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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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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二十四年春五月,榴花艳艳,水满塘,夏至将近时,内阁次辅刑部尚书文愈却突然被革了职。

而究其原由,却是因着四月时的那场疫病。

说是六公主箫颦于殿审后携物证一纸状书奏上三司,按察使司一路查下去,却发觉其事原就是暴民骚动,六公主心疼兄长冒死前去协助。

可谁知他身为刑部尚书,又乃兼掌内阁之重臣却不问原由先参了公主欺君夺取谋害太子,后见势不对又反咬太子渎职,其摇摆之态引得群臣生疑,上圣不满。

内阁首辅明芳即刻向内自检,可不查不知道,一查才惊觉刑部这些年来判下的冤案竟有数十之多,其中有几条还是牵涉了不少人命在其中的文字与盐务大案。

上圣大怒,即刻要求三司同议再审旧案,一时之间朝堂人人自危,其旧案牵涉之广,不光刑部,便是连带户部亦是深陷其中。

短短半月,百名官员下放贬斥,数十余人抄家流放,刑部左侍郎与户部两位郎中判斩秋后,却唯独那被参最狠的文尚书仅是革职查办,囚禁于府。

然朝堂众臣自不是傻子,明芳此意何为不言而喻,不过是被抓之人倒霉做了别人祭刀的血。

但若说文愈绝无动作亦是不可能,不过是两相博弈之下失了先机,败了阵罢了。

......

初夏微雨清凉,绵绵似雾霭凝结在那寂静阴云之下,一方纸伞停在那层层青白之中,氤氲的水汽聚于竹骨之间,划过了润白油纸面上的一点梅红顺着边沿垂落在了一双乌靴旁。

朱红大门紧紧地闭着,鎏金辅首上沾染了层层湿气浮在那雕琢精致的虎面之上。

萧颦静立在石阶之下,一袭素衣襕衫,手中提了一包物什,鼓鼓囊囊得撑着油纸渗出了几点深色。

“殿下,老爷已等您多时了。”

侧旁小门缓缓张开,一名看门小厮快步而来,撑了把小伞停在了萧颦面前。

“实在对不住,只是.....”

她惭愧道,继而又瞧了眼手边的东西含笑说:

“这桃酥太难买了,我硬生生排了小半个时辰。”

“殿下心意,老爷必会理解的。”

小厮颔首道,笑着弯了腰执着伞规规矩矩地将箫颦送了进去。

滴星蒙蒙,乌色沉沉,箫颦方踏入檐下收伞时才惊觉脚下鞋袜竟不知何时已被雨水濡湿,又在那素色袍摆之上绽出了层层墨花。

小厮适时接过她手中那十二骨油纸伞,见伞面上的嫣色红梅映在那满目黛青之中明艳而妖娆。

与此同时,紧闭的侧门倏而敞开,一顶小轿迎着雨幕停在了箫颦身旁,布帘微开之时只见轿中人踏水相迎,顾不得身边撑伞的侍从,直入檐下向她揖礼:

“殿下来,怎都不知会一声?”

陆琛形容仓促,可那眼底却尽是那难掩的惊喜之色,侍从连忙赶到他的身边,掸着袖子替他扑落身上的雨渍。

“我怎地没知会?我提前三日就向老师下了拜贴,怎地?你不知?”

萧颦眯了眼眸狐疑地瞧他,可话音未落却又见着那轿撵旁一女子身姿聘婷,提着裙摆含笑跟在执伞小厮旁款步踏入檐下。

“请六殿下安。”

女子颔首,嗓音清雅,一双明眸似是含了浅光,青色襦裙随身而动,轻盈如云,一袭轻纱立领长袄更是将那本就纤细的脖颈衬得修长挺拔。

箫颦一时被面前之人迷乱了眼,只回头瞧了眼陆琛满目茫然道:

“这位是......”

“民女乃是兵部尚书许佑之女,闺名明葳,殿下,咱们见过的。”

许明葳浅笑道,眸中光晕流转。

萧颦仍有疑惑地看着她,只是瞧着她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熟悉不已,可又一时对不上是谁,只得惭愧颔首说:

“我实在忘了,可否有些提示?”

