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什威克面上的神情变了一变。

他握枪的手臂依然很坚固，枪口依然直挺挺对着小杰克。

“我说她就要死啦！”小杰克掀开被子下床。

他直直走到什威克的手枪前面，用自己单薄的胸膛抵住枪口。

“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救她。”

什威克的枪口被小杰克用胸膛抵着，他却忍不住往后退。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什威克一生强悍，无所顾虑，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从来没在怕的。

他唯一的软肋就是简。

现在这个早就该被他杀死的怪物、杀人犯，正在他眼前大言不惭地说，他深爱的妻子的就要死了，而那个该死的怪物、杀人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救自己妻子的人。

什威克感到自己的眉心在跳。

他向来强悍且坚硬如铁的心脏也开始颤抖。

他试图说服自己，那不过是这个狡猾又诡计多端的家伙的一个谎言。

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的意志变得薄弱，从而好找到逃跑的机会。

但是这个该死的巧舌如簧的小恶魔又开始继续往下说了。

“她的身体从前就不好，对吧？”

小杰克用自己的胸膛抵着枪口，他一步步向前，直到把什威克逼退到卧室的门口。

“自从小镇的水污染加剧以来，她的状况每天都在变差，对吧？”

“从一开始的头痛，倦怠，到后来的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着觉，每天都打不起精神，瘦的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我说的对不对？”小杰克扬起下颌看什威克，他的眼眸锐利如鹰隼。

什威克喉结滚动，他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

“......你为什么要救她？”

“你又能怎么救她？”

什威克听到自己的嗓音沙哑滞涩。

他是一个已经溺水很多年的人。前一分钟小杰克兜头一棒将他狠狠打入水中，可是现在小杰克却又向他伸出了手，小杰克说他或许可以救他。

这当然很有可能是谎言。

但这也是什威克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当然能救她啦。”

小杰克面上的锐利神情不在，原本剑拔弩张的紧绷氛围也瞬间轻松下来。

他轻轻叹口气，然后又摇摇头。

“我快要死啦！是你们希望我的那种‘死亡’。”

“我的力气已经被你们耗尽啦！但是我在彻底消亡之前，还能实现最后一个愿望。”

“最后一个愿望为什么是救她？”什威克定定看着小杰克。

那根救命稻草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什威克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能伸手抓住。

只需要一个理由，只需要一个能够让他说服自己相信小杰克的理由。

“因为她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小杰克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微微偏头看向简。

日光落在他的脸上，为他整个人笼上一层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圣洁。

“她肯收留我，她给我做了好吃的午饭，她让我躺在这么柔软干净的床上睡觉，她给我讲睡前故事，还亲吻了我的额头。”

“她善良，温柔，慈悲......是这个肮脏世界里奇迹一样美好的存在。”

“我爱她，所以我要救她。”

小杰克说得动情，他的眼中忍不住带上一点隐约的泪光。

什威克面上的严肃冷酷神情逐渐破碎、龟裂。

他看着小杰克，一颗钢铁一样的心正在动摇。

小杰克看出了什威克内心的动摇，他上前两步，让自己的面容看上去更虔诚，更令人动容。

“总要给人行善和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难道因为我生在臭水沟里，我就没有权利向往太阳和月亮，没有权利向往高尚的生活，没有权利与高尚的人为伴吗？！”

“什威克，”简伸手拉住什威克的胳膊，“你先把枪放下来！”

什威克最终还是放下了枪。

不是因为小杰克的话有多么煽情，有多么好听。

只因为简的病是他的心魔。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舍不得。

只要是人，哪儿能断绝七情六欲呢？

-

顾云野在供水厂工作到四点半。

等电铃一响，现在的电铃已经换成了一首轻柔和缓的音乐，他就高高兴兴地换好衣服，和依然守在供水厂门口的懒虫打了个招呼，然后下班了。

等走回到什威克的家，推开门，顾云野才恍然发觉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紧绷的，蓄着很重的压力，隐隐让人感到喘不过气。

“我回来了！”

