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体育过了，就只剩音乐课了。
音乐课的杨老师要求的是每个人准备一首歌，挨个唱过就行了，唱什么歌唱得好不好无所谓，开口就行.
唐冰凭着当了大半个学期工具人的面子被免了考试，但依然要给“考试”的同学们伴奏。
啧，她就知道逃不了，还不如跟别人一样唱首歌了事。
一个班四十多个学生，当然会有不少不擅长唱歌的，但大家都硬着头皮挑自己还算可以的唱了，有些跳脱的甚至选了儿歌。
第一节课唱过去一小半，险之又险地卡在林濛学号的前两个打了下课铃。
眼看“刀子”要落在自己身上，下课回宿舍后，林濛哭丧着脸找上了唐冰：“冰冰，救救我吧。”
一边说着，林濛还抱着唐冰晃，搞得唐冰从后脑勺到尾椎骨都阵阵发麻。
“行行行你先松开我。”
“诶嘿嘿~”林濛见好就收，挂起招牌憨笑，乖乖坐在唐冰对面。
看到这张过分熟悉的笑容，唐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收收你这副傻笑的样子吧，真的不合适，本来你这张脸还看得过去，一笑就彻底没法看了。”
她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嫌弃，弱化了严肃锋利，更接近玩笑的语气。
都是多少年的老熟人了，林濛自然没有因为唐冰的话感觉不适，她也只是顺着气氛撇撇嘴，挠挠后颈应下了：“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习惯了嘛。”
唐冰不想让这个问题过于深沉了，看林濛听进去一点，便马上转移了话题。
“琴拿来吧，我用吉他陪你练练。”
林濛立马颠颠地把自己的小破吉他抱过来了。
接过几周未见的吉他，唐冰抱在怀里简单试了下音准，然后随手按了个和弦思索该选哪首。
最好歌词和旋律都简单点，能让林濛尽快学会，毕竟这家伙稍微有点五音不全，又基本没怎么开口唱过歌。
把最常用的几个和弦都轻轻拨了一遍，唐冰在自己最早学的几首歌里选定了“朋友”和“同桌的你”。
想到了，唐冰就顺手把这两首歌的旋律快速弹唱了一遍，确认自己还记得调子。
只是试一下调子，唐冰没唱词，甚至都没张嘴，只轻哼出声。
林濛大概知道唐冰是选了两首歌在试弹，认真地听着，等唐冰弹完，抬头看向她，她以为唐冰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想都没想，开口道：“第二首吧，感觉轻快些，好像也没那么难。”
唐冰愣了一下。
这两首歌都是在她大一第一学期上完，社团的学长们让他们自选喜欢的歌找谱子练弹唱时选的，那时候，高中毕业还算不久的唐冰刚有些确认自己喜欢林濛，选谱子时发现了这两首。
那时的唐冰虽然还一股子莽劲，但确认自己喜欢上同性，也还是需要一定勇气的，朋友和同桌的你这两首歌，倒是刚好符合她站在友情与爱情分界线时的心情。
退一步就是一生的朋友，进一步，就是前路渺茫的暗恋。
不过倒真的应了同桌的你这首歌，她们之间，最后也只有失败的暗恋，最后只落得不再联系，或许更久之后，她也会放下，偶然翻相片时才能想起。
但说回这首歌，或许还真的更适合林濛来唱给她，毕竟，爱写日记的是她唐冰，爱哭的是她，爱多想钻牛角尖的是她，爱留长发的也是她……
唯一不合适的，就是暗恋的人不是林濛，而是唐冰。
哼唱完两首歌，唐冰确实更倾向于选桌的你，但也只是倾向，一厢情愿喜欢的是她自己，利用林濛有求于她而满足私心，对林濛不公平。
所以在一瞬间的犹豫后，唐冰是准备定下第一首朋友的，只是没想到，林濛竟然主动选了同桌的你。
“这可是你选的……”怔愣片刻，唐冰轻声呢喃了一句，自嘲地笑笑。
就让她卑鄙一回吧。
“什么？”唐冰的声音太小，林濛没能听清，茫然地问道。
“没什么。”唐冰笑笑，拿过手机搜出歌词递给林濛，“看看词吧，大概有个印象，然后我再带着你弹。”
要是她很抗拒的话，就算了。
唐冰还是无法做到那么卑劣地利用林濛，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纠结之下，她在心里默默把选择权交给林濛。
要是，要是林濛没有那么明显的抗拒……那就当全了她一份惦念吧……
林濛看歌词看了很久，久到唐冰越发煎熬，渐渐有些坐立不安。
要不……放弃吧……
这么想着，退怯的想法占了上风，唐冰低声开口：“不喜欢这首的话，就换另一首吧。”
