞虎咽来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感伤。

简微微笑着看小杰克风卷残云吃完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看来你是饿坏了呀！”

简抬手，把小杰克唇边的一点蔬菜汤残汁抹去了。

小杰克条件反射颤抖了一下，他放下碗，然后抬眸对上简温和带笑的眼睛。

“谢谢。”小杰克蓦然变得有礼貌，他有些拘谨地冲简点点头。

“不用谢，”简的眉眼弯弯，“吃饱了吗？”

小杰克点头。

“那我就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干净。”简撑着桌沿站起来。

小杰克比简的动作更快，他推开椅子，微微倾身向前揽住简的动作。

“我来吧！”

“我去洗碗！你就在这里坐着休息吧！”

简有点讶异地看着小杰克很利落地收拾好桌上的碗碟，然后抱着碗碟走进厨房，将碗碟放进水槽里，熟练地冲洗。

这些事情小杰克在孤儿院里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遍了，已经熟练地不能再熟练。

只是他手上驾轻就熟地清洗着碗碟，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一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抢着过来洗碗。

因为那个女人看上去实在是太虚弱了，自己担心她在抱着这一堆碗碟走进厨房的过程中，说不定都会因为虚弱而把碗碟全部打翻。

但是自己为什么会担心一个陌生女人呢？

小杰克忍不住想。

这和之前他对珍妮的感情非常相似。

如果珍妮生病的话，小杰克也是没办法看着她在生病的时候还要干活的，小杰克一定会抢着帮珍妮把活干完。

可是这个女人也不是珍妮啊！

小杰克正在绞尽脑汁地苦想，很柔软地触感突然又落在了他的头顶。

小杰克回头，是那个女人走到了他的身后，很温柔地摸一摸他的发顶。

“辛苦你了呀！”简柔柔微笑，“谢谢你帮我洗碗。”

“没事儿的。”小杰克轻轻嘟哝一声，他回头，更卖力地清洗水槽中的碗碟。

以前他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洗刷过无数次的碗碟，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谢谢”，或者是“辛苦了”。

这个女人实在是很奇怪。小杰克在心里想到。

但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与她亲近。

就像是阳光一样。

长在黑暗里的人，应该会更想要触碰到阳光吧？

应该也会更想要接近这样仿佛阳光一般温暖善良的人吧？

如果这个女人是他的妈妈的就好了。小杰克忍不住这么想到。

这样他应该就不会被送进孤儿院，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就不会小小年纪就早早地死掉。小杰克的眉眼低垂，他忍不住为自己的坏运气感到些许难过。

但是从他和简接触以来，他就再也没有想过要杀人，或者是和杀人相关的任何事情了。

这点连小杰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洗干净碗碟，再在简的柔声细语下把它们放归到原先的位置。小杰克把手上的水迹在衣摆擦干净，他转头望向简，为午饭后如此漫长静谧的好时光而感到些许无所适从。

“要睡一觉吗？”简的面容笼罩在温柔的日光中，“你这个年纪要多睡觉才能长高的。”

“好啊。”小杰克不假思索点点头。

简带着小杰克上楼，推门进卧房，将他安顿在柔软大床上自己常睡的这一侧。

小杰克躺在床上，床垫枕头和被褥都很软，整个人像是陷在云里。

被子拉到下颌处，严丝合缝的温暖。

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体会。还在孤儿院的时候木板床又小又硬，冬天里被子薄的夜晚直打哆嗦。后来夜晚成为他狩猎的时刻，不再需要睡眠。

小杰克一双眼睛看着简，简坐在床边很温柔地看着他。

“你可以给我讲睡前故事吗？”小杰克鬼使神差突然开口问。

“当然啦。”简依然点头答应，就好像小杰克的所有要求她都会满足。

于是简开始给小杰克讲故事。

很柔缓的语调，仿佛涵盖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温情。

卧室的织锦窗帘拉了一半，阳光从剩下的一半中透进来，洒在床铺上，是暖暖的。

小杰克几乎是很贪恋地看着简，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想用一个中午的时间补足自己一生都未曾感受过的温暖。

简讲完了一个故事，她感到自己的体力已经被完全抽空。

“好啦，快睡吧！”

简俯身在小杰克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她站起来，扶着墙壁往卧室外面走。

“如果你是我的妈妈就好了！”小杰克蓦然出声。

简回头看。

她看见小杰克很乖地躺在床上，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啦。”简又重新走回床边，她在床沿上坐了，很温柔抚摸着小杰克散落在枕头上的金发。

“你可以做我的妈妈吗？”小杰克的眼光中满是希冀与渴求，他感到自己胸膛中有某种难言的情感在涌动。

“当然啦！”简不假思索地答应，她的面上绽开很暖的笑，但是片刻之后那笑容却凝滞，最后转化成浓重的悲哀。

“但是我活不长啦，”简轻轻摇头，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是极深的感伤，“我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小杰克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他伸手握住简的手腕，用力到简有些吃痛。

“不！你会活得很长很长的！”

“你会永远健康美丽！”

“再也不受疾病威胁，不为衰老恐惧！”

小杰克看着简，他的双眼中的光芒在某个瞬间变得比日光还要灿烈。

“有你的祝福我已经很开心了，但......”

“别说话。”小杰克抬起食指放在自己唇前，他白皙的食指轻轻晃一下。

他正在把简变成第三类人。

简看着小杰克，她愣怔住。

因为小杰克如此笃定的语气，也因为她感到有一股力量从小杰克握着她手腕的手中脉脉流淌。

这股力量异常强横，甚至压倒了她这么多年来缠身的重病与疲惫。

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将会永远健康美丽，再也不受疾病威胁，不为衰老恐惧。

小杰克感到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正在充盈自己的胸膛，与他正在将自己的力量输送给简造成的剧烈消耗形成鲜明的对比。

多么奇异的感受。

他挖空了自己的胸膛，把里面的血肉给另一个人。

可是这件事情本身却又带给他自己如此大的满足感与幸福感，以另一种形式填补了他空荡荡的血肉模糊的胸膛。

小杰克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但是他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

这是他在珍妮死后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这笑容当中不再有暴虐，不再有幸灾乐祸。

这笑容是因为他感受到幸福。

就在这时简和小杰克同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那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

“我们回来了！”什威克浑厚的嗓音响起，穿透薄薄的门板，像是插上翅膀一样，飞到二楼的卧室当中。

小杰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要被发现了。就在他最虚弱的时候。

什威克看到了再度昏死在沙发上的乔治，理查德手忙脚乱打开医药箱试图将乔治唤醒，莫兰迪手足无措站在客厅一角，看着什威克推开一把挡路的椅子，箭一般窜上二楼。

“放开她！”什威克爆发出怒吼，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熊。

“你听我说......”简匆忙回头，她的脸上全是焦急，她的手腕还被小杰克攥在手中。

“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不要伤害她！”什威克已经掏出了自己的配枪。

保险拉动，子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小杰克。

“他只是个孩子！”

简一声惊呼，她拼命站起来，挡在小杰克与黑洞洞的枪口之间。

“他是个杀人魔！”

什威克看着挡在自己和小杰克之间的妻子，他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愤怒。

“你听我说......”简攀住什威克握枪的手，她试图解释，试图让卧室里紧绷的气氛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什威克换了左手握枪，他被简攀住的右手反过来制住简，将简拨向自己的身后，那是不容置喙的力道。

小杰克坐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直直对着黑森森的枪口。

“她就要死啦！”

小杰克冲着什威克大吼。

“你要亲手害死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