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乾用纸巾擦过后，仰头。他将眼镜放到床头柜，闭眼靠在枕头上。

苏长乾记忆里曾经的江冕，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做事体贴又细心，还很喜欢运动。

江冕喜欢跟在他身后‘乾哥，乾哥’的叫他，嗓音是清灵灵的，听起来耳朵发麻。

苏长乾很喜欢听江冕叫他，有时候还会假装没听见，让江冕多叫几声。

他一直以为江冕对谁都是那个样子，直到毕业典礼那天晚上。

江冕从身后抱住了他，脸埋在他肩膀上。

他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苏长乾慌乱又无措，一把将人推开。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缓缓伸手，摸到肩膀上的濡湿。

江冕，他哭了。

苏长乾回头，江冕不知何时离开的，他在学校寻找，直到半夜都没见到江冕的身影。

苏长乾以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江冕总是充满耐心，也喜欢人跟在自己身边。那天，他终于明白。

只是不等他转身，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且一晃五年，竟丝毫没打探到江冕的消息。江冕，真的挺绝情。

苏长乾再次打开手机，监控画面已经变黑。

江冕睡了，住在他大学四年生活过的公寓，躺在他用过的被子里。

他嘴角上扬，眼里出现满意的神色。

......

江冕拿下霍先生的单子后，公司在周一例会上给予肯定和奖励。

江冕对此并没什么特别感触，因为他在公司的业绩一向都是非常出色。

刚去公司的那年，他非常有干劲，一心想要做公司的销售总监，随着业务上涨认可的人越来越多，他职务很快升到主管。

然而，江冕除了要面对工作赚钱，还清母亲给他带来的赌债，还要面要对债公司的不断骚扰。

高额的利息，越滾越多的债务，母亲不断新增的欠条，在公司哭闹要钱的声音，走到哪儿跟到哪，要债公司的恐吓威胁围堵。

他最后成了公司避之不及的员工，自然没有继续上升的可能。

江冕不知道这几年熬了多少夜，追着等了多少次甲方，终于还清了近五十万的赌债。

然而，赌债和高利贷勾连，放贷公司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利息算出，江冕又背上两百万的债务。

他并非一味隐忍付出的性子，对母亲屡次三番劝说无果，不再每月给她打钱。

江母见此开始哀求，诉说独自扶养儿子的不易，她只是喜欢打打麻将而已。

江冕无动于衷，江母就跑到公司哭闹，想让江冕迫于无奈继续拿钱。

甚至联合要债公司的人，一起围堵江冕。

看到江母和要债公司的人围在走廊，炫耀他这些年是多么勤恳的赚钱，做个销售也能一年拿出二十多万，江母还叫要债公司多写点利息，三七分，这样她肯定能赢回来所有输掉的钱。

江冕，心颤了颤。

江母根本不知道，她让江冕失去了什么。

面对这个无底洞，江冕跑了。他伪装以后成功逃离犹如牢笼一样的罗市。

江冕眼神空洞出神，手中的烟掉落地上，这时他才回过神来。

还好，已经离开了罗洲，在这里，销售总监这个位置，他总是可以争一争的。

例会结束，赵梨一直咬着下嘴唇，眼神闪烁跟在江冕身后。

江冕回到工位，没想搭理赵梨。

毕竟，他也听说霍先生本是赵梨手里的客户，最后他做成单子，提成也是拿大头，被赵梨不爽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赵梨不像他预料中的仇视，反而有些支支吾吾站到江冕面前。

江冕放下手中整理客户资料的动作，看着赵梨。

赵梨嗫嚅开口：“江哥，你连霍先生这样的客户都能轻松应对，能不能帮帮我。”

江冕微微皱眉，霍先生的单子并没同事想象那么简单。他跑工地，又时常询问霍先生的购房意向，还找黄姐申请底价，为了拿底价不停推销。

江冕冷淡问道：“什么事？”

见江冕反应，赵梨更加局促。

她小心翼翼说：“江哥，我手里的张哥想买房，但是好几个月没动静，黄姐说，如果这个月我签不成，就拿给其他人了。”

赵梨双手合十，眼里都是乞求：“我下个月要交房租，我很需要这笔提成。”

辉达为了不流失客户，都是采取销售接管轮流的制度。既能加大内部竞争的残酷，又能促进员工积极性，还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的可能性。

江冕摇头，收拾资料，准备出门。

“这个我帮不了你，公司也有制度。都是自己对接自己客户。”

赵梨拉住他袖子，江冕一愣，慢慢扯出袖子。

旁边同事投来好奇目光，赵梨眼圈红了。

江冕尴尬不耐，坐在位置上，身体僵硬。

赵梨压低声音，咬了咬嘴唇小小声：“张哥想签合同，但是要我陪他……陪他……”她神色慌乱又难以启齿。

江冕看懂了赵梨想表达的意思，面露讶异。

赵梨见江冕没答应，抹了抹眼泪，小声道：“打扰了，江哥。”

“什么时候？”

赵梨转身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她结巴：“约的这周三。”