“哈哈,殿下,建武二十二年上元节,灯谜接对,赢了您的那位。”

陆琛在旁接话道,箫颦即刻恍然,瞧着面前那张面孔蓦得笑出了声:

“竟是阿昭姐姐。”

她欣喜地上前抓住了许明葳的手,脑中倏而浮现起了那年上元灯会。

那时,她因嫌弃宫中歌舞宴会过于乏味,又听民间灯会热闹非凡,特意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副头面做交换,让箫元稷带她出去玩一天。

彼时正巧遇上他娶妃纳彩,她那副头面给得时机正正好,箫元稷一高兴便在那日偷摸着带了箫颦出宫,为防万一还特意叫了李璟跟陆琛在外接应。

四人一行,在那稷安长街玩得是不亦乐乎,初来赏灯的箫颦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光是那灯谜便猜了有十好几个,手上的花灯多得四个人都拿不下了。

可就有那么一回,亦是她最看好的一盏双龙戏珠却被另一名女子给赢了去,箫颦兴冲冲地跑过去找人家,原是想去换灯,却不想二人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彼时莫说换灯了,便是连后面替她拎灯的三人都被她抛之于脑后。

“不想,距那年灯会竟已过了两年有余。”

箫颦感慨道,可默了须臾却倏而发觉了不对,瞧了先是瞧了眼陆琛,又看了看面前的许明葳眸光狐疑。

“诶?奇也怪哉,那日明明是我与阿昭姐姐聊得投机,怎地今日....”

她故意顿了顿,转而又想到了方才二人共乘一轿,即刻心下明了地弯了弯唇角。

“所以你们二位?可是好事将近了?可我怎地一点风声都未听到?”

“方拟好了婚书,还未开始下聘,定了明年立春的日子,现下还早便没透出风声。”

陆琛大方承认道,眼眸之中一片温柔地瞧着身旁的许明葳。

“好,不透风声也好,省得麻烦了。”

箫颦赞同道,眼眸弯弯,扬上去的唇角自此便没有放下去过。

许明葳颔首,亦是毫不扭捏地看了眼陆琛,抬首又见那连天雨幕如珠坠落,温声开口道:

“走吧,别再让老师他们久等了。”

箫颦点头应是,可转念间却又惊喜地睁大了双眸说:

“阿昭姐姐也是太傅的学生?”

“她是王尚书的学生。”

陆琛接着抢话说,箫颦略有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方想说什么时却倏而反应了过来道:

“王尚书也在?”

“自然,否则阿昭干嘛要跟着来?”

陆琛反问道。

箫颦垂眸不语,只是看着手中的桃酥目光中闪过一丝轻快。

......

“都来了。”

和蔼而严厉的声音自堂上传来,一同走来的三人收了笑意,掸去那一身湿气,颔首向着那端坐于棋盘前的两人拱手道:

“孙儿拜见祖父,王大人好。”

“学生拜见老师,王大人安。”

“学生拜见老师,太傅安。”

“嗯好,坐坐都坐。”

棋盘右侧,手执黑子的陆太傅很是敷衍地应声道,回头瞧了他们三人一眼执棋落下一子。

暗色道袍宽袖拂过棋盘,太傅陆观身姿笔挺地坐在那处,尽管年逾古稀却并未有分毫颓败之势,只有那炯炯目光落在棋局之上,与人对弈,好不畅快。

三人相视一眼,未有打扰地入堂落座,只箫颦将那一包桃酥交于婢子又低声吩咐了两句。

“太傅这步,走得可真是刁钻。”

对坐之人叹声道,执起白子愁眉不展,竟是不知该如何落下。

陆观朗笑一声,轻抿了口茶水说:

“得了,王大人也不遑多让。”

那人眉宇微扬,很是受用地一缕胡须顺手便又吃了两子回来。

此人正是时任吏部尚书又兼翰林院学士的王谦,王明策,四十年前锋芒毕露的甲榜状元,却是如今众所周知谁的老好人。

见事就跑,有人就躲,讲好听了是处事温和,但说白了就是草包一个,懦弱无为,如今唯一可供人谈论的点也就是多年前跟着陆观被人参奏绕人清梦了。

“王大人这棋风倒跟你那为人半点不沾。”

陆观很是不服气地道,看着那场败局已定的棋局挽尊般地摆摆手说:

“罢了罢了,老夫年纪大了,不愿跟你计较。”

王谦很是不屑地撇撇胡子,转而便随着陆观的目光转向了坐于一旁的箫颦。

“六殿下。”

他揖手道,可没等箫颦应声却转头又瞧见了一旁婢子端了盘桃酥款款而来。

“呦,这桃酥不好买啊,殿下受累。”

陆观不服,见着那老头伸手过去,很是不客气地拍了他的手说:

“我学生给我带的,你找你自己学生去。”

“诶,你个死老头,阿昭啊,就这抠门样,你图他家什么啊?听老师的,咱们再选户好人家去。”

王谦即刻和稀泥道,几人被他逗得垂眸浅笑,可反观一旁的陆观却是老神在在地拿了块桃酥,有滋有味儿地品了起来。

“切,有本事你去找啊,老夫就不信了,放眼上京城有哪家男子能比得上我家怀稀?你以为你学生跟你一样傻啊?”

