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

“玉尘道子！”

飘岁与姬识冕同时惊呼出声，飘岁随即衣袖一震，向玉尘道子追去。

漫天雷闪之中，飘岁看不清弟弟的身影，只能凭借气息锁定一个大概的方位，然后用灵力护身，一鼓作气冲过去。

但是这道雷劫的威力远超所有人想象，他也只能勉强维持，更别说阻拦玉尘道子那些近乎自杀的行为了。

“玉尘，回来！”飘岁沉声大喝，灵力幻化成一条锁链，手腕轻抖，就将绳索向玉尘道子甩过去。

只可惜天雷无差别地攻击着范围内的一切，姬识冕甚至无法做到直视雷霆，站也站不住，灵力锁链在半路就被腾蛇般的电光绞碎。

飘岁被雷劫之力震得后退，麻痹的感觉从掌心一直蔓延到肩膀。

玉尘道子对飘岁的所有行动恍若未觉，他张开了双臂，神情恍惚，似乎在拥抱天空，任由雷霆接二连三地落在了他的躯干上。

若是普通的雷电，自然难伤玉尘道子分毫，顶多有些酥麻感，但这是大道直接降下的雷劫，破坏力足够撕破虚空，驱散所有的清浊之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玉尘道子的一身皮肉被掀开，他的表情有些麻木，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与此同时，他身上缠绕的黑气也在一寸一寸地削减着——雷劫击溃了一切，无论是他本身拥有的灵力，还是侵入经络的浊气。

只是眼眸里面，还残留着几分狂乱。

浊气对大道雷劫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引，从九霄砸落的那一片雷海，有七成是落在了玉尘道子身上，引来雷劫的飘岁反而没怎么遭受攻击。

因此，飘岁能够分出心神，拨开蜘蛛网般遍布天际的雷光，击破了万般阻碍，冲向玉尘道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算是体会到了心急如焚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更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激得灵力的运转愈发迅猛。

大道设下的天雷接近尾声，盘踞在天穹之上的雷莽收回虎视眈眈的目光，迅速分崩瓦解，几个呼吸间便销声匿迹。

玉尘道子萎靡不振的身影终于完整地出现在飘岁的视线里，身上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紫色长衫已经破损大半，皮肤焦黑中混着鲜血的红，还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能杀死天生神灵的，只有三界的根基——大道之力。

这场雷劫虽然强盛刚猛，但即使是在玉尘道子放弃防御的情况下，也不至于直接要了一位天生神灵的命。

“不要动，我给你疗伤，坚持住。”

飘岁略微放心，急忙上前，想为玉尘道子治疗那严重的伤势。

却遭到了玉尘道子抬手制止。

飘岁不解地停下动作，却见玉尘道子费劲地喘着粗气，大睁的眼睛又泛起了隐隐的血色。

他体内的浊气被雷劫削去了很大部分，但过于浓郁的浊气早已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与奇经八脉，造成了难以扭转的损伤。

“飘岁，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完……”玉尘道子维持不住御空的法术，全靠飘岁支撑着他，才不至于从高空掉下去。

飘岁连忙点点头，示意他自己在认真听。

“三才佩……我的三才佩碎了……你的那块还没碎吧？”

“没有。”飘岁稍作停顿，“怎么了？三才佩有什么问题吗？”

玉尘道子吃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嘱托道：“记住，不要操之过急。”

“你在说什么啊？”飘岁茫然了。

“听我说，你先别急，听好……飘岁，记住这句话，只要你记住就足够了——若有朝一日，你的三才佩也突然破碎，你再来思考我这句话的含义吧。”

玉尘道子似乎有了一些力气，眸中的神色也清明不少，但这一切的外在表现只会让飘岁愈发不安。

回光返照。

他的脑海几乎被这四个大字占据了，沉甸甸的，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你快死了你知道吗！”

玉尘道子直愣愣地看着他，漠然片刻，又忽的笑了起来。

“飘岁……”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微风，“从来没见过你……咳咳，这副模样呢……”

“你会笑了、会哭了、会生气了……那我这能不能……咳，能不能算是……了无遗憾了……”

