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响越来越近，崔砚眼底一凛，他飞快地朝四周看了看，迫切地想找个能防身的东西。
视野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荒凉，空荡荡的巷口只剩下年久失修随时会坍塌的院墙。
前路不通，后路被堵。
一时间，进退维谷。
身后的危机容不得崔砚仔细考虑，他一咬牙，抱着赌徒般的心态，朝巷子里走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疾走几步后，崔砚看到不远处的院墙底下堆着一些旧桌椅。即便陈旧，好歹也都是实木做的，总比赤手空拳来得好。
崔砚警惕着后退，来不及翻找，只好顺势抽出了一根手臂粗的椅子腿。
暗处的人注意到了崔砚的动作，在他将椅子腿扯出来的同时，“唰唰”从院墙两侧蹿了出来。
去路完全被堵死，粗略数过去，竟有十多个蒙面的黑衣人！
崔砚心里一紧，没想到对付他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需要如此大的阵仗。
当年的事情，究竟藏着多少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不给崔砚喘息的时间，黑衣人一落地就举刀杀了过去。
数十个黑衣人并没有一起上，巷子窄，一起出手反而不好施展手脚，只有为首的四个拔出了武器。
不过这也够崔砚喝一壶的了，他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根本敌不过这些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处处防守着，没一会儿便招架不住，手臂上被划了一刀，手里用来当武器的椅子腿也被那些人的刀剑轻易地削掉一半。
接连的进攻崔砚抵挡不住，手臂被震得发麻，额头上冷汗直冒。
没工夫理会手臂上的伤口，崔砚飞速转动脑子，思考可行的脱困方法。
打是绝对打不过，示弱以及开口用银钱收买也行不通……
几番下来，崔砚被逼进死角。
双方交手暂歇，崔砚靠在墙边大喘着气，对方毫发无损。
这会儿时间，已经足够试探出崔砚的实力，打头的黑衣人举起刀，准备将人一刀解决。
崔砚咬着牙，手里紧紧握着仅剩的半截椅子腿，即使心里打鼓，依旧死死盯着对方的动作——
不论如何都要拼一把！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黑衣人动了，右脚后退半步，准备进行最后一击。
这时，一块石子从巷口飞了过来，正中举刀的黑衣人手背！
“住手！”
一块石子，一声呼喝，敲散了小巷里溢满的腾腾杀气。
……
说来也巧，祁云街没落后，正对着它的春熙街竟是日趋繁华，时至今日，已经一跃成为明都最昌盛的街道。
正对街口的便是一座茶楼，上书“有间”。
茶楼两层，白日里，一楼大堂也坐满了品茗听书的客人。
这厢，自门口进来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脚步迅速地上了二楼，一路行至廊道尽头的雅间，敲了敲门。
“进。”
男子快速闪身进屋：“少阁主，小公子孤身一人进了祁云街，有意冲着乱子去的，可否需要属下派人前去相助？”
正对着街口的雅间，窗户材质再好，也做不到完全隔音，总有阵阵嘈杂的声响传来。
珠帘后的美人榻上斜倚着一华服男子，正闲适地剥着葡萄，闻言漫不经心道：“不必，会有人出手，先不要暴露了。”
“……是。”
稍显意外的回答，让下属愣了愣，随即恢复如常。
与此同时，祁云街里。
急促的呼声过后，巷口闯进来一名青年，提着剑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不速之客引开了大部分视线，崔砚得以松口气，他看着街口出现的青年，十足面生。
前来救场的是个清隽的年轻人，气势挺足，没过几招后崔砚发现他也是个绣花枕头，那半吊子水平可能也就比他三脚猫的功夫稍微好上一些。
气氛再次陷入焦灼。
巷子外头，蛰伏在暗中的另一队人马，沉默着窥探战局，良久，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问道：“……出手吗？”
他们正准备出手救人，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计划被打乱，一行人只得先按兵不动，继续暗中观察。
原本想着那人要是功夫不错，今日他们便不用露面，没曾想，竟是个半吊子愣头青，眼下不帮倒忙就算是好的了。
领头的也是稍显无语，被问完之后速速挥手下令：“上！”
新一批人马涌入小巷，使得本就混乱的战局乱上加乱。
崔砚倚在角落里，有些看懵了。
片刻时间，这场原本冲他而来的刺杀，逐渐将他这个主人公排除在外了……
第三拨人马同样黑衣黑面罩，他们目的明确，一出现便朝巷子里攻击崔砚的黑衣人杀过去。
利落出手，手起刀落，没一会儿便打趴下好几个。
几番交手下来，黑衣人迅速落于下风，深知不是对手，连忙招呼众人撤退。
对崔砚构成最大威胁的一伙人马火速离开，第三拨人马也不恋战，朝着反方向撤了，来去匆匆，甚至都没给崔砚留下一个眼神。
如此快速的救场以及不留名姓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眨眼过后，巷子里就剩下崔砚和巷口的青年面面相觑。
“这就走啦？”青年一边纳闷，一边朝崔砚走去，“你没事吧？”
崔砚手里拿着的椅子腿还未放下，一同没放下的还有他的戒心。
“多谢，这位——”崔砚打量一番对方的衣着，“少侠相救。”
