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籍不是随便入的,一入了就是两代人的事了。
如蒋锋年自己,若是入了商籍,那便是这辈子都不许科举,没得一丝机会入朝为官。
再到他儿,若上个私塾束脩便要收你三两倍,每逢节日送礼之外,时不时还得送些酒肉糕点,夫子才会用心教导你。
更别说日后科举,那一步步都是要踩着银子才能上去。
所以,轻易入了商籍,那是苦了儿也苦了自己罢。
除非是做好打算了。
“如何,要入商籍吗?”费青又问了蒋锋年一遍,放下手中的龙眼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似待他点了头便立刻动身。
蒋锋年被费青的眼神触得如同脚抵尖刀般,想往后退却又是泥潭沼泽,双脚举止不定无法动弹。
他挪开目光闪躲过去,身体却一动不动,直直站在那儿,叫别人看了都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
费青心里了然,却又不知所以然。
为何?能有什么事使得或者说逼得他不读书了?
“不若,你继续去读书?”他放平了声音,像是以前班主任轻抚着他的头叫他继续读书一样,尽量委婉地劝道:“你不要担心钱......”
“不是钱的问题。”蒋锋年打断他的话,又继续抿嘴沉默下来。
“......”
“那是为何?你不如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呢?”费青开始想的多了,不住地询问道:“是有人逼你?你爹不让?还是...啊...那个盗窃案害得?”
突然想起,前几天老是碰瓷的两个炮灰,虽没掀起什么水花,不过张口闭口都是嘲讽他偷盗,而且是县城发生的事......
蒋锋年往前走了几步,微微俯下身子凑近费青,逆着光高挺鼻梁轮廓分明更显出九分少年英气来。
他手撑着桌,轻轻说道:“我说,我蒋锋年从未没盗取过任何东西,你信吗?”深邃的眼神如他身后逆光般直直透进费青的眼底。
叫费青躲都躲不开。
“当然信你,只是你也得把事情跟我说清楚了,我才好应对。”费青压下心中难以言说的情绪,说回正事。
“而且,光是闹市之中他人言语,又不是朝堂之上官家明鉴,你何苦为此罢学。”
“此事复杂,虽未上朝堂,却被有心之人诓出个证人来,而那时父亲突然留字消失,扰得我急忙回乡。”
“等再去县城,便是三人成虎,人人都是包公直接定下我的罪名了。”
蒋锋年顿了顿,犹豫半晌才继续开口道:“父亲离开前,与我留字不要再科举...”
其他的事,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费青没发觉蒋锋年的迟疑,只当他是斟酌词句。
“不对呀,你都读了十几年的书,没道理考上秀才你爹就不让你读了。”
“字条真是他留的?”
看周围人反应,他还以为亲家公公噶了呢,没想到居然是失踪。
“确是,我认得爹的字迹。”蒋锋年把话憋了回去。
还是别给小哥儿添麻烦了。
费青两眼出神脑子里不断思考着,右手习惯性地盘了几下,抓了个空。
“那也就是说,你其实是可以继续读书的,对吧?”抓了一把龙眼在手里转动,继续说道:“你爹不说个理由,你也不能平白无故不读不科举了,不然你能干嘛呢?”
“大好时光啊,你是要十八岁就无所事事了吗?还是打算种田去?”
蒋锋年这下踌躇了。
父亲已经失踪两年,他被退了县学也没有再去私塾继续念书。有时在家里看着以前买下的诗书,没看多久便会丢下,难以接受自己十几年苦读就这么罢了。
平日里就胡乱涂画耗着纸张银钱消磨时光。
他也已经茫然两年了。
费青拉着蒋锋年坐下,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就去读,也不需读到多大名堂,只要把能学的都学了,回乡当个账房开间私塾都行。”
“再怎么也好过现下,总是浑浑噩噩的活着,迷惘不自知的样子。”
“可爹说......”
“那你就不要科举,或是不要入朝当官,这总行了吧?”
费青起身拿来水缸里冰着的竹筒,轻轻摇晃打开,梅子清香隐隐传来。
他给蒋锋年倒上一杯递到手边,又给自己倒了杯。
继续说道,“生命可贵,难得一辈子时间还不让自己开心,那倒不如入了黄泉不再投胎为人。”
说罢抿了一口青梅酒,熨帖得不由发出了感叹声。
啊~快活!
井水就是凉快,比得上冰了。
早知道会穿越,他就背上十几二十个制冰造弹的配方,直接在古代商界杀疯!
蒋锋年磨了半晌拳头,直接痛饮整杯酒水才出声说道:“好!”