“胡说八道！”飘岁咬牙切齿，不顾阻拦就要给弟弟输送灵力。

“别……”玉尘道子再次阻止了他，“飘岁……不要救我……”

飘岁惊愕地看着他，笑了。

气笑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玉尘，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谁料，玉尘道子平静地看着他，欣赏了一会儿他惊讶的表情之后，才说：“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玉尘！你糊涂了吧，你——”

“我知道，在化人之时，天地道主肯定在你身上留了后手，我猜……是诛杀神灵的权柄，对吗？”玉尘道子打断了他的话。

“别说傻话了！”飘岁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个权柄是防止香火神伤害我的，不是用来让我们亲兄弟自相残杀的！”

玉尘道子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奇异：“或许……不，不是或许，你可以做到，你真的可以！”

“可、可以什么……”

“飘岁！快，快杀了我！然后去九重天找天地两位道主！”玉尘道子的眼里爆发出一种奇特的神采，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挺起身，抓住了飘岁的领口。

飘岁道：“为什么，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你。”

“来不及了，天地道主会向你详细地解释，但是你现在必须杀了我——浊气入体后会引起杀戮破坏的欲望，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玉尘道子的语速飞快，似乎在佐证他所说的一切，冰蓝色的眼瞳再度被猩红色逐步侵占。

“不……”

“杀了我！”

………………………………

“所以，你就杀了他。”

天道主垂下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垂首而立的挺拔身影。

“是。”

飘岁的表情有些茫然和麻木，声音干涩，毫无起伏，回答完天道主的问题后，他又恢复了沉默。

玉尘道子失去生机的躯体悬浮在一旁，地道主一只手贴着他的额头，双目微合，各种法术不要法力一般往他身上砸。

不知过了多久，光辉渐收，一旁的地道主慢慢收回了手。

“他怎么样？”飘岁猛地抬起头来，急切地出声询问。

地道主阴沉着面孔，轻轻摇了摇头。

顿时，飘岁如遭雷劈，踉跄地后退了半步，双臂遏制不住地颤抖，他用力攥紧了自己的右手腕，力气之大，好似想把那只手生生扯断。

是他杀了玉尘……

他竟然真的杀死了玉尘，杀死了他的亲弟弟！

“飘岁！”天道主当即厉声叱喝。

他如梦初醒，愣愣地抬头望向天道主：“我杀了玉尘……”

地道主指着玉尘道子的心口，道：“这是剑伤。”

“我借用了陛下的剑——玉尘要我给他一个体面。”

地道主微微颔首，对天道主说：“把雨婆叫过来吧。”瞥了失魂落魄的飘岁一眼，“——还有扶摇主人。”

天道主点头。

雨婆和扶摇主人匆匆赶来，一见玉尘道子的尸体，扶摇主人以诧异与悲伤为主，温婉的雨婆却连脸都吓白了。

“发生了什么事，谁！是谁杀了玉尘！”雨婆红着眼眶、忍着泪意问道。

扶摇主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满脸愧疚懊悔的飘岁沉默不语，半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等飘岁在天道主的示意下，将事情的经过完整地重复了一遍后，雨婆已经顾不上悲伤了。

“不，不是我的命令。”雨婆柔弱地摇着头，用袖子揾着眼角的泪珠，因为外貌娇弱惹人爱怜，无端透露着三分无助，“我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地道主也道：“我相信雨婆，她说的是实话。”

“如此说来，刺杀姬识冕是玉尘道子自己的决定，只是假借了雨婆的名义。”天道主自然地接过了半身的话。

扶摇主人大吃一惊：“可是玉尘为何要刺杀姬识冕？”

“威胁。”天道主道，“他觉得姬识冕的存在是一个威胁。”

“什么威胁？就算姬识冕是一个还不错的皇帝……好吧，确实是个难得的明君，但归根结底也不过一介凡人，能有什么威胁？”扶摇主人困惑地挠了挠头。

天道主斜眼瞧着他，左眼写了个“愚”，右眼写了个“蠢”，神情有些嫌弃。

地道主轻嗤一声，沉声道：“你们就没有注意到飘岁现在的状态吗？”

