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飘岁迷迷糊糊地指了指自己，“我来想办法？”
往小了说，这是对天地两道主权柄的僭越，往大了说，平衡清浊二气是事关三界存亡的大事，怎能由他做主？
天道主挥了挥手，突然拍板道：“地，你先带他们下去吧，我与飘岁单独聊聊。”
天地道主互为半身，对对方再了解不过，地道主不用猜都知道天道主想与飘岁说些什么，便干脆利落地一点头，准备领着扶摇主人和雨婆离开大殿。
“可是玉尘……”雨婆急声叫住地道主。
“玉尘也留下。”天道主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雨婆期期艾艾地应了声“是”，就被扶摇主人拽着胳膊，半推半就带了出去。
等殿中只剩下了飘岁与天道主，寂静便充斥了整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飘岁摸不准天道主的意思，不敢贸然开口，甚至不敢与长兄对视。
“飘岁。”
天道主的语气有些无奈，却夹杂着几丝根本没有遮掩的笑意。
“你总是能令我惊讶。”
他感慨着，慢慢踱步到飘岁身边，一寸一寸地用目光描摹着弟弟的眉眼，他从中找到了几分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他这个天生残缺的弟弟，每一天都在坚韧地成长着，抽芽、长叶……最终，不，还不到最终，但站在面前的飘岁确实让他都感觉到陌生了。
无论是温和了许多的眼神，还是嘴角泄露的情绪。
飘岁眨了眨眼睛，脸色蒙上一层困惑。
天道主被他怔忪的表情逗笑了，弯着眸子，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这才说起正事：“你把地格三才佩解下来。”
飘岁连忙从腰上解下了玉佩，小心翼翼地托在手掌心里，捧到了长兄面前，紧接着就提起了玉尘道子那块碎掉的人格三才佩。
“三才佩乃是您与地道主姐姐亲手所制，分明坚硬无比，玉尘的那块……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碎掉？”
天道主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了三才佩，眯眼把玉佩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又放回了飘岁的手中。
“大哥？有什么问题吗？”飘岁一下子紧张起来。
天道主装模作样地沉吟了半晌，好好地欣赏了一阵弟弟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才不紧不慢地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大哥？”飘岁更加不解。
“没什么。”天道主淡淡扫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飘岁总觉得天道主似乎有些失落，他摸了摸鼻子，最后还是打算不问。
姬识冕说的，不该问的要少问——至于什么是不该问的……不好奇的就是不该问的。
嗯，姬识冕肯定不会骗他的。
飘岁心里怎么想，天道主必然是不会知道的。况且在他看来，飘岁不问才是最正常的，若是他知晓飘岁居然还犹豫了一下，怕是只觉惊喜至极。
“那么，飘岁。”
“你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了吗？”
飘岁苦笑：“天道主大哥，连你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何德何能……”
“不，你可以。”天道主的表情极其严肃，看不出一丁点儿开玩笑的影子，“你仔细想一想。”
飘岁默然，手指收紧，握住了冰凉温润的三才佩。
“好吧，这的确有些为难你了。”天道主长叹，神色温和，“先回去吧，慢慢想，好好想。”
飘岁点点头：“玉尘……”
“够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无论是你和姬识冕，还是雨婆和扶摇主人，都不能将其告诉旁人——这也是玉尘道子的意愿。”
“包括织霞？”
“包括织霞。”
“大哥。”飘岁神情黯然，“玉尘无故伤害凡民，这是他的过错，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承认他的过错呢？天生神灵的威严就那么重要吗？”
天道主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以及几分可惜：“重要，也不重要。”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起码在眼下，天生神灵还不能犯错，而玉尘之死，牵扯到的又不止于此。”
