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樱桃眨了眨眼,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神龛上的雕像,确实刻了她的脸。
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嘴角微微翘着,看起来欠了吧唧,不怀好意。
李樱桃注视了一会儿,突然感到后脑勺一阵钝痛,眼前冒着一片黑不溜秋的光芒,血液像被火灼烧,有种杀人见血的冲动……
坏了,中招了!
她用最后的理智招来一道旋风,将神龛掀个底朝天。
那看着不怎么结实的雕像落在地上竟然没碎,还滚到了崔良脚下。
崔良本能躲闪,眼前倏地一黑,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崔!”李樱桃大喝一声,就见崔良的人头水平扭动一百八十度,露出一双赭红色的眼睛。
下一秒,整栋房子都布满了这样的眼睛。
李樱桃的耳畔响起蜂鸣般的絮语:“青阳,过来。”
她眼睛倏然瞪大,捂着耳朵自言自语道:“假的,他早就死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轻笑了一声,用亲昵的语气说:“青阳,我的新娘子,你都还在,我又怎么会死。”
李樱桃浑身发抖,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在阵阵绞痛。
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整个灵台,她仿佛又回到了坠入沼泽的一瞬,那是连灵魂都要窒息的痛楚……
她用尽最后力气,企图打碎雕像,却不想雕像眼中突地射出一束红芒,正中她的瞳孔。
她避无可避,眼前一片漆黑。
雕像微微弯起眉眼,丝毫没有察觉,李樱桃的一缕神识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它的眼睛,连接起它的视角。
……
黑暗的山间,燃起点点火光,惨白的人皮灯孔悬挂在红艳的花轿两侧。
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新娘子上花轿喽!”
她就被黑暗中伸出的利爪塞进了逼仄狭小的花轿里。
花轿里有股令人头疼的甜香,隐约还有女孩的哭声从她脚下传来。
李樱桃晕乎乎的,总觉得这一幕似乎已经在她梦魇里重复过千百遍。
我是谁?我在哪儿?他要对我做什么?
她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像一条被仍在砧板上的活鱼,随时任人宰割。
朱青阳,你逃不掉的。
男人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
你该学会认命。
认命?凭什么!
她激灵了一下,濒临崩溃的意识忽然有了觉醒的迹象。
朱青阳已经死了,我是李樱桃!
她用力闭眼,狠狠地咬上舌尖。
疼,但又不是很疼,还没有血腥味……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唢呐。
李樱桃奋力一挣,将蒙在头上的喜帕撕成碎片。
她全都想起来了!
“糟了,我手机呢!”
她摸遍身上任何可以放手机的地方,却一无所获,急得直冒汗——零点后有半个小时的抢购活动,特价的猫粮猫罐头,价格只有平时的一半!
她一周前就定下了闹钟,等着抢货,可现在……
李樱桃咬住嘴唇,出离地愤怒。
哪怕随后她看到了人皮和人骨,知道整抬花轿是由死人制成时,也没有丝毫恐惧,只有熊熊的怒火在胸臆间燃烧。
这个世界,比鬼更可怕的,是穷。
比厉鬼更恐怖的,是穷鬼。
她很快冷静下来,眼神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凶戾——既然找不到物质的手机,就说明是魂魄被拉入了幻境。
“很好。”她怒极反笑,“我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就不是李樱桃。”
她掐了个复杂的法诀,放出神识,呼唤自家猫的大名:“大米,听见吱个声。”
警车上,睡得正香的狸花猫忽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闪过一抹红芒。
“这什么鬼地方?”胖乎乎的狸花猫钻进她怀里,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你怎么每次都能节外生枝。”
“别哪壶不提开哪壶。小心我揍你。”李樱桃没好气儿地说,“也不知是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儿,竟然在阴阳缝隙里构建了个三不管地带,这不是纯纯有大病么!”
大米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卷进来的?”
李樱桃叹了口气:“我不是被卷进来,我是自己送上门。”
她将别墅里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大米纳闷道:“凭你的本事,想出去还不容易?”
李樱桃顿了顿:“崔良也被卷进来了。你还记得他吗,以前总给你送炸带鱼的小伙子。”
“不记得,早忘了。”大米在她怀里伸了个懒腰,耸着鼻尖道,“也没闻见有生魂的味儿啊?”
