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颜恒远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双手握拳，负于身后，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颜怀玉，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怎么成这样了？！”

只有颜怀玉能激怒颜恒远，也只有颜怀玉在激怒颜恒远后依旧能安然无恙。

回应颜恒远的是一声自嘲的笑声，颜怀玉垂下了头，双眸失神，又无力地笑了一声，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他疲惫得扯不出一个笑。

他倦怠地说道：“我是什么样子？还是你先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吧？你敢看清自己的心吗？颜恒远，父皇，我敢说出我爱谁，我敢把自己的感情放在大庭广众下供世人评判，你呢？你敢吗？”

“前朝太子，张贵人，他们早已作古，化为一抔枯骨，他们的一些传闻也如尘烟般消散，留下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听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可也不一定是假的。”颜怀玉抬头，苍白的脸上流露祈求，他继续固执问道，“我的这张脸和他们像吗？您是否就是因为这张脸收养了我？现在，您到底把我当做了什么？一个您心中白月光的廉价替身，还是您只宠无爱的皇子？父皇，在您看到我和沈誓妄睡在一起时，您是否回想起当初那个被您捉奸在床的张贵人，您有过一刻把我幻视成她了吗？我于您而言，到底算是什么？为什么您都不愿告诉我！究竟是怎样不堪的真相让您如此难以开口！”

“可再不堪有我现在不堪吗？”颜怀玉最后问道，依旧固执地望向颜恒远，等着他一个答案。

他无法忍受糊里糊涂地活着，没名没分，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父不父的活着，他宁愿从爱人口中得知他就是个替身的事实，也不愿闭目塞听沉溺在虚假的爱中。

寂静良久，颜恒远叹了口气，仿佛疲惫至极，说道：“怀玉，你这是何苦呢？真相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父皇，你又是何苦呢？接受我的爱或是拒绝我的爱就这么让你为难吗？若你实在忍受不了我，大不了把我杀了，您是皇帝啊，何苦给自己找罪受？将自己的感情大大方方展现出来，告诉我也这么难吗？我想要的不过是个答案，一个我来这受您宠爱的真相，而且你也不需要说什么，这个问题已经变成了判断题，你只需说‘是’还是‘否’就是了。父皇，你选择的是肯定还是否定？”

颜恒远垂眸俯视仰头专注看着他的颜怀玉，心思转了几遍，眸中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叹息道：“怀玉，你不是替身，可现在的你和他真的很像很像，连性子都如出一辙，真不愧...”

他笑了声，不再言语，转身离开，留给颜怀玉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颜怀玉眼见颜恒远明黄的衣袖在他视野中溜走，愣愣地，慢了一步，徒劳地伸手去抓，只能抓到一抹消散的影子，他不甘心，双眸直愣愣地，涌现偏执，伸出手固执地去追寻那一抹影子，伸长了手去抓，身子也跟着倾过去，可颜恒远走得太快了，他非但没抓住，反倒害得自己跌下了床，“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双腿钝痛，地底寒气侵入单薄身躯，他却半点都感觉都无，依旧固执地向那人的背影伸出手，可那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该听见的，他该听见的！他从床上跌下来了，他摔倒了，他痛了，他该听见的！为什么他不回头！

一直以来，他活在他无条件的溺爱中，他受伤了，他总是第一个发现的，他生病了，他会放下朝政来照顾他，他痛了，他会温声安慰他，他每次回头，他都会看到他，他是他永远的后盾，他无论何时都会看向他，可为什么，这次你没有回头呢！

颜怀玉张了张嘴，双眼酸涩，眼眶通红，不知是痛的，还是委屈的，眸中涌现泪水，他想大声质问他，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质问，他该用什么身份？

父子，他并非他的亲生儿子。

君臣，他可有一日自称为臣过？

爱人，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拥有的像是假的，他想要的，那人死也不给他，他什么都不是，他没有任何身份立场来质疑他，来质疑一位帝王。

他不过一个替身，一抹白月光下的晦暗影子，一只飞蛾扑火的蛾子，他哪有资格来质问他？

所以他垂了头，放弃了那不伦不类的质问，静默着等待他的脚步声彻底远离，直到殿中没有了任何那人的气息，直到殿中只有他轻微的呼吸声，他才放声大哭起来，紧紧抓着被子，头埋进丝滑锦被中，他咬着唇，压抑起哭声，直把他的唇咬得血迹斑斑，疼痛自唇瓣蔓延全身，他红着眼转向那人离去的地方，大声嘶吼道：“你回头看我一眼啊！”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不肯承认，最后连回望的一眼都不愿给他了。