“还有……人族的修行之路。”飘岁低声喃语。
“不错。”天道主肯定了他的话，“现在人族的修行还在起步阶段，是最不能出现弊端的时候，就算还有其他缺陷，起码不能在此时暴露出来。”
飘岁道：“我明白。”
“所以，只要清浊失衡的问题还在，修行之法就不能推广到整个三界。我认为所有生灵都有选择强大的权利，而凡民踏入修行之途已是大势所趋，我和地都无意阻止。”
“但清浊失衡又是一道必须跨越的天堑，飘岁，你明白吗？”
飘岁正色道：“既然人族是在我的引导下接触修行之事，那么解决人族修炼的弊端也同样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好孩子。”天道主一声轻叹，再次拍了拍他的脑袋，“罢了，将三才佩给我吧。”
刚刚才看过三才佩，怎么又要了？
天道主很在乎三才佩，这块玉佩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天道主将地格三才佩握在了掌心中，温和地凝望着飘岁的眼瞳：“如果真要追根溯源，玉尘的死与我也有一定的关系。”
“这……怎么……”飘岁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
天道主笑了笑：“三才者，天地人。除了我和地道主之外，这三界中还应存在一位人道主。”
飘岁一怔：“人……人道主……”
“不错，出于私心，我希望人道主能在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里头诞生。”天道主低下头摆弄起三才佩，苍翠的玉色映衬着白皙修长的手指，煞是好看。
“那天道主大哥心中的人选是……”飘岁试探地问道。
天道主笑得高深莫测。
飘岁立即福至心灵：“是玉尘、织霞和我？”
“确实。”天道主喟叹一声，“但是目前的状况，你最清楚不过了。本来我们赐下三才佩就是为了暗中考校，从你们当中选择出一位合格的人道主。”
飘岁又道：“如此说来，玉尘那块人格三才佩的破碎也是与人道主有关？”
“对，本来人道主之事是不该对你透露的，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天道主神情温和，“毕竟你推衍万法，为人族开启了修行之门，无论人道主从何处诞生，都与你脱不了关系。”
飘岁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大哥的意思是，意欲从人族中选择人道主？”
“哈哈哈。”天道主朗声大笑，“光是我看中又有什么用？最终能否成就人道主的尊位，还是得看他们自己啊。”
不多时，他便收敛了笑容，郑重地嘱咐道：“但绝不能操之过急，贸然尝试融合清浊、修炼混沌之相，玉尘道子便是折在这上头了。”
“我记下了。”飘岁略一犹豫，“大哥觉得陛下……嗯，姬识冕怎么样？”
天道主挑眉道：“你希望他成为人道主？”
飘岁诚恳地点点头。
天道主又是一笑，却不做表示，只是指了指三才佩。
“大哥这是何意？”飘岁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天道主摇头，没有回答。
飘岁深深地看了一眼玉尘道子的躯体，又问：“那玉尘怎么办？”
“尘归尘，土归土，天生神灵，归于三界。”天道主语气平淡，“他选择了一个不堕神灵之名的方式死去，我们也要给予他足够的体面。”
神灵的身躯不会腐烂，但也不可能永远完好无缺，而是会缓慢地溃散成为至精至纯的清气，复归于天地。
“离童……”
“神火精魂，灵识已散，纵然我能够重聚神火之种，回来的也不会是你熟悉的那个离童。”
气又变而有形，形又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为死。
飘岁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大殿。
九重天高居云端，放眼望去，满目流霞云岫，他一瞬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灵柩上垂落的白纱。
这几日的记忆轰鸣着，宛如滔天巨浪迎头劈下，猝不及防间，震得他头晕目眩，张牙舞爪，似乎是要将他彻底击溃才罢休。
玉尘……玉尘……
他亲手将锋利的剑刺入了玉尘道子的胸膛。
他再也没有弟弟了。
飘岁紧紧攥住了手里的三才佩，感受着玉佩表面的每一道纹路，感受着它温润的触感。
感受着地格三才佩在他的掌心中，一点一点地碎成齑粉。
………………………………