“可能算不上生魂了?”李樱桃几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句,“先不管这个,等会儿你出去,用五雷符犁了桃花山庄。”
“用五雷符犁?你疯了吧!”大米瞪着两只大眼睛,艰难地吞了口吐沫,“你可是……雷火一动,你也得跟着吃瓜落。”
“劈不到我身上。”李樱桃拍了拍心口,“我带着避雷针呢。”
大米:“……”
李樱桃沉下脸,狠狠地说:“现在有个硅胶整容脸冒充我。我用雷火犁地,才是一劳永逸。”
大米想了想,叹了口气:“行吧,我记住了。”
李樱桃伸手挠了挠它下巴,柔声说:“等干完这趟活儿,高低得让杨瑾给咱们放个长假。”
狸花猫耳朵一动,轻声打断她:“有东西过来了。”
李樱桃一拍它脑门,狸花猫消失在她怀中。
“新娘子下轿喽。”
阴恻恻的声音拖着长长的调子掀开轿帘。
李樱桃眼前一片殷红。
无数双漆白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孩童的嬉笑在她腿边响起,四个面容僵硬的大汉将她抬起,送上高耸入云的祭坛。
李樱桃余光一瞥,祭坛下白骨累累,似乎是历代新娘积累下的骸骨。
她摸了摸袖口,里面有颗特制的手榴弹,可以物理超度这个可悲又可恨的地方。
就在此时,她感到一股森冷的气息从她身后绕来:“青阳,我的新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李樱桃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凝固。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
杀了这胆敢撕她伤疤的东西!
“不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反驳,“李樱桃,别忘了你答应过师父什么!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你要做人,不要当嗜血的怪物。”
“人有什么好的?”男人冷笑着说,“人心是天底下最肮脏的,人类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青阳,你扪心自问,真的想做人吗?”
李樱桃猛地咬破舌尖,在一嘴血腥里平复着近乎噬主的杀意。
男人温柔地说:“你只是太寂寞了,才会被蒙蔽,你其实……”
话音未落,就听天上轰隆一声,那未尽的话语亦被惊雷覆盖。
李樱桃哆嗦了一下,浑浑噩噩的灵台终于清醒过来。
低沉的男声继续用蛊惑地语气问:“你在怕什么?是怕我,还是怕真正的自己?”
李樱桃面无表情地攥紧拳头。
男人喋喋不休地说:“青龙观因何灭门,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
“就这点碎嘴的本事,还敢冒充他?”李樱桃低低冷笑起来,冻得鬼都毛骨悚然。
“知道他是谁吗?”李樱桃身上飙起一道黑色飓风,“知道我是谁吗?”
飓风打碎白骨,她耳边的细语也戛然而止。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李樱桃召出白骨长剑,狠狠插入脚下的尸山,森然道,“背着粪篓满街窜,姑奶奶心善,送你一程!”
……
尸山坍塌的一瞬,李樱桃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地上,手边是那遭瘟的雕像。
她尝试着从地上爬起,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往事毫无预兆地蜂拥而至……一时间,负面情绪全面爆发,潮水般的愧疚将她层层淹没,几乎走火入魔。
这时候,一缕青烟从雕像眼中渗出,朝她心口袭去。
李樱桃掀开眼皮,指尖爆出一束寒芒,直刺雕像眉心。
雕像腹部发出一阵凄厉嚎叫。
李樱桃冷漠着打了个响起,燃起一团红莲业火,朝雕像掷去。
暴虐的火舌灼烧着雕像,很快,五官融化,一道倩影从里面飞出,露出一张与她别无二致的脸庞。
李樱桃冲对面的家伙“哈”了一声,冷声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搜魂?”
女人黢黑的眼睛扫了她一眼,幽幽笑道:“有区别吗?”
李樱桃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有。你自己说,我算你有自首情节,踩个三五百年的缝纫机就能投胎。”
女人冷笑着仰起头:“投胎……我不稀罕!”
李樱桃笑了笑,手指倏地捏紧,一道明亮的火蛇以迅雷之势刺入女人身体:“但愿你一会儿还能这么嘴硬!”
