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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室逢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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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后,露执窝在洵园囫囵过了几日,连元宵前后最热闹之时也没有出门。往年她都会带着蒲荷去赏灯山,看杂戏,只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儿,好把整条涵英街的繁盛奇景全收入眼中。

不过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好处。

譬如前日晚上出门看猕猴戏的三娘子邱露舟,去的时候衣饰新丽,粉莹莹的俏脸,唇上一抹胭脂色也涂的恰到好处,一眼便知是李姨娘用心打扮的。

回来的时候整个一大变样:发髻歪斜衣衫破,不仅闹得灰头土脸,还哭得眼睛肿如烂桃。邱穆一问,才知是那猴儿见了露舟衣裙上缀的流苏亮片,夜色中异光闪烁,忽的发了兽性,跳到她肩上撕扯起来,家丁合力费了老大劲才赶跑。

露舟身上多了几处擦伤,邱穆请郎中看过,倒也无大碍。

小侍女蒲荷向来爱做耳报神,将此事说与露执知晓后,她还忧心忡忡,托人往李姨娘处送了几瓶上好的伤药。

“听闻李姨娘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打杀了三娘子房里一个奴婢呢。”

露执惊了一惊,“这又是为何?”

蒲荷道:“那日护送三娘子的家丁说,原是那奴婢怂恿三娘子去看猴戏的。三娘子起初只是站在人堆儿里,后来不知是谁从后面推了一把……”

露执敛眸,思忖了片刻,又道:“阿爹可报过官了?”

本朝律法,若奴婢有罪,其家长、及家长之期亲、若外祖父母,不告官司而殴杀者,杖一百。

蒲荷摇了摇头,“没有,这原也不是多打紧的事。京城里动辄责打奴婢乃至打死的又不止咱们一家,打死之后拨些钱财给她们在世的家人,已经足够保上一世吃饱穿暖了。”

露执蹙着眉,自己不便置喙二房中事,可她隐隐觉得,此事办得欠妥。

蒲荷再说起旁的事,她亦只是听着,不时接几句话,终究大部分时间里她还是沉默少语的。

她是将心事藏惯了的人。

主母倒是看得开:藏得住心事说明为人沉稳,她才不担心露执就此得了郁疾。

出了端月,邱穆在任的吏部愈发忙乱起来。连着数日回府皆是抵暮而归,燕文珠见他神思不定上心问了几次,邱穆每每只会搪塞过去,言几句不着边际的片儿汤话;逼问急了便红赤着脸,一言不发摔了门,头也不回地往二房李宜湘的芝萍轩去了。待翌日清早李宜湘到荣微堂给燕文珠请安之际,一双笑眼含尽春风,连妆粉傅的都比平日白些。

前年邱穆升任吏书时,她记得那腌臜货也是如此做派,大有股鸡犬升天的洋洋自得之态。

这是好事,昭示着邱穆又要升官了。

二月廿六日,燕文珠身在赴宣毅侯夫人宴请的车驾上,身侧的露执正阖目假寐。

她望着露执,眼神有些复杂。心念闪动间,很快从邱穆的仕途转移回了自家女儿的婚事上。

宣毅侯夫人是个爽利女子,思忖她之前话里的意思似乎很中意蕴蕴,燕文珠虽高兴,那日却并未把话说死,各自留了分寸。

前头仰览陆家那桩婚作殷鉴,她慎之又慎,可终究蕴蕴到了年岁,总归还是尽快成婚才好。

燕文珠再急,面上依旧得装出从容不迫的风范。

*

宣毅侯夫人的府宴开席在即,席面早已铺排妥当。数名乐伎隐在两扇青绿山水画屏之后,但见罗衣叠雪,一片宝髻堆云。

时辰未到,受邀的世家小姐们已三两结伴聚在廊下私语嬉笑。

“那人是谁?”一女子摇着白绢纨扇目视前方,女孩子们骤然安静下来,纷纷好奇地转过头。

由廊下诸女的视角极目看去,露执和一众年轻的侍婢踏上通往内堂必经的流水画桥,瑞烟浮动之间,但看桥下碧沼红芳初盛,桥上衣香纤影匆匆而过。

淡金的天光倾泻而下,如同工笔细摹般勾勒出露执柔曼的身形。

“似乎是吏书府的邱娘子。”有人认了出来。

“小谢侯要娶的新妇,便是她?”

