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院部特别重症区里依旧灯火通明，医护人员步履匆忙，悄然无声。

李樱桃隔着单面玻璃，看着绑得跟粽子似的崔良，心里很不是滋味。

朱科长从办公室出来，见三人招了招手，气定神闲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今夜得过来。”

李樱桃转头问他：“崔良现在什么情况？”

朱科长叹息着摇摇头：“一脚踏进忘川河，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救。”

李樱桃面色阴沉地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朱科长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轻笑道：“期待你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李樱桃眉头一挑，当着他的面，穿墙进入特护病房。

进到病房的一瞬，她就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阴寒。

特护病房本该是恒温恒湿，此刻却冷得仿佛冰窖。若有似无的阴风裹挟着湿冷，悄无声息地侵入皮肤，如小虫般钻进骨头缝里……

李樱桃抬手抹了把眼睛，瞳孔变得血红。

她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人伏在崔良身上，嘴对着嘴，似乎正在吸取他仅存的阳气。

李樱桃眉头一皱，手指轻弹，黑色的冰凌射向女人的身体。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蛇精似的锥子脸，白里透黄的眼睛渗出两道血痕，万念俱灰的眼神与黑紫的嘴唇都在向她传递着两个字——救命。

李樱桃在冰凌洞穿女人身体的一瞬收回法力，胸口泛起一阵钝痛。她用余光扫了眼屋子，发现天花板上出现了点点霉斑，旁边还渗出一些淡红色的水珠。

她抬手掐诀，身上骤然腾起一片黑雾，在半空中凝结出一个猫头。

猫头夸张地嗅了嗅，咆哮一声，朝天花板冲去。

一声凄厉的尖嚎划破了拂晓的宁静。

趴在崔良身上的女鬼瑟瑟发抖，恨不得钻进床底躲避。

李樱桃咬破手指，在虚空中画了道符箓，随后一扬，燃起一道炽热的红光。

猫头再次出现，嘴里叼着团黑漆漆的秽物，吐在她准备好的玻璃瓶里。

李樱桃盖上玻璃瓶，打了个响指，屋里的阴寒消散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女鬼趁机钻进崔良身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古怪的话：“小心……黑莲……”

李樱桃掏了掏耳朵：“黑莲？”

女鬼再无回应。

崔良倏然坐起，如丧失一般朝她扑来。

李樱桃抬手按住他的眉心，另一只手变出一面黑色小旗，在他面前摇晃。

不出片刻，幽暗森冷的气息便从地底冒了出来。

整栋大楼的温度急剧下降，伏天里的窗户甚至结出了细小的霜花。

崔良的脖颈上爬出一层血色符文，顷刻间遮住了他脸上的皮肤。

他干嚎一声，指甲暴涨，浑身的死气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李樱桃眉头紧蹙，正要出手，就见一条勾魂索缠住了他的脖子。

崔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委顿在地上，用尽力气说出一个名字：“吴廉。”

姗姗而来的绿衣阴神朝李樱桃一拱手，就要扯着一连串女鬼离开。

李樱桃抬手拦下，似笑非笑地说：“等等，帮我给地君带个话。”

阴神猝然瞪大眼睛，陪笑道：“您看您说的，小的位卑言轻，哪儿敢在地君面前放肆。”

李樱桃冷哼一声，不为所动：“告诉他，拖欠工钱，天打雷劈，别逼我得空儿下去找他。”

阴神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转，没敢吭声，打着哈哈拉女鬼们沉入地底。

李樱桃见祂离开，转头对玻璃窗后的杨瑾招了招手，大声说：“进来搭把手，还有救。”

大米歪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朱科长，笑问道：“厉害吧？”

朱科长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厉害。真是太厉害了，让人大开眼界。”

大米得意洋洋地穿墙进去，丝毫没有发现，他背后的朱科长骤然打碎其温润宁静的面具，露出真实的阴鸷底色。

……

从院部出来，李樱桃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审讯室。

此时东方露白，一缕晨曦悄然刺破黑暗，叫醒沉睡中的城市——该早高峰了。

李樱桃甩了甩僵硬的脖子，拿出手机刷了几眼，在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里，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爆”字。

“当红小花自杀身亡，疑似抑郁症发作，经纪人引流控评……这都什么玩意儿，没事儿干了是不是！”李樱桃忍无可忍，“刚几点就爆热搜，哪儿来的阴间水军控评？”

“让我看看。”大米来了精神，一把抢过她的手机，“还真是当红小花。这个林娴雅上半年演了个亡国公主，被炒作成国民闺女，正是风头无二的时候，怎么就跳楼自杀了？咦，又是岳三少的绯闻女友。”

李樱桃凑到他跟前，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条新闻：“岳三少够风流的，无线衔接前后女友，合着他的爱情保质期就九十天？”

杨瑾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给大数据中心的执行主任：“是我，帮我查下岳志华和他的三个儿子，加急，中午就要。”