顾云野把鞋子脱掉，他忍不住把自己的声音也放轻了。

理查德坐在沙发上，他身旁是乔治。

乔治的面色苍白又冷肃，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了？”

顾云野走到理查德身边，他碰碰理查德的肩膀，很小声地询问。

理查德这次居然破天荒地没开口说话。

他只是冲顾云野摇头，一双眼睛里带着很浓重的忧虑。

“顾！你回来了！”第一个大声向顾云野打招呼的人是什威克。

他从厨房里走出来，宽厚的肩膀上扛着整座房子里的低气压。

顾云野向什威克招招手，然后他惊异地看见什威克身后站着的人。

小杰克。

这是怎么回事？

什威克已经走到顾云野的面前，他双手握住了顾云野的一只手，看着顾云野的眼神是软弱的，带上些微恳求的色彩。

这不是顾云野认识的那个什威克。

“简就快要不行了。”什威克的嗓音沙哑低沉。

“他说，”什威克偏头看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小杰克，“他能救简。”

顾云野看着什威克。

“但是我......”什威克的视线闪烁。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是顾云野却已经明了他的意思。

他想冒险，但是又有顾虑。

如果能救简的人不是小杰克，什威克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作为交换。

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小杰克，什威克不能不考量他的目的，不能不考量他是不是藏着什么险恶的用心。

所以什威克来向顾云野求助。

虽然他才和顾云野认识不久，但是他亲眼见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踏实稳重的秉性，还有这个年轻人身上神秘莫测的气质，他对林肯小镇上种种异事的游刃有余的态度，他在非人的强大黑暗力量前的坚毅勇敢，这些都让什威克对面前这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

他已经听完了自己多年好友，乔治，的建议，但是依然没办法做出最终的抉择。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现在想要听听顾云野的看法。

顾云野听什威克讲完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他看向什威克，眸色很认真。

“这件事情，最有权力做出决定的，难道不该是简吗？”

什威克不由得愣在原地。

就连坐在沙发上的乔治听到顾云野的这番话也蓦然抬头。

“我明白你们都是为了简好，无论是作为警探，还是作为简的丈夫和朋友，你们希望好好地保护她，杜绝一切的危险和不安定因素。”

“但你们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那么就也应当明白，这样大的事情，只有简本人才能做决定。你们再爱她，再想要保护她，最多也只能站在你们的角度给她一些建议。”

“没人能替她做决定。”

顾云野说完，二楼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简走出来，她站在围栏边，微微笑着看顾云野。

“谢谢你，云野。”她轻声。

“所以你已经有自己的决定了，对吗？”顾云野仰头。

“我相信他。”简开口。

她相信小杰克。

一直站在什威克身后的小杰克往前走了两步，他也仰头看向简，眼眸中是清澈明亮的光芒。

什威克感到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

乔治很艰难地站起来，他走到自己的老伙计身边，扶住他的肩膀。

理查德和莫兰迪沉默着站在沙发边上，就连顾云野也不说话。

只有简温柔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我相信你。”

-

简到沙发上坐下，小杰克倚着她也坐下了。

小杰克伸手握住简的手，他闭上眼睛，浅粉色的温润唇瓣无声开合，仿佛是在喃喃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神秘经文。

房中寂静，针落可闻。就连顾云野也屏住呼吸。

时间的流逝变得无知无觉，窗外日影西移，而小杰克就一直维持着握住简右手的姿势，垂着头，巍然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过了有好半晌，小杰克身上突然放出柔和的光芒。

那光芒又逐渐汇聚，沿着小杰克握住简的那只手，向着简所在的方向流动。

什威克喉结滚动，他条件反射想要往简所在的方向冲过去，却被乔治一把拦住了。

莹白色的光芒已经完全将简笼罩，它在简的周身扩散，然后再逐渐收束，直到最后完全没入简的肌肤。

然后简睁开眼睛。

那是充满生机的明晰的视线。

她的眼神掠过什威克，掠过乔治，掠过顾云野，掠过理查德与莫兰迪。

所有人都为这双眼中的光彩动容。

“我好像......”简的柔唇轻启，“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