正在努力记忆歌词的林濛闻言抬头，入目的便是唐冰纠结的神色。
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这首歌对唐冰的意义。
“没，就是词有点长，还反反复复的，好难记哦。”林濛佯作什么都没察觉，托着下巴向唐冰抱怨，“能少唱点吗？”
没想到林濛看了那么久的词是在纠结这个，一时间唐冰不知该气她迟钝还是该庆幸她不抗拒这首歌。
“那就唱到前两遍结束吧。”唐冰凑过去，在“从前的日子都远去”这一句上面划了一下，“这首歌可以分成三段，旋律基本也是循环了三遍，尤其副歌的歌词第三段和第一段相差不多，舍掉也行。”
而且第三段主歌的歌词，也确实不太适合她们唱。
从来没接触过乐理的林濛听着什么主歌副歌一头雾水，只茫然地跟着点头。
由此，林濛的“首唱”就这么定下了，趁下周音乐课到来前，唐冰有空就在宿舍陪林濛练，好歹是帮她顺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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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第一学期倒数第二周的周五，临到关头越发怂的林濛是揪着唐冰袖子进的音乐教室。
自从抓住唐冰这个小壮丁就清闲不少的音乐老师抿着茶站在琴边看学生们忙活，默默唾弃自己刚毕业没两年就开始进行喝茶这种中老年人行为，又暗自开心能放松一节课。
天杀的白塔中学那么抠门，满学校就她一个音乐老师，节节弹真的要吐了，不然也不至于总揪着学生替她弹。
说起来高中部的生源素质到底是优于职高部，五个班里有三个班都找出能替她弹琴的，职高部一个都没找到。
嗯，也有可能不是没有，而是职高那些孩子被学校放养野了，没高中部的孩子们那么愿意配合老师。
其实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可塑性还是很强的，要是学校能好好教，也不至于混日子的那么多。
这么想着，杨老师有些为那群被“放弃”的职高孩子们可惜。
能送孩子来白塔这么水的职高，估计没几个家长是用心教养孩子的，这些孩子不被长辈们看好，在学校，老师们也大多默认这些孩子“废了”，基本不惹出事就不管，结果反倒很多孩子自暴自弃，小小年纪跟社会上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瞎混，然后在班级宿舍里一个传染一群，氛围越来越差，老师家长们也跟着越发认定他们“不行”，就这么恶性循环。
在杨老师有些走神的功夫，前两个学生接连上来唱完了，她机械地点头打分，然后就看到一个齐刘海的女生上来，紧张地和她的“小壮丁”对视好一会都没开始唱。
嗯？有情况？
杨老师看着她的小壮丁露出微笑，鼓励地看着齐刘海，手在台下学生们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晃了几下打拍子，一直看着齐刘海慢慢稳下心，然后才开始进入前奏。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壮丁这么贴心地引导，看来关系很好啊。
杨老师收起那些纷乱的思绪，更认真地看两个女生对视着一弹一唱。
林濛确实很紧张，她从小就很害怕被围观注视，一上台就紧张得要命，被唐冰引导着把注意力放在唐冰身上，这才缓解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林濛脑子还是有点空白，凭着练了无数遍的肌肉记忆完整唱完第一段，第二段的主歌刚唱了前两句，她忽然就忘词了。
唐冰一直注意着林濛，只时不时低头看一眼键盘，察觉到她神色开始慌乱迟疑，就猜到她忘词了，于是唐冰马上开口接上了：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
喜欢跟我在一起
…………
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
谁把它丢在风里”
唐冰一直带着林濛唱到第二段结束，略过第三段直接进了尾奏。
两个人合在一起的声音齐声落下时，唐冰有片刻的恍惚。
她陪着林濛唱的这段的开头和结尾两句，倒还挺符合她的视角。