他一抹嘴边的油渣子,很是傲气地自夸道。

王谦在一旁不满得吹胡子瞪眼,而旁侧几个小的却是热闹看得欢喜得紧。

“是是是,谁家公子及得上怀玉无暇,风华绝代?”

箫颦适时调侃道,直接将陆琛臊得低头扶额。

许明葳在旁笑得捻帕掩唇,凑热闹一般地给箫颦又添好了一杯茶。

茶香伴着檀香悠悠弥散在一隅雅室,几人笑笑闹闹,听着窗外雨打蕉叶,自在安然。

“前些日子的事情,老夫亦是略有耳闻,不知殿下如今可还安好,那内阁中人可又为难于你?”

陆观倏而转了话头道,收了那不正经的笑意一脸正色地看着箫颦。

箫颦颔首,放下手中茶盏,正襟危坐地回他说:

“多谢老师关怀,但不瞒老师,起初确实是有些困难,不过如今都已过去了,学生很好。”

她豁达而释然地笑了笑,可反观一旁的陆琛却仍是心有余悸地瞧了她一眼,反驳说:

“殿下说得是轻松,先是被人抓去了东厂内狱后又因那状纸在刑部大牢又呆了几日,您如今是云淡风轻,我跟太子殿下是差点急得没跳上房梁,都恨不得去狱中直接将您劫出来。”

他丝毫没保留地全盘脱出,当下便将身侧的许明葳吓得白了脸色,一脸关切地握住箫颦的手,很是后怕地捂了捂胸口说:

“怎地都进了东厂内狱?我听说那地方.....”

她说不下去地停住了口,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箫颦说:

“殿下可有受伤,可有不适?”

“没有。”

箫颦拍了拍许明葳的手,安慰的目光瞧着面前被陆琛吓坏了的许明葳道:

“他们未对我动刑,没事。”

“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即刻反驳说,思虑了须臾又接着道:

“来日殿下随我去观里拜拜吧,祛祛晦气。”

“好。”

箫颦欣然应下,转头却又见面前俩老头凝眸沉思,面色亦是说不上有多好看。

“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默了须臾的陆观摇头说,一旁的王谦亦是附和地点点头,顺手便捞了一块桃酥放到了口中。

“司礼监与内阁如今不对付,内阁以明家为首的三大世家更是貌合神离,如此一闹,文家是垮了,明家倒也好不到哪里去,剩个执掌礼部的周家,但司礼监搞出这番大的动静,必是想着捞好处的。”

王谦沉声说,面上是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手底下却是半分没停,眼瞅着便将那桃酥吃得仅剩下了半数。

陆观急忙伸手去夺,一把便将那剩下的桃酥护去了一边,很是怨愤地剜了王谦一眼。

“啧,吃你几块桃酥都抠成这样。”

王谦没好气地嘟囔道,陆观瞥了他一眼没接着跟他计较,只是回眸瞧向箫颦接着他方才的话又说:

“明芳这狐狸脑子精明着呢,怀稀老夫不担心,倒是殿下得多多注意,依老夫拙见,他必是有别的后手要出。”

“学生记下了。”

箫颦颔首说,抬眸却又见着陆观一面沉思的模样,略有试探地又问:

“老师,可还有吩咐?”

陆观摇头,却是默默将脸转向了王谦那处。

“明策啊……”

他淡淡道,顺手又将方才拿走的桃酥往前推了推。

王谦回眸看他,正要应时却又听那人突然开口说:

“甜了。”

……

啊?

王谦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而陆观却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导致他没听清的缘故又重复了一遍道:

“甜了,这家桃酥做得没有之前好了。”

……

王谦彻底无语,看着旁侧同样搞不清状况的几个小辈瞬间便黑了脸说:

“我还道什么事儿呢,甜了就多冲两口茶。”

陆观撇嘴,摆了一副很是怀念又感伤的模样说:

“唉……今年人比去年老,今年花似去年新啊。”

王谦听不下去地皱起眉,很是不耐烦地摆着手说:

“别在这儿给我来这套酸的,棋还下不下了,不下我这就回了。”

他满是怨怼地道,可陆观却只眯眼笑了笑,又将那桃酥往回撤了撤,弯起了满是褶皱的唇角说:

“下棋下棋,来都来了,再让我上也赢几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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