女人困在业火当中,被灼烧得惨叫连连。她拼命挣扎,也只是徒劳。
李樱桃不慌不忙地用火蛇写下一圈铭文,稍微动了动手指,一些画面就在她眼前飞速展开——清纯美丽的村姑,情窦初开的青年,祈雨的祭台,狰狞的恶鬼……和所有被献祭的少女一样,她亲眼目睹了心上人被平日慈和的长辈残忍杀害,而她自己则像只待宰的牲口,被亲生父母送上祭坛。
她嫁给了“神明”,然后亡于恶鬼之口。
看到这里,李樱桃手指一颤,橙红色的火焰瞬间变得幽蓝。
女人流下两行血泪,大声质问:“我不该恨吗?不该怨吗?”
李樱桃皱眉道:“你也屠了村子,还不够吗?”
女人轻蔑一笑:“不够,远远不够。那些人的命,不过是个开始。”
李樱桃变了脸色,手指一勾。
暂停的画面开始了新的篇章。
女人死后,她的尸骨留在了祭坛上,骨头也变成了野狗们的磨牙棒。她成了孤魂野鬼,整日飘荡在山林间,承受着无休无止的折磨。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位真正的“神明”。
那位“神明”教会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祂赐予她力量,令她成为新的“山神”。
那一天,她屠尽了曾经的村庄,曾经的亲友。
她成了神,这片山水的主宰。
时光荏苒,转瞬百年,荒凉的村子又一次迎来拖家带口的新人。
古老的祭祀却如百年前一样,等待着血肉祭品的到来。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鱼肉,而是神明。
“我拯救了她们!”女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大言不惭地说,“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还不如做个逍遥快活的孤魂野鬼,好过被人欺辱践踏,吃干抹净。”
就在女人开口的一刻,李樱桃忽然察觉到些许不妥,还没等她想明白哪里有问题,女人的记忆就出现大面积模糊,尤其是后面,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很明显,有人修改了她的记忆。
李樱桃思量了一会儿——能修改女人记忆的,应该是那位赐予她力量的所谓神明。那东西给了她如今这副假脸,还帮她在时空缝隙间建立起一个乌托邦似的鬼蜮。
能有这份本事的邪祟,她只认识两位,其中一位应该死了,另一个也不该活着……
不对,女人的记忆是不是真的还得两说。
既然能修改之后的记忆,那之前的记忆,编造的可能也极大。
所以到底有没有那个神明,又变成了未知数。
李樱桃整个人都麻了。
她犹豫片刻,准备退出搜魂。
正在这时,她眼前突然蹦出个大白脸,吓得她手一抖,咒术被反噬,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趁着火苗熄灭的一瞬,女人化作浓雾,钻入地缝。
李樱桃眼睛一眯,蘸着喷出来的血,在空中画出一道引雷符。
电闪雷鸣间,一道玄雷挟着刺目的电光近至眼前。
大白脸钻进地缝,与女人魂魄合二为一,膨胀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圆球。
它飞到崔良头上,挑衅道:“敢动我,这个男人也会死。”
李樱桃似乎聋了,手指一屈,玄雷劈下,火苗摧枯拉朽般点燃了整栋别墅。
“你疯了吗!”它震惊地尖叫,“你也是邪……”
“你说对了。”李樱桃大笑着打断它,欠欠地道,“来呀,互相伤害啊!”
话音落地,第二道天雷也轰鸣而至,闪电照得周遭雪亮。
肉球朝她飞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妄图最后一搏。
李樱桃抬手射出一道乌光,将血球斩成两半。
一团黑雾喷薄而出,在雷火中凝结出一张令她无比痛恨的俊美脸庞。
“好手段,朱青阳。”
“我叫李樱桃。”
李樱桃咬着牙,手中多了一柄白骨大锤,专往那俊脸上招呼。
人脸在她的重锤下碎裂消散,又重新凝聚,发出阵阵低笑。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憨直,一点都没变。”
“去死吧你!”李樱桃咬破舌尖,鲜血凝成的冰锥将人脸捅了个对穿。
在人脸重新凝聚前,她引下一道玄雷,将那贱东西劈成飞灰。
几乎同时,三道天雷同时击穿屋顶,其中一道落在她的背上。
她闷哼着吐了口血,愣是硬挺着没有跪下。
“避雷针,不能贪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