“她嫡母和宣毅侯夫人近日往来颇密,想是两家喜事将近了。”适才出声的女子冷哼一声。

“邱家前阵子才悔了陆家的婚,这么快就搭上了宣毅侯府?”

那女子轻笑道:“人家母女俩有手段,邱家门第又高,自然是想搭谁都搭得上。”

邱家势大,众人见了露执皆颔首微笑,不敢生出甚么轻慢之意。到了开宴的时辰,贵女们依位次入席,私下也只是心照不宣的腹诽:这邱娘子美倒是美,可是为人太过假清高,又成日端着,不知道小谢侯怎就瞧中了她?

露执没有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径自淡然落座。

她身侧的小叶紫檀圆桌摆了个满满当当,中间一道郭记的莲花饼餤用三彩印花盘盛着,尚冒着热气;四周黄雀鲊、五香糕、杏酪粳米汤、冰油玛瑙酥等一应时令小菜更是齐备。

不多时闻得水沸声响若松雨,婢子便将滚水倾入调好茶膏的绿地缠枝斗笠盏,以茶筅轻击直到浮起乳花,才鱼贯入室,在一众贵女堆里挨座奉上。

隔着氤氲的茶气,露执对侧海棠雕漆几案前的女子拢了拢织绣衣襟,漫不经心地向身旁穿明黄衫裙的同伴开了口。

“眉枝姊姊,怎好些时日不曾听见你提起小谢侯了?从前你可都是子护哥哥长,子护哥哥短的。”

子护是谢屏的表字,露执再熟悉不过。

她面上无甚波澜,仍旧垂目小口啜饮着盏中茶汤。

姜眉枝自恃是当朝皇后的表侄女,并不惮于招惹露执,只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小谢候的未来新妇如今就在此处,我若逾矩,只怕她不答应。”

适才那女子奇道:“你之前不还说小谢候倾慕于你,择日便要来你家提亲吗?”

姜眉枝不曾想自己随便夸口的一句话被她记了这么久,只得硬着头皮圆谎:“是啊……怪只怪我与我阿娘心直,不知旁人使了什么手段,前脚退了陆家的亲,后脚便能攀上宣毅侯府。”

露执终于搁下了手中茶盏,开口瓷音泠泠。

“姜娘子的消息恐怕有误,我家与宣毅侯府并未定下什么婚约。”

姜眉枝狐疑道:“怎么可能?”

“谣言而已,岂可轻信?”

露执淡淡道:“况且我已心有所属,此人也并非谢屏。”

在一众贵女揶揄的眼神下,她懒得再与姜眉枝争口舌,撂下这句话起身便要离席。

上一世,如若陆拂父兄没有牵涉进都水清吏司下那桩贪墨案,被工科给事中的人上奏纠劾,又何至惊动都察院,硬生生将自己越描越黑,被工部推出来做遮掩丑事的挡箭牌。

倘若他们陆家仍为天子所青眼,邱陆两家顺利结了亲,她与陆拂就此圆圆满满,他谢屏的路,便不会与她裹挟交织,自此尽是坦途。

这一世,露执根本不想干预他的顺遂前程。

适才被姜眉枝话里话外咄咄相逼,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又无中生有的加了句“心有所属”。

而门外隐在暗处窥视的男子听见她的话,慢慢捏紧了袖口。

露执走出内堂没几步,那门外的男子便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耳畔风声掠过,颈侧有手刀倏地落下,露执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觉眼前一黑,登即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周遭一切皆是坚固的冰冷石壁。

