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着甲，与云王王鹤决战于洪州。

自从高展英接过她的兵权后，晏青很少再出来领兵。巧了，两次都是对上云王。

云王瞧不上晏青，说起来，这个世道谁能瞧得上女主争霸呢。

会承认女子有才华，才高八斗不输男子，但永远只能屈居人下。王鹤是王松龄的孙子，传说不是嫡出，不然也不会在王松龄大权在握时被赶到将江南道当个五品武官。

但自从洛阳被围城之后，王鹤反倒支棱起来，王松龄大败又如何，不少人还是盼着从龙之功。加上江南文风昌盛，王鹤也有些雄心壮志，不少大族受不了黔中道打压官宦之风，纷纷赶往江南道，竟然让王鹤有了江南王的气势。

王鹤有点眼色，但不多。

面对连榷和连卫都是一副狗腿脸色，年年送军粮。也是因为足够狗腿，连榷屠了王家五族，但却放过了王鹤。王鹤表面称臣，却没放弃曾经自封的云王。那时的连榷和连卫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拿他当个粮仓来用。

王鹤却觉得自己艺高人胆大，竟然骗住了连榷和连卫，也觉得能打赢晏家。

秉持着先礼后兵的说法，求婚晏青，直言如果以黔中道为嫁妆，还可以考虑给晏青一个平妻之位。被还在世的晏敬诚拒绝之后，他大肆嘲讽晏青不德不贞，不配嫁入王家；再后来听闻她有了孩子，更是大肆宣扬晏青被始乱终弃，手段之下流，王鹤也是让天下人都看见这位江南王是个什么货色。

王鹤能力不行，连卫施压之下他就压榨百姓，曾经富庶的江南道十室九空，流民或奔向晏地，或前往河北道，大片良田水田被搁置，蝗虫来临之际，就连王鹤都差点吃上粗粮。

受苦是不可能受苦的。又听闻晏敬诚去世，王鹤觉得机会来了，趁着晏青举行葬礼之际，带着几千人马就冲向了黔中道。

王鹤的举动虽然提前知晓，但人疯起来也要命。尤其是黔中边境隐约有献城的意思，王鹤竟然也胜了不少。

王鹤觉得出征顺利，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想要直袭云安，烧了那座天下皆知的通学楼，把晏青那个小女子的脸皮丢在地上：“一个女子，纵行于天下不就是仗着天下学子都得看那通学楼中的书吗，我倒要看看书没了，你哪里来得人为你摇旗呐喊。”

月光如水，王鹤好奢侈，就算是行军，也得小酌两杯，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诗句，手边放着的是晏地“四君纸”。远看除了白些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有近看才知道周边有梅兰竹菊的花纹，轻嗅还有淡淡向启。

如此技艺，晏地价格却不贵，很是受到众多官宦喜欢。据说晏地还有千金不换的宣纸，等到拿下晏地，这些都是他王鹤的。

王鹤如是想，有催着行军，恨不得今晚就看了晏青。

天色初初亮时就被晏军围住，晏青手持奇怪的弓箭，似乎没怎么瞄准就放箭射向了被众人围住的王鹤。

亏得王鹤亲卫众多，他才跑了出去。

来时有多么顺风顺水，回去时就有多么狼狈。直至到了江南道王府之中才有了一丝生气。

“奇耻大辱。”竟然被一个女子追着砍，王鹤愤怒到了极点，趁着晏青安抚民众又传遍谣言，说晏青不孝，晏敬诚去世才几天，晏青不在坟前尽孝，竟然追击王鹤，大开杀戒。

礼仪之国，从来都是以孝治国。王鹤以为这样的名头对晏青来说打击很大，毕竟女子立于世间总是更重名声。

谁知道晏青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她以女身称霸南方几道，不服的人海了去，如今那些人呢？

不是主动的跑了就是被动被杀，晏青的仁慈说多也多，譬如让那些官宦跑的跑，走的走；说少也少，对于那些晏地内还在行欺压的官宦甚至懒得多说话，直接一个字；杀。

不过晏青一开始并没有追王鹤，王鹤的狼狈不堪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作的，晏青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她要回到云安，让跟随自己两年的梁明茹于黔中、江南道交界处驻兵两万。

梁明茹心下一突，行礼接过金牌：“遵命。”

其他人有些不服气，却不敢当着晏青的面说些什么。

说到底，怕晏青，却不怕梁明茹。

晏地有女将，有女军，人家用箭厉害得很，人也聪明，和土族相抗衡一点不落下风。而且女军统领名叫万金，她原名叫万斤，卖猪肉的，力气大，一个人挑三个男人不在话下。晏青不再直接掌兵后，万金就是女军统领，男军也服万金。

但这次留下来的不是万金，而是梁明茹。

她也是女军出身，但和万金不同，万金有神力，又擅长杀人，梁明茹却是一直以守城为主，她多思而善谋，论功绩比万金少了很多。

送走晏青，梁明茹回军的时候能感受到手底下人的不服。

她一开始也打鼓，毕竟这次驻兵两万，其中一万八都是男子，万一手底下有点不对劲，把她卖了都有可能。她手底下的女军难免为她担心。

但今天送晏青的时候，晏青说了几句话，梁明茹想到了现在。

“我想，一定会有人疑惑为什么让你带着两万人守在这里。”晏青声音一如既往，梁明茹的腰却弯得更低些，她比晏青剿匪之际，更惧怕这位晏地主人。

晏青摘了一束花递给梁明茹：“江南好风景，好风景，好鲜花，好美人，好将军。”

