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天黑得如同锅底。

李瑛抻了抻酸疼的胳膊，面色如常地走进医院，来到位于住院部三层的办公室。

和同事交接班时，她听说特护病房里的小警察活蹦乱跳的出了院，不由得大吃一惊：“真的假的，他都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了！”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同事挤眉弄眼地说，“咱们主任和院长都在。”

李瑛惊呼道：“连院长都惊动了？”

“那当然，一个刚从抢救室出来，奄奄一息的病人突然间活蹦乱跳，是你也得去看看热闹。”同事顿了顿，一脸花痴地说，“我就没见过那么年轻的大师，长得还特别好看，比那帮电影明星还好看……”

“真的吗？我不信。”李瑛搓着手指，“除非有照片。”

“当时光顾着看帅哥，哪儿有心思拍照片。”同事嘿嘿两声，忽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我帮你熬了胃药，你一会儿想着喝。”

她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杯。

“知道了，谢谢。”李瑛把椅子拉到电脑前，眸中的笑意骤然消失，尖叫道，“徐丽玲！”

同事吓了一跳，赶忙回头，就见李瑛电脑的屏保上出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鬼像。

“谁这么缺德！”同事气得怒吼一声，冲过去关掉了显示器的电源。

李瑛趴在桌子上，后背微微颤抖。

“你别多想。”同事同情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徐丽玲跳楼又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不要脸的男人惹出来的祸事……幸亏你当初没被爱情冲昏头脑，答应他的求婚。”

李瑛眼圈一红，低声说：“我心里委屈，你知道吗，自打徐丽玲自杀后，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梦到她和娇娇……算了，不提她们了。一会儿有中到大雨，你带伞了吗？”

“带了。”同事拿过立在门后的雨伞，“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要是那个男的回来，记得报警，千万别心软！”

“知道了。路上小心。”

李瑛起身送同事离开，顺手锁上办公室的门，从办公桌夹层取出一个黄铜盒子。她扎破手指，往盒子上方的小孔滴了滴血，随后烧了张身份证复印件，混着细碎的胡茬，一并倒进小孔里。之后，她学着外公的样子，掐了个莲花手印，嘴里默念着拗口的咒语。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舒了口气，随手倒掉保温杯里的胃药，换上了一杯香醇拿铁。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李瑛心情极好，哼着小曲，重新开启电脑，设置屏保，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七点刚过，她的手机发出嗡嗡鸣响，低头一瞧，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嗓音：“晚上好，亲爱的。”

李瑛胃里泛起一阵恶心：“你还没死呐？”

男人轻笑道：“我又不是徐丽玲，没那么容易死。亲爱的，你可真够狠的。”

“比不上你。”李瑛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王思杰，别以为我怕了你，再敢动我，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宝贝儿，我就喜欢你发狠的小模样。”男人笑了一声，轻佻地说，“晚上去找你，不见不散。”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李瑛气得低笑起来，眼中腾起汹涌杀意。

这是，值班护士打通了她的座机，告知院部的紧急通知——今晚八点到九点维修电缆，巡视病房前需去行政办公室领取手电。

李瑛抬眼看了看时间，调整好表情，起身前往行政办公室。

晚上八点，停电如约而至。

昏暗的走廊上，李瑛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时不时回头，果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一闪而过。

她撞着胆子喝问：“谁？出来！”

走廊上安静得厉害，除了她的回声，什么都没有。

李瑛身体陡然一僵，转身朝护士站跑去。

此时的护士站寂静得如同死地，两个值班护士都不在岗，只有一个穿着大红旗袍的女人坐在里面，垂着长长的头发，一动不动。

李瑛吓得头皮发麻，转身就跑。

下一秒，一个阴森的声音贴着她的脊背幽幽响起：“姐姐，你把我女儿藏哪儿去了？”

李瑛瞳孔骤缩，伸手摸向心口，淡淡地说：“你自己弄丢的孩子，找我做什么？”

身后的声音发出咯咯的笑声，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鬼脸。

李瑛拽出贴身佩戴的护身符，猛地转身。

护身符发出一束白光，女鬼捂着脸惨叫一声，随即消失不见。

李瑛嘴角微翘，得意洋洋地说：“蠢东西，活着斗不过我，变成鬼又能怎么样？垃圾就是垃圾，呸！”

她一甩脑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继续巡视病房，丝毫没察觉挂在胸口的护身符出现了点点黑斑，正一步步侵蚀着朱砂绘制的符文。

而在她身后，被符文击退的红衣女鬼瞪着一双滴血的眼睛，正阴森森地盯着她的脚踝……

……

第二天一早，睡得正香的李樱桃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嚷嚷：“谁呀，大清早的嚎丧！”

“是我。”杨瑾低沉压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李瑛死了。”

李樱桃“啊”一声，慢慢起身：“怎么死的？”