角落唯余一盏灯火如豆,露执揉着发酸的胳膊抬起头,眼前立着的男子正垂眸看着她。

外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格外熟悉。

谢屏。

是谢屏。

露执猛然瞪大了眼睛,再见到他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心虚。

“宴会还没结束,邱娘子这么急着离开,是要去哪儿?”男子的声音沙哑动听。

不等露执答话,他犹自笑道:“难道邱娘子还惦记着和旁人私会?”

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露执不明白他意有所指,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席间唇枪舌剑太过耗神,想出来透透气。”

“当真?”他扳过露执的下巴,细细打量起这张脸来,心中的恨意更甚。

捕捉到露执眼中的畏缩,谢屏一把扼住她的脖子,欺身近前在她耳边低低地笑起来。

“差点忘了,我还有一样礼物送给邱娘子。”

谢屏眼底漾起一抹赤红,“来人。”

外头的侍从闻令入内,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包袱,看着凸起之处圆圆鼓鼓。不知里面裹得是何物什,露执却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她嗅出了那包袱之中浓烈的血气。

她颤着身子往后退,却被谢屏截住去路,狠狠掼在地上。

阵痛感漫延到四肢百骸,她强撑着直起身,虽然四下无风,可此时露执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寒意触拂脊背,带起一阵沉钝的战栗。

“不打开看看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了?”谢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是循循善诱的语调,再加上声音主人无比温和的笑容,在眼前血气弥漫的地窖中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割裂。

谢屏的笑意愈发诚恳。

“听说邱娘子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

“我今日把他带来,不过……”他惋惜地耸耸肩,“不过他应当无福得见邱娘子如今这副梨花带雨的娇态了。”

“否则,他定是会心疼的。”

露执咬紧牙关,她如今对陆拂惟有满腔恨意,他的死也并不足以让她心生恻隐。

奇怪的是,这一世谢屏的做派却和前世大相径庭。

难不成重回这一世的不止自己?

露执的心怦怦跳起来,倘若谢屏同样重新回到了这一世……

他该有多恨她和陆拂呢。

她害他声名狼藉,害他惨死崖下,不管这一世他用怎样骇人的手段来惩治自己以消郁愤,她都没有资格对他产生丝毫怨憎。

“邱娘子既然要嫁进我宣毅侯府,”谢屏用手指不轻不重点着她的心口,“这里,就不该再念着旁人。”

“送客吧。”他冷冷吐出最后一句。

谢屏不再看她,提步走出了幽暗的地窖。

邱露执。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这一次他送给她的礼物是陆拂的头颅,下一次就要比今日更惨烈十倍。

倘若上一世他的真心可以任她践踏,那么她就必须用这一生的挣扎苦痛来偿还。

*

露执辗转回到自家马车上时,筵席已散,燕文珠等她等了好一会,她惟有胡乱编个腹痛的借口蒙混过去,好在燕文珠并未起疑。

待露执和燕文珠回到邱府,已是暮至。

往日主君早已散朝归家,今日出奇,书房是空的,府中四下竟寻不见他的踪迹。

燕文珠毫不关心,仍旧循例先去拜拜她的菩萨。

直至月上中天,府门那处才传来主君回来的消息。

邱穆是瘫软着身子被人抬进来的。

两个府卫把他抬到正堂,等母女两个闻声赶来,他又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

他面色发白,口中连声叫道:“佩儿,佩儿!”

这是他与燕文珠成婚以来的第二十一年,在露执记忆里,阿爹首次呼唤阿娘的乳名。

“出什么事了?”燕文珠蹙眉望着自己的夫君,心中烦乱着不熨帖,蓦地滋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在燕文珠探询的眼神里,他低下头,颓唐地低喃着:“咱们家……咱们家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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