玩笑着说过要共度一生的是林濛，最终否认拒绝的也是林濛，就是不知，她那本厚厚的“信”，是否被当成一个笑话拿给别人看，又是否被丢掉毁掉……
尾奏结束，钢琴音减弱，最后一个音散去，杨老师迎着看向她的两双视线，笑着点头：“唱得不错，就是有点紧张了。”
看在林濛已经紧张到冒汗的份上，她没表露什么，只是拍拍林濛示意她放松一些，然后照常打了分。
目送林濛回到座位，再一回头，果然她的小壮丁已经收起了表情，变回那个莫得感情的伴奏机器。
到底还是群孩子吧？都不怎么会掩饰自己呢。
伴奏机器莫得感情地给剩下的同学伴奏完，杨老师看了眼时间，刚好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于是，她露出一个有点搞事情的笑容，把目光落在自己的小壮丁身上：“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要不让咱们冰冰同学也给大家唱一首吧。”
毕竟也是周周打交道，亲近熟悉了很多，杨老师半个学期之前就已经开始跟着228的姑娘们一起叫唐冰“冰冰”了。
唐冰：“……”
说好的免了她的考试呢？
然而台下的同学们也跟着开始起哄，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自己淋过雨就见不得别人打伞，他们一个个都唱过了，现在有老师起头，又怎么能放过唯一的幸免者呢？
虽然唐冰其实在元旦晚会上唱过……
大学时也没少在人前弹唱，唐冰倒不怵这个，反而越扭捏才越会被起哄，于是她也没推拒，思索片刻便开始弹了。
唐冰选的是首粤语歌，就是她第一次在音乐课上伴奏的那首《最佳损友》。
老歌，又是粤语，即使几个月前唱了一节课，依然有不少人没能记住这首歌的歌词，包括林濛，但她从钢琴上方露出那一点唐冰的头顶大概察觉到，唐冰好几次都在看向她的方向。
哪怕隔着钢琴什么都看不到。
趁着间奏的时候，林濛悄悄问向身边的齐珞：“珞珞，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来着？”
“最佳损友啊，冰冰第一次帮老师伴奏唱的就是这首。”齐珞有些奇怪地看了林濛一眼，转瞬想到这个人对国内流行歌不感兴趣，又找补了一句，“我对粤语歌也不怎么了解，具体也记不太清了，你回头可以问问冰冰，她还挺喜欢这首的。”
“她喜欢这首？”林濛有点惊讶，她只知道弹十年的那一次唐冰反应比较大，便只留意了十年的歌词。
“应该是喜欢吧？我偶尔听到过几次冰冰哼这首歌。”床位就在唐冰正对面的齐珞顺口道。
几句话的时间，间奏已经过去，唐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濛听不懂粤语歌词，但她能分辨出，唱这首歌时，唐冰的声音里更多是释然，似乎还有些怀念，和唱十年时的情绪完全不同。
朋友和同桌的你，最佳损友和十年……
林濛看着讲台上的钢琴，恍惚间明白了这两组歌对唐冰的意义。
那都是唐冰曾经的徘徊挣扎，即使是唐冰，也不是永远都是无畏勇敢的，她在友情与爱情之间徘徊了两三年，才终于踏出那一步，正式向林濛表白。
那两年的自己又在想什么呢？
林濛试着回忆，但记忆里只有胆怯回避，只有冲动越界后慌忙岔开的话题。
钢琴的余音散去不多时，下课铃也跟着打响，杨老师从唐冰身上挪开视线，看向同学们宣布了下课。
一教室的人都在往外涌，唐冰没急着起身等着舍友们过来找自己。
杨老师得了闲，撑在钢琴上冲唐冰挑眉。
唐冰抬起双手在身前举了一下，挂上营业微笑：“对，没错，我喜欢陈奕迅。”
“是吗？十年？最佳损友？刚好喜欢这两首歌？”杨老师意味深长地重复了唐冰曾经说过的话，顿了顿，又补了一首，“啊，还有同桌的你呢。”
她咬重了“同桌”两个字。
唐冰保持沉默，拒绝接这个话题。
相处了一学期，唐冰和杨老师熟了不少，也随意了不少，看着舍友们走过来，唐冰飞快合上琴盖，站起侧身绕过杨老师，然后回身冲她摆手：“我们去吃饭了，杨老师也早点去吧。”
看着几个女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杨老师笑着摇摇头，拿着手机和水杯也往出走。
高中的副课老师就是这点好啊，虽然课排得密了些，但什么都不用操心，不担心成绩也不担心教学内容，尤其在白塔，压根没人管她，连教案都不用写。
不过……她真的要在这个无人在意的岗位上蹉跎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