“尸检报告还没出，初步判断是自杀……”杨瑾快速地说，“现场异常惨烈，她被剥了皮，卡在她家阳台的晾衣架上。”

“剥皮之后自杀？”李樱桃懵了，“还是自杀后被人剥了皮？”

“不清楚，我正在往案发现场赶。”杨瑾说，“你也赶紧过来一趟。”

“行，一会儿见。”李樱桃挂断电话，歪头看向猫爬架上假寐的大米，“你去不去？”

“不去。”大米打着哈欠，甩了甩有些掉毛的尾巴，“还没睡够。”

“懒死你得了。”李樱桃不忿地起床洗漱，回来后发现大米已经挪到乳胶床垫上，躺得四仰八叉，打起了小呼噜。

她嘟囔了一句“当猫真好”，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狸儿胡同。

此时正值早高峰，李樱桃为了省时间选择坐地铁过去，然而地铁站里人山人海，她等了三辆车，才随人群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

十分钟后，她拼死挤了出来，面色白得吓人，站在通风口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不愧是早高峰，恐怖如斯。”

她在地铁口外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飞驰电掣，奔到李瑛家所在的小区。

还没进门，她就看到好几辆警车停在门口，李瑛住的那栋楼被红色警戒线围住，只出不进。

李樱桃掏出工作证，掀开警戒线，径直走了进去。

杨瑾只比她早到一刻钟，在了解完大致情况后，抓着她前往地下车库。

“你看。”他递给她一枚脏兮兮的证物袋，“护身符反噬，连证物袋都被污染了。”

“怎么会是反噬？”李樱桃一脸震惊，“她又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

“谁知道。”杨瑾眼皮狂跳，焦头烂额，“技术科说，李瑛今晨六点从车库这边上楼，一直垫着脚走道……”

“鬼垫脚？”李樱桃眉头一挑，“技术科那边有没有其他……”

“发现”二字还没出口，她忽然停下来，蹙眉道：“好重的煞气。”

杨瑾一怔，本能地嗅了嗅，敏锐地闻到一股阴冷的煞气。

李樱桃跺了跺脚，低声说：“在下面。”

杨瑾皱起眉头，面无表情道：“你来办，我加钱。”

李樱桃打了个响指，忍不住笑道：“您擎好。”

话音未落，她手腕轻翻，掌心腾起一团黑雾，用力朝下压去。黑雾渗入水泥之下，前方十多米处突然凹陷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大坑。坑里臭味熏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李樱桃啧了声，偏过头，眼底闪烁着不祥的血光：“清场。”

杨瑾发布命令，所有外勤一分钟内退出停车场。

李樱桃等人走光，挥手示意杨瑾后退，随后摸出一把骨笛，吹起诡异的小调。

随着古怪的乐曲声，坑底传出“咔哒、咔哒”的响动，数百块人类骸骨从深坑蹦出，自动拼凑出一大一小两具尸骸。

大骸骨全身楔了十三枚刻满符文的铜钉，小骸骨则少了头骨和胸骨。

李樱桃勾起手指，一枚铜钉从骸骨中脱颖而出，悬浮在她眼前。

“是镇魂钉的制式，但符文不对。”她眯着眼，指着上面的微雕符文，“这上面刻得是摄魂咒……”

杨瑾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李樱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甩出一道黑雾，不断吞噬着深坑里冒出的煞气：“再过半个小时，叫人进来做个净化法阵就没事了。”

杨瑾点点头，压下情绪问：“你用的可是吞噬？”

李樱桃轻描淡写地说：“我更愿意叫它管道通颗粒。”

杨瑾注视她须臾，神情复杂地说：“你可真有意思。”

李樱桃蓦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别碎嘴啦，干活。”

杨瑾一僵，嘴角轻轻勾起。

他发布好任务，与李樱桃沿着李瑛生前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

“李瑛当时走到这，突然停了下来。”杨瑾走在深坑边上，指着坑底说，“她在这里停留了三分钟，然后挪动到这边的楼梯，从这个入口上楼……”

楼道里阴森森的，能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二楼拐弯处放着一个火盆，里面有些没烧干净的纸钱。再往楼上走，就看到墙边立着个李瑛家同款的穿衣镜，上面溅了不少褐色的血滴。

杨瑾特意停下来摸了摸，没发现一点阴气，也就没当回事，继续往楼上走。

李樱桃随后经过镜子，瞥见上面有道红影。

红影朝她深鞠一躬，化作一抹青烟，悄然散去。

李樱桃快走两步，赶到杨瑾身后，有意无意地说：“孩子妈刚刚了却心愿，魂飞魄散了。”

杨瑾脚步一顿，推开了通往李瑛家走廊的门。这时，他眼镜片上亮起一点红光。

“小心！”