江冕点头，在手机备忘录里写日程安排，一边打字一边问：“在哪里？”

赵梨充满希冀：“湖光ktv，晚上八点半。张哥说带着合同去就签。”

江冕打完所有字，声音冷冷淡淡：“这种地方，女孩子一个人去见客户确实不合适。你把合同准备好，周三晚上我替你带过去。”

周三晚上，江冕准时到达湖光ktv。

只是他脸色着实不好看。

一是因为在来的路上，江冕又看到以前追债那类人，在附近酒吧徘徊。

二是，他发现那群人是以前追债公司的人，属于昆州分公司。

江冕来到湖光大厅，问到包房楼层，余光瞥见另一边包房门口的背影有些眼熟，因为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是谁。

乘电梯到三楼，开门就看到苏长乾一边接电话一边向阳台走。

江冕迅速来到包房门口，打开门钻进去。

江冕一向清高自傲，有着一颗奇怪的自尊心。他总是最早到公司，追甲方避开同事，还贷款断绝所有朋友往来。

他不想如今为了业务跑来陪唱歌喝酒的处境被人笑话。就算是帮忙也不行。

进入包房，正前方桌子上摆了两箱酒和几碟子小吃，以及一大盘水果。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抽着烟。烟雾把脸包裹，看不出模样。

包房灯光昏暗，无端透出几分暧昧。

江冕微微皱眉，进屋。

张阳娴熟的吐出一个烟圈，对江冕招手，拍拍身边的沙发。

显然，他也被烟雾笼罩，没看清来人。

江冕轻咳一声，打开几盏灯才开口说：“张先生你好，我是赵梨的朋友，今天她有事来不了，我就替她带合同来赴约。”

听到江冕这一串话，张阳站起身。

江冕看到，一头黄毛，张扬不羁的脸，仰头用鼻孔对着自己。

张阳很生气，语气很恶劣：“我说了，要她赵梨亲自带合同来，我就签。现在，你算个什么东西？”

江冕看着张阳，没动。

张阳仿佛是个发怒的狮子，一把暗灭烟头，盯着江冕：“放我鸽子，溜着我很好玩？”

他冷笑，掏出手机。

“嗯，湖光，我被那女人耍了。”

江冕感觉出赵梨和这个张阳的事情不简单，立刻发微信询问。

赵梨那边却迟迟不回。

目前的形势，也不是能签合同的时机，江冕后退打算离开。

“既然如此，那就改天在约。”

张阳敲桌子，把高脚杯装着的两杯酒推向前：“改天可以，喝完这两杯酒。”

江冕看了一眼那两杯白酒，不想和自己身体过意不去。

他面无表情道：“张先生，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必强人所难。”说完伸手开门。

门刚打开，外面风风火火走来三个人。

三个年轻男人，穿着时髦，其中一个带着紫水晶的耳钉，嘴里嚼着口香糖。

紫水晶耳钉的人一见江冕，先吹了一声口哨，笑嘻嘻道：“张阳，怎么，这位小哥把你绿了？”

张阳一脸不爽：“李轩，别乱放屁。”

江冕看着三人将自己围住，退回包厢里，他心中有些不悦，神色淡淡的。

江冕甚至还客客气气劝道：“张先生，我和赵梨只是同事，也不想趟你们这趟浑水。”

李轩上下打量他，一下子坐到沙发上，对着江冕笑道：“现在的好人不多了，扶老奶奶过马路都要付出代价，更何况，小哥，你还是帮我们的赵大校花，打翻醋坛子了。”

江冕懂了，赵梨和张阳是校友，指不定，张阳还是追求者，他被赵梨坑了。

赵梨柔柔弱弱一小姑娘，没想到心思这么沉。难怪，没提和他一起签单。

这时候，另一个穿着夹克的青年问：“张阳，你就说，叫哥几个来干啥？去校花楼下堵人，还是把这小子收拾一顿。”

张阳，又点了烟，看着江冕道：“哥也不为难你，把桌上酒喝了，然后，当着我的面给赵梨打电话，叫她来。这事儿就过了。”

江冕干脆也坐到沙发上，一脸为难：“张先生，我和她只是同事，微信都是前几天加的，没电话。”

“那你他妈的当什么烂好人！”张阳愤怒，将啤酒摔到地上，上前抓江冕的衣领。

李轩忙上前打圆场，笑道：“这位小哥，也只是工作需要才来，阳哥，别生气。”

江冕把衣领从张阳手里拿出来，眉头皱的很紧。

要不，这客户就不要了？

他心中盘算，手指微微屈起，握紧。

李轩给旁边的人使眼色，给赵梨打电话。

电话打出去，没人接听。

张阳脸色狰狞。

“你他妈的，坏我好事！”他伸手对着江冕脸上招呼过去。

李轩一把拉住张阳手臂。

旁边两人，一个拉江冕胳膊，一个抱张阳的腰。

“哎哟！”

拉江冕胳膊的人，被江冕一个过肩摔，摔到地上。

几人都愣了一下。

江冕，整了整衣领，拍拍手。

他神色淡定道：“既然如此，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