不知是哪个字眼取悦到了眼前的青年，他朗声大笑道：“不必客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路见不平那必须得拔刀相助！”
崔砚：“……”这词儿听着怎么像是什么戏文里头的呢？
正腹诽着，对方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伤，毫不避讳地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递了过来，“上好的金疮药，赶紧止血包扎一下吧。”
“……”
看着对方大气的动作，崔砚眼皮跳了跳，这莫不是哪方富户家的傻儿子外出闯荡游玩来的吧，怎么一人在外，一点戒心都没有？
那瓶药不管是真是假，光是瓷瓶就看着价值不菲。
崔砚并没有被青年的憨憨表面所迷惑，委婉拒绝道：“多谢好意，我的伤不重，就不浪费药了，出了巷子大街上便有医馆，找个大夫包扎就成。”
青年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我们一起吧。”
崔砚：“一起？”他的本意是甩掉这来历不明的人。
“对啊，你有伤在身，万一那群人又杀了回来怎么办，两个人一起走有保障些。”
“……”
杀了回来靠你我二人也不顶用。
崔砚张了张嘴，最终咽下想说的话，扔了手里的半截椅子腿，和青年一同向外走。
走出僻静的巷子，周边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崔砚终于能分心想一些别的事情。
方才的刺杀太过异常，当年的事情绝对有猫腻，越是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越忌惮。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一路会遇到不少艰难险阻，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狐狸尾巴露了出来，总有一天他要把那幕后之人揪出来！
崔砚兀自想着，没注意那青年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最后没听见回答，青年忍不住拔高音量问：“你在听我说话吗？”
崔砚一惊，立刻回神：“……抱歉，你说什么？”
青年不想和伤患计较，耐心重复道：“我说我叫齐宁，‘齐家治国’的‘齐’，‘安宁’的‘宁’，你叫什么名字？”外出闯荡江湖的少侠，最好广交好友，以后说出去，那就是齐少侠也是江湖四海都是有朋友的人了！
崔砚一顿，还是如实告知：“在下崔砚，‘崔巍’的‘崔’，‘笔墨纸砚’的‘砚’。”
齐宁看着他，止不住地点头：“真是人如其名，是个文人样子。”
崔砚一哂：“让少侠见笑了。”他倒是有文人样，对方那身板可没有正经闯荡江湖的样子，反倒更像个矜贵的公子哥。
两人一同往主街走，崔砚不着痕迹地将齐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少侠通身气派，绝非祁云街住户，不知齐少侠怎会出现在那里？”
这一点，实在是有些太巧了。
齐宁对“齐少侠”这个称呼很满意，大咧咧道，“本是慕名来参观那艘大船。”
他朝春熙街指了指，“我今日刚到明都，正是饭点，准备找个馆子吃饭，正好瞧见那群黑衣人鬼鬼祟祟的，想着有蹊跷，便暗中跟了上去。”
“就这么着，一路七拐八拐进了巷子，就撞见你了。”
齐宁说着，丝毫没意识到崔砚在套话。
“于是就掺了一脚”——崔砚在心里自动替齐宁补上这一句。
虽然很囧很凑巧，但崔砚对齐宁实在怀疑不起来，究其原因还是对方太好骗了。
又一次忍不住感慨，这真的不是哪个富户家的傻儿子偷溜出来了吗？
崔砚敛下心中的种种想法，眼见主街就在眼前，他对齐宁客气道：“此番真是多谢少侠了，不若这样，今日午饭就由在下来请，也算是尽一下地主之谊。”
“那敢情好！”齐宁高兴地同意崔砚的建议，“我先前还犹豫吃什么呢，有崔兄带路再好不过了。”
提及吃喝，齐宁眉飞色舞地，当下就把其他事情抛去了脑后。
崔砚见状忍不住失笑，对方眼神澄澈，实在是没有什么心眼的样子。
话题自然地转向了明都的名盛小吃，两人一路走一路谈，很快便融入人流，逐渐远去。
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道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们。
有间茶楼二层，正对着大街的窗户敞开着，屋里那名华服公子此时正靠在窗边，单手托腮看着两人走远。
手边的葡萄早已换成了清酒，他单手摆弄着白玉酒杯，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候在一旁的下属见人走出去老远他还在看，试探着提醒了一句：“少阁主，小公子没受伤。”
“嗯。”
身着华服的男子慵懒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酒杯递了过去。
下属接过杯子，男子缓慢站起身，揉了揉脖子，懒洋洋道：“明都的戏虽是顶好看，但这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啊。”
说着，男子从腰间抽出折扇“唰啦”展开，最后看了一眼窗外便朝外头走去，“所以说就该回巴蜀吃火锅啊，翻山越岭来明都蹚浑水，是火锅它不香吗。”语气幽幽的，辨不出喜怒。
下属跟在后面，听着自家主子日常发表厌世理论，沉默着不敢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