“飘岁？”扶摇主人看了看飘岁，拍拍肩，拍拍头，然后双目瞪大，“咦”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雨婆一下子紧张起来。

扶摇主人掰着弟弟的肩，把他掰正，然后摸了摸下巴，迈着小碎步绕着他转了好几圈，不时还发出啧啧的惊叹。

“到底怎么了？扶摇哥你说呀！”

扶摇主人指着飘岁，扭头道：“急什么，要不你自己上来瞧瞧？”

“看就看，难道飘岁还能……嗯？”

“你也发现了吧？”扶摇主人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惊奇的神采充满了眼眸，“劫数完满、灵肉归一，如果不是没有权柄，几乎就是一位正常的天生神灵啊……阿岁，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见扶摇主人问起，飘岁便老老实实地将他从引气入体到渡劫成仙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番，众人的表情从震惊到赞叹再到如有所思，来回变了几轮，只有天地两位道主从始至终淡定非常。

“……这就证明了我当初的猜想是正确的，人族的体质确实能够修炼，甚至还有机会到达近乎神灵的层次，但我不明白，为何大道会这么急切地阻止，乃至降下九霄雷劫。”飘岁一板一眼地叙述着。

“好问题。”地道主轻轻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都看向她，“大道降下雷劫，和玉尘道子寻死，本质上是为了同一件事。”

雨婆捧心蹙眉：“这……还请天道主大哥明示。”

“这么说吧，大道并非不允许人族修行，只是不允许三界的清浊之气失衡。”天道主缓声道。

“飘岁到达这个层次，已然跳出轮回，寿与天齐，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这部分被他吸纳的灵气，或者说是清气，不会回归三界。”

“若属于人族的修行者壮大，那么此消彼长之下，清浊二气必然失衡。”

“玉尘的领域是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当大量的灵力被飘岁调用后，即使他试图操纵什么，也只能操纵浊气，浊气入体，就是他失控的原因。”

扶摇主人不解道：“可是玉尘为什么要放任浊气入体，他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自然是为了追求道之巅峰。”地道主冷笑，“只可惜，操之过急，害人害己。”

雨婆道：“您的意思是，他想炼成清浊归一之体，可是……”

天道主淡淡道：“其一，他想杀姬识冕，当时那种情况下，能被他调用的只有浊气，在雷劫的威胁下，他就选择了铤而走险，引浊气入体。”

“其二，玉尘道子孤高傲慢，坚信以自己的实力能够挑战所谓的道之巅峰，只可惜这份源于神灵身份的骄傲最终害死了他。”

话虽如此，天道主差不多把事情的缘由分析透彻了，但作为此事的亲历者，飘岁总觉得天道主还有话没说。

“那玉尘又为何求死？”

“为了天生神灵，为了三界，也为了人族。”见天道主闭着眼，没有解答的意思，地道主就接上了话。

“浊气入体后，玉尘道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但他毕竟是天生神灵，不可能作为为祸三界之事。天生神灵与香火神关系紧张，他厌恶香火神，自然不愿留下令人诟病的把柄，也不愿因为自己而导致天生神灵遭受攻讦。”

“至于人族……”地道主摇了摇头，“我想，或许是他幡然醒悟，认为人族拥有变强大的权利……”

“既然能够强大起来，人族为何还要自甘弱小！”飘岁忽的抢白道。

地道主放柔了嗓音安抚他：“你说的没错，可是此事也暴露出了让人族修行的弊端——三界清浊失衡。”

“玉尘道子必须死，只要他死了，其中隐秘就不会扩散开去——大家只会知道，他死在了你的剑下，死在了对姬识冕的恶意之下。”

天道主也坦率地开口：“清浊平衡一事，从来都是我与地亲自负责，连你们都很少有机会接触，只要所有知情者守口如瓶，推广人族修行之法就不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阻碍。”

“可是清浊失衡的弊端也不能放着不管啊！”扶摇主人急声道。

“当然要管。”天道主双臂环胸，淡漠的目光瞥向了飘岁，“这是你推演出的法门，就由你来想解决办法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请假一次，26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