“给我三天时间...”又补了一句。
费青扶了扶额,“行行行。”
以为直接答应了呢,不过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他爹啊,还得哄着娃娃好好上学。
害,虽然事出有因是了。
摇了摇头,他叫上蒋锋年继续烤蛋糕,不带上东西也不好意思继续蹭饭。
还没等上门,就有人敲门大声叫喊道:“吃饭啦!!”
过去一看,诶哟一个小泥猴。
再仔细一瞧,桐子是也。
“你咋又成泥猴了?”费青右手食指虚点桐子的头,大声笑道。
又回头喊还在厨房煨骨头汤的蒋锋年出门。
桐子甩了甩头上的泥巴,“还不是为了给青哥你抓泥鳅嘛,不过今天没抓到多少,给你捡了一筐田螺!”
说着赶紧给自己邀功。他今天可是都没有去缸子面前炫耀,直接紧着时间下了田抓泥鳅。
功劳很多的!
“是是是,所以这不是又烤了糕犒劳我们大功臣。”蒋锋年拎着装好鸡蛋糕的篮子过来。
今日与小哥儿说开了些话,心里好受许多,也会打趣人了。
桐子看到那天香喷喷的糕点瞬间开心起来,想上前凑近了看,发现身上都是泥巴赶忙又退开。
“哇!!谢谢青哥年哥!我我我,我明天还给你们抓!”他高兴得又蹦又跳,又甩得门口都是泥。
“好了好了,快吃饭去。”
还好外边都是土,方便扫掉,要是瓷砖还得拿水冲。
一大家子人吃饭,饭菜量大许多,不过肉都是腊肉。费青把蛋糕放到一边,心里想着下次得多买点肉回来换鸡吃,不然太腻了。
吃了饭,费青两人回家去,没留在那儿分那篮子蛋糕。
家里已经留了几块吃。
两人吃了蛋糕喝了汤,洗了澡又收拾完,躺到床上睡觉,又是蒋锋年扇着风,哄得费青睡得香甜。
睡梦中费青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这男人手不酸吗?
......
一觉醒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这几日,费青拉着蒋锋年到处在村里晃荡游玩,不是上树摘果子,就是下水抓鱼摸虾,好好体验了一把乡野时光,开心得不行。
饭量都比往常多了。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村里几个婆婆婶子时常去小溪边上摸螺蛳,砸碎了给家里鸡鸭吃,能省些粮食长肉也长得快。
“我说,蒋家那两位整天无所事事的光知道玩乐,真是寒他爹的心哦。”溪边一个瘦黑面带苦相的婆婆瘪着嘴巴说道。
旁边地上还坐着几个筛着沙子的婆婆,样貌相似。其中那颇有威望的陈婆婆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家里没个长辈管教,如何能行呢。”
想当初家里全靠她一手拉扯,自己每天干巴巴地只吃一顿稀饭配点萝卜干,给孩子吃肉吃菜。如今两个儿子才又聪明又能干,就是孙子也是读书郎,村里镇上谁人不赞她。
心想着,那蒋小子好歹是个秀才,本指望新嫁来的夫郎能帮着拉扯起来,谁知道是个绣花哥儿光知道享乐。
不行,她啪地一声放下簸箕,“不若叫来那青哥儿,我来教导几句,可不能带坏蒋小子了。”
另一个大着腹的婆婆听了她的话,挑着眉毛说道:“那蒋小子本就爱玩乐,娶的夫郎也是配他的,您又何苦去劝呢?”
“当初怎么不叫你家金兰侄女嫁进去,你也好管教管教。”陈婆婆问道,她记得当初有见张金兰提过这事啊。
“别提这晦气事,嫁进去还不害了乖侄女。”张金兰婆婆语气嫌弃地说道。当初她和兰子带着侄女过去提亲,谁想那蒋小子不给面子直接就拒绝了。
怎么都得是她们看不上他!
费青拉着蒋锋年上了岸,看到一群婆婆坐那儿摸螺蛳聊闲,赶忙靠边躲着走。
逢管哪儿的婆婆都一样啰嗦,他还不认识还是赶紧溜吧。
还没走远就被一个婆婆叫住,“诶,蒋小子家的,过来陪婆婆聊会天吧。”陈婆婆还是没忍住叫两人过来。
她是为人长辈,好心的呀。
“诶呀,真是不好意思婆婆,年哥如厕急得很,这不是才赶忙上了岸回家方便去。”费青状似可惜地叹声道。
蒋锋年:“......”
怎么又是他急,下次不能换换吗......
陈婆婆还想再出口留住蒋家夫郎,“那你便留...”
她话还未说完,蒋锋年直接拉着费青往家的方向跑起来。
边跑边说道,“陈婆婆,我实在急,就先回去了。”
“改日再说。”
他话说完,两人跑没影了,只剩下几个婆婆坐在地面面相觑。
“......”
怎么没听说过,蒋小子肾还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