远山寺丑闻后，七皇子颜怀玉被幽禁宫中，无令不得外出。

“妹妹，想出去玩吗？”在皇帝带走颜怀玉，颜怀辰收拾完颜怀玉留下的烂摊子后，面向颜鸾箐问道。

佛光洒在他们行走的小径上，他们的前路看起来一片坦荡。

“什么意思，哥哥？”颜鸾箐疑惑问道，他不明白在颜怀玉出了这种事后，她的哥哥突然提外出游玩，这次的外出游玩还没糟糕到让哥哥心生畏惧吗？

“妹妹不是一直想去南方看看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日便启程吧。”颜怀辰笑着，依恋地看着在融融阳光下格外美好的妹妹，说的话却像是恨不得妹妹早点离开他才好。

“那哥哥呢？我走了，哥哥还是留在这吗？”

“嗯。”颜怀辰低头应道，回避颜鸾箐有些伤心的目光。

“哥哥不跟我一起走，只有我一个人的旅途又有什么意思呢？”颜鸾箐拉住了颜怀辰的手，眼神执拗，问道。

“听话。”颜怀辰笑得温柔，动作却很强硬地拉开颜鸾箐的手，伸手抚摸着颜鸾箐的头发说道。

“哥哥是想支开我吧？”颜鸾箐抬头定定望着颜怀辰问道，“二皇兄都对哥哥说了什么？”

颜怀辰低眸无奈的笑了，但笑容中还藏了点自豪，为他孪生妹妹的聪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我妹妹，二皇兄确实对我说了很多，我答应了他的计划，所以不得不送妹妹你离开。”

“没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只有想不想、愿不愿意做的事，是哥哥想我离开，所以才让我走的。”

“乖。”颜怀辰依旧抚着颜鸾箐的发旋，柔声劝道，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听话，明日便启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颜鸾箐抬眸看他，眸光带了些落寞和失落，太阳的光芒很温暖，哥哥的抚摸很温柔，和阳光一般温暖得要将人融化，融进一汪如同身在母亲子宫里般温暖又绝对安全的羊水中，可惜，这都不是颜鸾箐想要和愿意接受的。

“哥哥把我当什么了？”她的目光是逼人的，她的眉目是凌厉的，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待在舒适圈不走出去的人，“你就这么轻看我，把我看成那种不接受他人庇护就活不下去的柔弱无力之人吗？”

“怎么会呢？妹妹。”颜怀辰注意到颜鸾箐的语气变化，焦急回答道，“我们一母同胞、一同长大，妹妹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他的手指缠绕着她额前垂下的一缕发丝，他们的目光相互接触，便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懂了她的选择，她明白了他的顾虑。

他将指尖缠绕的细软发丝捋到她耳后，说道：“妹妹不是温室中的花朵，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妹妹的心与我是一致的，我们从来不是谁保护谁的关系，我们是同行并肩的关系，我想要什么，妹妹知道，妹妹想要什么，我也知道。”

“所以，你怎么会觉得我会离开？”颜鸾箐昂着头，诘问道。

“因为怕啊。虽然明白妹妹会做出的选择，可还是会害怕啊。”颜怀辰说着，上前拥住了颜鸾箐，问道，“眼前的路九死一生，心中有惧但无悔，妹妹可还愿与我同行？”

“哥哥，有时候你真的很蠢，竟然问出了这种蠢问题。出生在皇室，流着同样的血，相依相伴长大，我们怎么可能还会走相反的路？”

她靠在他肩窝，只一双眼睛露出来，黑白分明，心底野望昭然若揭：“哥哥，皇子不争，那还算什么皇子。”

他抚摸她的垂发，手掌停在她脖颈，垂眸凝视她飘飞的几缕发丝，说道：“是啊，出生皇室，身体里流淌的都是父子相杀，亲友反目的血，‘争’是我们的天性，权看谁赢到最后，谁坐上那个位子。”

他们以最亲密的姿势拥抱，紧紧拥抱着彼此仿佛回到了母体中相依相偎的状态，也许在母体中时，他们便注定了这辈子相互纠缠同行并肩了，可是说着同心同德的话，但实际上他们谁都没看着谁，心脏相贴，身体其实是相背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