姬识冕平安回到了军中，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的火，一鼓作气打下了余澜关后，回到月涌都，立即将飘岁叫了过来。
论功行赏——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咱兄弟俩就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了，直说吧，你想要什么？”姬识冕屏退了旁人，亲亲热热地揽着飘岁的肩，“如果实在说不出来的话，我带你去宝库，你看上哪样就直接拿走！”
飘岁歪着头想了半天：“你肯定不愿意给我。”
“怎么会？我话就放这儿了，只要你说，只要我有，我就给你。”姬识冕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
“哦，那我要穷距原。”
“没问题啊，来人……嗯？等等，你说你要什么？”
迎着大烈皇帝愕然的目光，飘岁一脸坦荡，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要穷距原。”
姬识冕第一反应不是被冒犯天威的愤怒，而是惊讶和不解。
他抬手比划了两下：“穷距原？你确定？你知道穷距原有多大吗？”
姬识冕不光打下了月涌都和余澜关，他还把蛮族占据的穷距原也打了下来，蛮族人本就不多，打完几场惨烈的血仗后，那片广袤的原野堪称荒无人烟。
“我知道，穷距原占据了大烈近三成的国土。”飘岁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我就是想要穷距原。”
姬识冕的表情认真起来，他坐直了身子，严肃道：“你要穷距原做什么？”
“嗯……”飘岁语塞，清浊失衡是连神灵都讳莫如深的事，决不能轻易告知凡民，但他本就不会撒谎，更不愿意欺骗姬识冕。
“飘岁，你看着我，告诉我。”姬识冕放软了口气，上半身前倾，注视着飘岁的双眼，“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飘岁毫不犹豫地上下点了点头。
“哦？”姬识冕眸光闪烁，“天生神灵们为难你了？”
飘岁踌躇片刻，摇了摇头。
“你需要穷距原来做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事，对不对？”
飘岁颔首表示了肯定。
姬识冕微合双目，思考了片刻，才睁眼说道：“那便去吧，穷距原的一切由你来管辖。”
飘岁道：“你这也太轻率了，朝中的大臣们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无妨，无妨。”姬识冕笑道，“你放心去做，其他的我会帮你解决。”
飘岁侧过身，正襟危坐：“谢陛下恩典。”
姬识冕连忙扶住他：“你这说的哪里的话，没有你，哪有今日的我呢？”
此后数年，飘岁继续游历天下，不止是为了传授修行之法，还在寻找着解决平衡清浊之气的方法。
他从某个小村庄中带走了一个叫舒一的孩子，收作弟子，又给他改名为舒轶。
在误打误撞中，他不慎引浊气入体，慌乱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所有的清气换为了浊气。
在体内的灵力被尽数抽离后，经脉中横冲直撞的浊气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了下来，这让飘岁意识道，其实浊气也是可以修炼的。
若一部分人修行清气，一部分人修行浊气，就不用担心清浊失衡的问题了。
于是他的大弟子舒轶就成为了除他之外第一个修行浊气的人，可是很快，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舒轶的眼睛渐渐变成了猩红色，额上生出尖角，性格阴晴不定，更表现出了极强的破坏欲。
也许是飘岁已经成仙的缘故，这些异变并没有出现在他身上，在他看来，这些情况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此法可行！
飘岁带着姬识冕为他选出的一批人，传授他们浊气的修行法门，定居在了崇阿关以西的穷距原深处。
浊气造成的异变会通过血脉遗传，渐渐的，红瞳尖角的人们代替了蛮族成为了穷距原的主人。
姬识冕假死退位后，接连几代的皇帝都没能彻底的掌控住穷距原，穷距原名义上还是大烈的国土，实际上早已奉舒轶为王。
大烈倾覆之后，舒轶根本不想给沧朝面子，穷距原正式独立。
人们将穷距原上红瞳尖角、性情暴虐的生灵称为——魔族。
作者有话要说：回学校了，最近忙得飞起，凌晨极限赶更新
在我的设定里，魔族就是异变的人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