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打退下去的阴物再次集聚过来，南巷像之前一样，毫无直觉的飘起来，然后朝阴物的方向聚过去。

乌尘一次又一次把南巷拉回来，怎么叫人都叫不醒。

南巷脸上的枯败却越来越严重，他每接近一次阴物，便会憔悴一分。

一次又一次，就连乌尘，最后都会被个把两个阴物吸食。

这些阴物被封印在这里，如若不是闯入者，他们永生永世都不会见到生人，吸食同类也不过只是本能，可欲壑难填，他们早已饥饿难耐。

鬼承也就是在这时候想起来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些阴魂怨煞便卷着铺天盖地的杀气，踏破九霄云端，直直劈了过来。

乌尘手上的南巷也像是得到了共鸣，奋力向前冲，非常卖力的找死，力气大到难以想象。

就差那么一点，乌尘就差那么一点就没拉住他。

鬼承来不及做解释，就近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阴物，附在其身上，直接折断一条比较长的手臂，对着乌尘呼过去。

乌尘根本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却防不住被自己人偷袭。

当下，南巷便被巨大的吸力吸到半空。

乌尘难以顾及这个叛徒，甚至连扑过来的阴物都难以顾及。

南巷送死的瞬间，他紧随其后，呼啦啦甩手十几根白线。每根白线上都流动着耀眼的光。

而原本那些笨拙又没有脑子的阴物，这时候出乎意料的聪明的很，反手就留出一部分阻隔乌尘，那十几根白线在缚住南巷的瞬间，“啪”的齐齐断裂。

乌尘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当场就呕出一口血，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

血，染红雪白如玉的袍子，底下溅落着一滴两滴，像是盛开了一朵朵妖冶的梅花。

乌尘眼前有一瞬间的失明，紧跟着，失重感袭来，他像是跌落进一个无底的地洞，眼前只剩黑暗，身后也只剩风的呼啸。

时间似乎变得极其遥远。

乌尘动了动手指，似是被镇压在某个地方，五感变得极其微弱。

风破空的呼啸声也让他渐渐失去意识，那些催枯拉朽、毁天灭地的阴煞邪物不知为何，竟渐渐消散。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成漫山红梅。不过在无之前的雅致。

天际压着黑云，翻滚着惊雷，时不时照亮整个山头。

轰隆一声巨响，九霄云端，陡然被分成两半，眨眼间，竟又劈下一条雷鞭。

雷鞭落在山上，足以将整个山头劈成两段。但事实上，除了山中铺天盖地的灵气被这雷鞭抽的泄了出来，便是风，也不见得有多大。

乌尘抬眼望去，总觉得雷鞭劈下的地方有几分熟悉。

陷入阴沉的黑云再次翻滚起来，下一道雷鞭已经开始酝酿，天边不断发出滋滋的响声。

乌尘来到雷鞭劈下的地方，再次看见了过去自己。

地面到处都是被打开来的小瓷瓶，小少年被禁锢在方寸的石榻上，手脚都被巨大的铁链拴着，举手投足都带着难以行动的迟缓。

“乌尘”也没好到哪去，虽然没有被禁锢在固定的地方，可手脚也被铁链拴着。

伴随着第二道雷鞭打下来，被禁锢在方寸之地的小少年陡然暴动起来，眼角滑落着砸不到地上的泪，嘴巴张张合合，拼了命的想要推开挡在自己身上的人。

“乌尘”被雷鞭抽过，看上去似乎脆弱不堪，可依然双手撑在石榻上。

他眼睛明明蒙着红绸，却总是能精准的对上小少年的视线。

小少年被困锁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第三到第四道雷鞭，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朝他劈过来，却又被另一个人生生扛住。