梁明茹谢过：“如果选用女将，为何不派万金来，毕竟她打仗厉害，又有蛮力，往往冲锋陷阵，率军在前，将士们都服气。”

江南风是温暖且柔和的，梁明茹接过花发现晏青穿了一袭水蓝色裙装，和身后的将士颇为不搭，不像是个将军，反倒像个出游的闺秀小姐。

“万金身上五处箭伤，三处长疤，细小的伤口数也数不尽。她的战功是用命拼来的，我不如她。”梁明茹泄气，脸色阴沉，虽说着服气，但也有些想法。

晏青行走于花草间，能嗅到花香，虽然有些不真实：“打仗的事情，你不如她。”

“但你比很多人都厉害。”她直视梁明茹：“你比晏地一半以上的男人都厉害。”

“我知道你的事，你从北地逃荒而来，村子舍弃妇孺，你将她们一一带回来，看中晏地重女儿，还没建立通学书院的时候你就躲在通学楼附近，只为听那些学子多说几句诗书。”

“万金只想当个女将军，如今得偿所愿，你呢？明茹，我记得你原名叫招娣，你逃荒的时候改了名字，或者说借了一个姓氏，又借了一个名字，自己取名为梁茹。”

梁明茹点点头：“属下家里六个姐姐都叫招娣，我叫七招娣。后来逃荒都死完了，我改名叫梁茹。”她看着不远处的锦靴：“后来到了通学书院，偶遇了主公，求主公给了一个明字。”赐名这样的殊荣只有当初第一批进入通学书院的女子才有，譬如万金。

“明，日月之辉，很适合你。”晏青看着梁明茹，她眼睛周围已经有了细纹，三十多岁的年纪，在北地都能当奶奶了。

梁明茹苦笑：“主公说笑了，我打仗一般，怎敢同日月争辉。如今万金能尝所愿，我却还有些不知所谓。主公赐我明字，我却令主公失望。我既无勇力，也无智谋，如何担得起明字。”

说完又鼓起勇气：“主公，是属下无能，还请收回金牌，另派一位将军来吧。”声音变得低沉：“女将本就不易，唯有像万金那样的人物才能让男军服气，如果我在这里丢了脸面，如今女军又该如何呢？”莫不是又要被压住一头。

乱世出英雄，凭什么英雄还分男和女？女子好不容易出了头..…..

晏青打断她：“不对。你话说得不对，你也找错了人”

“啊？”梁明茹不明白。

“你在和谁比？你在和天生勇力的万金比，自然比不过；但要你同其他男将比呢？你比得过吗？”晏青不看她手中金牌，只看着她的眼睛。

梁明茹咬着牙不让自己退后：“属下僭越。我虽不如万金英勇善战，可主公吩咐的事情我虽然做不到十分，也自认能做到八分。不如万金我认，可那些男将我不服气的多得是。”

“可是，两万的兵马，还是在江南边境，抵抗云王，这样的大事，如果是女将来领军，定是得压住那些男人太多的女将才行。”

“我，我不行。”这话说得艰难，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春风和煦，梁明茹的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

事已至此，她猛地跪下：“主公，我不服！”

“凭什么那些男人能为官称宰，女子为何不行呢？晏地女儿贵重，才学知识高于男子无数倍，女子何必在男子擅长的地方压过他们一头。只要拿捏了治民之术，男人又能怎么样，为了钱为了粮为了人，男人也得给女人磕头下跪！”

说完，梁明茹几乎是匍匐在地，浑身失了力气。只见那人缓缓走近，将她扶了起来：“晏地可不兴跪拜。”

把人扶起来，晏青打量她笑了：“这才是我当时说你称得起明字，小小女儿家，出身贫农，从小见的恐怕不是天地就是厨房，可你进了书院就敢饱读诗书的学子，有人嘲笑你就打回去，你有野心也愿意付出努力。敢同日月争辉，敢与天地叫板，这才是梁明茹。”

“你问我为什么要交给你两万人。我又凭什么不敢交给你呢。这天下远不如你的将军手底下也有大几千的兵马，从来没人觉得不对；云王残暴，手底下还有十万将士，怎么没人不服呢？”

“一句男女之别，好像女子生来就不如男子一般。”

“是我让你当这个将军，是我让你手握两万兵马。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想要搏富贵、谋前程的人不仅只有男子，更有女儿家。只要女子有才，同样可以高官厚禄，握天下权！不是一定要女子非常出色才能把男子压下，而是女子和男子同等能力时，我将优先选择女子！”

晏青上马后看着远处的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梁明茹却知道。

“明茹，你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这天下人失望！

如此，她比不得万金，还比不得江南道那些军队里喝酒，掷骰子选择攻击哪路的男将们吗？

她手握重兵，粮草充足，晏地百姓更是愿意为了土地和云王决一死战。

她梁明茹只要不后退，她就是赢了。

未来的梁相步履间早无迟疑，迈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