他顿了顿，看向李樱桃。

李樱桃无声地说：“林佳发，徽東集团。”

杨瑾继续说：“徽東集团的详细资料下午发给我。啊对了，下午三点，帮我请刑侦处的张队过来。目前就这些。”

他挂断电话，又给人事科值班人员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们帮忙调出吴廉的档案。

等他挂掉电话，李樱桃才笑眯眯地问：“领导，我的合同是不是有新章程了？”

杨瑾点头：“我在处理，很快就可以给你。”

李樱桃比划了个“OK”的手势，没再追问。

说话间，三人来到审讯室外。

人到中年，地中海发型的老许正蹲在台阶上抽烟。

他见有人过来，赶紧熄灭烟头。

杨瑾皱着眉，挥了挥手，企图打散空气中飘荡的烟臭味。

大米眼珠一转，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口罩递给他，笑着挥动爪子：“五十，转账现金都可。”

杨瑾脱口而出：“穷疯了吧。”

大米“切”了一声，收起口罩，大声嘀咕：“穷鬼。”

李樱桃拽了他一把，干咳着问老许：“纪然走了吗？”

老许忙道：“没有，还在里面。”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那姑娘神神叨叨，说出去就会死，为什么会死又不说，僵持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哭累了，在里面打盹。”

李樱桃叹了口气，低声说：“我进去跟她聊几句。有咖啡吗？速溶的。”

杨瑾说：“有，我去给你拿。”

五分钟后，李樱桃提着两袋速溶咖啡走进了审讯室。

她不说话，打开热水壶，接了杯热水，沏开速溶咖啡粉，推到纪然面前。

纪然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纤细，长发飘飘，看上去楚楚可怜，有种柔弱小白花的脆弱感，很能激起大部分男性的保护欲。

她低垂着头，抿着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李樱桃拿出一个平板，调出林娴雅的死讯，放到她眼前。

纪然木然地盯着平板，眼神没有变化，显然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当中。

李樱桃轻咳一声：“你姐姐是个好警察。”

纪然身体一抖，美丽的脸庞终于流露出除害怕之外的神情。

“是我害了她。”她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姐姐她正气凛然，本该百邪不侵才是……”

李樱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指尖闪动一缕红芒。

纪然眼神一僵，机械版地说：“现在林娴雅也死了，下一个就会轮到我。”

李樱桃声音一沉：“为什么这么说？”

纪然抬起头，目光投向她的身后：“因为赵倩芳不会放过我。”

李樱桃惊讶地问：“赵倩芳又是哪位高人？”

纪然眯起眼睛，轻声说：“她是岳鹏程的前女友，菁榈奖最年轻的视后。半年前，她从鼎峰大厦二十四层一跃而下，一尸两命……”

赵倩芳的自杀据官方说法是滥用药物导致的神经元紊乱，上了两天热搜后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娱乐圈是个喜新厌旧的地方，赵倩芳的位置很快就被林娴雅取代，她的男友岳鹏程也成了林娴雅的情人。

李樱桃听得稀里糊涂，开口问道：“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然惫懒地托着腮，用毫不掩饰的怨毒语气说：“我是岳鹏程的现任女友，也是林娴雅亲自挑选的替死鬼。”

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

那时的纪然刚刚毕业，签约到林娴雅的公司做主播。

林娴雅对她印象不错，钦点她为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

纪然很努力，但就是不温不火，眼看公司来了更年轻的妹妹，她心急如焚，不断去庙里烧香磕头，希望自己能大火起来。

可惜庙宇里的神仙听不见凡人的祷告，她捐了不少香火，还是一事无成。

直到赵倩芳死后，林娴雅突然对她热络起来，不但给她拍广告的机会，还带她去东南亚做节目。

在这期间，她认识了一位降头大师。那位大师听说她的烦恼，就让她请尊古曼童回去，还为她配了一块据说非常灵验的佛牌。

大师就是大师，一出手就效果不凡。

才将古曼童和佛牌请回家，她就接到了一个人设非常好的女配角，这个角色让她小火了一把，有机会参加那些大人物举办的饭局。

三个月前，她在饭局上认识了岳三少，并在他的极力推荐下，上了一部注定会大爆的古偶剧，之后，两人的关系逐渐暧昧起来。

“我不是第三者插足。”

纪然刻意强调，见李樱桃没有流露出鄙夷，才继续说下去。

“我想上位，想赚更多的钱。我很清楚岳鹏程只是我的金主，露水姻缘，玩玩而已。”

李樱桃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说：“说重点。”

“林娴雅本来也是，但是后来她变了，变得不像她自己。”

纪然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才慢慢将身体前倾，用一种极其空灵的声音说：“她像极了赵倩芳。”

当时纪然就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也会被无声无息地替代，然后死于非命。

她利用姐姐纪泓的关系，暗地里调查林娴雅，发现那个所谓的降头大师，其实是林娴雅找来的演员。

而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捉生替死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