每劈一次，“乌尘”便压下一分，撑在石榻的手臂便弯曲一分，最后甚至都不能分辨，到底是“乌尘”将小少年护在怀里，还是压在身上。

盘发的梅花陡然折断，“乌尘”沾着血的发丝垂挂下去，顺着石榻边缓慢流动的血液，向四面八方铺散开来。

乌尘站在几寸远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不知为何，他忽然陷入深深的挣扎纠结之中。

就像是眼前摆着天地间最好的东西，他想要，却总因各种原因忌惮着。

墨发浸泡着血垂挂下去，将视线遮挡着，发丝又随风晃动着，偶尔露出一些眷念旖旎风光。

乌尘看见“乌尘”艰难的抬起一只手，又隐没在青丝中。

紧跟着，“乌尘”低了一下头。

也是这一瞬间，那种深深的挣扎纠结之感就忽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难耐的情绪。

那些痴缠情愫似乎被“乌尘”封印了很久，如今一点点的泄露出来，不断侵蚀着人的理智。

雷鞭再次横空而下，带着比前一次还要强大的力道，正对着“乌尘”后背劈过去。

垂挂下去的发丝被平地掀起的飓风刮了起来，乌尘终于看清发丝下的场景——

手脚皆不能用的小少年阖着眼眸，向上弯曲的睫毛斜出一个弧度，轻轻含住那个近在咫尺，想说却无法启齿的动作。

十八道雷鞭不曾落下，一道接一道打在“乌尘”身上。

天谴台上，两道白色身影纠缠着。

天劫似乎都无法将他们分开，他们的气息长长久久的交织在一起，像是极度眷恋着人间烟火。

铁链的拉扯声沉闷的响着，像是钝刀割在皮肉上，将那些难以诉说、难以实现的情绪尽数表达。

小少年身上沾满了血迹，像是交叠在身上的红梅。那些在白梅水榭养出来的清尘逐渐消退，突破枷锁的欲念、深藏许久的情愫，似乎都被刚刚那一道接一道的天雷劈下来了。

当一切伪装被天劫劈下，即便是逃避着合上眼皮，湿润微翘的睫毛也会诉说一切。

“乌尘”将小少年整个拥入怀中，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倒了下去。

黎明的曙光忽然破晓而出，暗沉的天空逐渐变得浅淡，压在身上的天威也于“乌尘”倒下的那一刻，彻底撤去。

穿山而过的微风夹杂着人间烟火，将那些凡尘情愫包裹于淡红梅花中，满山遍野疯长出来，成为天地间再也无法消逝的东西。

彼时。

南巷在即将落入阴物的那一瞬间，他倏忽睁开双眸。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南巷根本没时间逃脱，就已经被扑面而来的黑气笼罩着。

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神识中出现了黑雾后的背景。

他看见了一座流满血的城池。

这座城池应当是非常繁荣，从高处往下看，街道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铺子，大大小小的庭院也别有洞天，皆是朱墙林立，假石流水。

可眼下，那些繁华盛景似乎成了昨日黄花，宽阔的道路上流动着粘稠血液，甚至还夹杂的一些碎尸。

粘稠流动的血水似乎遮盖了城内所有的活物，风穿过，甚至能听见尖啸声。

也是这时，一个手握红梅，一袭白袍尽染血的人出现在了视线中。

南巷看见他也并没有觉得意外，毕竟这是乌尘的往事，要是看不见他才奇怪。

可真正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作为一个外来客，进入了主人的幻境中，本该是看不清主人的面貌。但“乌尘”出现在面前，五官轮廓皆是清晰的。

“乌尘”似乎精疲力尽，艰难的踏在血水中，任由浓稠血水将他白袍全部染红。

毛毛细雨乍然下了起来，又被风吹的歪斜。“乌尘”停下脚步，然后缓缓抬起头，对着悬空的某个方向轻轻一叹。

随着这一声叹气，毛毛细雨陡然增大，眨眼间便变成豆大雨珠砸下来，又是一个眨眼，整座城池都被盖上了厚厚的雨帘。

烟雾腾的就撩绕起来，将人的身影拢在其中。

“乌尘”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雨水拍打在他身上，似乎想要冲刷掉他身上沾染的血迹。

可他身上的血迹似乎又太多太多了，任凭雨水怎么冲刷，都冲刷不掉。

即便是被屠城，这座城池的阴煞之气也并不重。南巷目光仔细的在城池中搜索一番，却毫无收获。

他曾经跟着师父白苏，也到过被屠城的城池。不过没有哪一所像这样的，血漫脚踝、碎尸满地，却不见任何阴煞。

搜索无果，南巷再次看向站在雨中的“乌尘”。

那束红梅枝干比正常的平直，却在开花处向上翘着。这会儿重新束在发上，将打湿的青丝高高挂起。

这一幕总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曾经身处其中一样。

不过应该是不大一样的，他不会用红梅束发，也不会赤脚踏在血里。

那他会是什么样的呢？

一时之间，南巷形容不出来。

假如他屠了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疯了、魔了还是什么。

——叮

一声脆响，夹杂着轻微金属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忽地在脑海中穿透过来。

这声音异常久远，久远到现在听起来，都忍不住心神震颤。

南巷思绪被打乱。他闭上眼睛，听到了那个已经百年没有听到的声音了。

“闷葫芦，又在瞎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