杨瑾一把按住李樱桃，躲过第一发子弹，随即顺着光源望去，看到了一个戴墨镜的狙击手。

下一刻，第二颗子弹破空而至，朝他眉心袭来。

李樱桃抬手甩出一张纸人，将子弹卷入腹中。

杨瑾马上发消息给一组，让他们锁定嫌疑人，立刻抓捕。

几乎同一时间，狙击手朝李樱桃打了个奇怪的手势，潇洒地从对面高楼一跃而下。

李樱桃眼睛一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杨瑾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李樱桃摆摆手：“让咱们的人小心，那家伙不好对付。”

杨瑾一边发消息，一边问：“你认识他？”

李樱桃嘴唇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冷冰冰地说：“我不认识他。我认识他的主人。”

杨瑾继续追问：“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大魔头？”

李樱桃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用奇怪的语调道：“最好是我想的那个。”

杨瑾看了她一眼，理智地闭上嘴，与她一前一后走进李瑛的家。

此时证物科的外勤已经完成了取样工作，两个外勤抬着一具裹尸袋走出来。

杨瑾抬手拦下，打开看了一眼，马上别过头，皱眉道：“这么烂成这样？”

证物科的主任走过来，正要开口解释，突然被李樱桃一巴掌推出门口。

“马上离开这里，快！”

外勤们闻言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倏地一黑，纷纷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哀嚎惨叫。

李樱桃立刻双手结印，射出一束白光，照在门把手上：“杨瑾，带他们转移！”

杨瑾化身一条巨蟒，卷着众外勤以最快的速度撤出屋子。待他返回去找李樱桃时，黑暗再次降临，李樱桃吐了口血，单膝跪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杨瑾摸黑找到李樱桃，将她捞在怀里，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李樱桃痛苦地回应了一声。

杨瑾松了口气，手指轻弹，在两人周围竖起一道淡青色屏障。

李樱桃闭着眼，虚弱地说：“我得变个身，你别害怕……”

杨瑾头晕得厉害，却硬撑着扶她起身，低低地问：“我不怕……你还能走吗？”

李樱桃咬咬牙，还没说话，就听到一阵摄人心魄的铃声。

杨瑾脸色惨白，惊恐地道：“是摄魂铃，还不止一只！”

伴随着铃声，一双三寸绣花鞋从黑暗中“嘎嗒、嘎嗒”地走出来。

杨瑾扶着李樱桃的手紧了紧，颤声道：“我背着你，咱们想法子冲出去。”

李樱桃没有回应，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这时候，绣花鞋上生出了一些血肉，渐渐形成一副女人的轮廓。

它来到一面老式梳妆台前，绿油油的鬼火凭空冒出，照亮了镜台。

它举起一把白骨发梳，轻轻梳理着头上的血管。

模糊的铜镜中浮现一张美丽的脸庞——有点像李瑛，但是更年轻，更漂亮。

杨瑾背上李樱桃，召出了他的本命青竹杖，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正在这时，无面女突然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掌，在镜子上涂抹出一个莲花图案。

杨瑾隐约感到体内真元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

“放我下来。”李樱桃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东西只有我才能对付。”

杨瑾怔了片刻，问道：“你行吗？”

李樱桃苦笑一声：“不行也得行，总不能折在这个阴沟里。”

说着，她从他背上下来，将手腕脖子上的玉石珠串扒拉干净，塞进杨瑾怀里。

“拿好了，都是孤品，可贵了。”

杨瑾盯着她的脸，久久不能回神：“你……”

“吓着了吧。”李樱桃抬起头，眼角像抹了把红色眼影，青黑的嘴唇微微一扯，露出一抹淡淡的自嘲，“没办法，您多担待。”

“我还以为是青面獠牙……”杨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实讲，你真不像传说中的尸王。”

李樱桃干笑着道：“说好话也没用，我是不会给你打折的。”

她深呼一口气，一猛子扎进黑暗里。

杨瑾眼看她消失，紧张得抠起手指头。

他心里没底，不知道李樱桃能不能成功破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无面女率先发出一声嚎叫，被镜台里的女人吸了进去，随后镜台也莫名碎裂，消弭于黑暗。紧接着，一缕阳光出现，驱散黑暗，两室一厅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李樱桃踉跄着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捏着一个极其诡异的草编娃娃。

杨瑾赶忙迎上去，焦急地问：“撑得住吗？”

李樱桃沉默片刻，轻轻地说：“我没事。”

杨瑾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他将她的玉石串珠还给她，指着草编娃娃问：“就是这玩意儿在捣鬼？”

李樱桃微微抬眸，欲言又止地说：“其实这东西……”

杨瑾忽然一歪头，“嘘”了一声。

他的蓝牙耳机里传来嘈杂的喊叫声。

“你说什么？”杨瑾脸色一变，咆哮道，“他在天罗地网里凭空消失了？！”

李樱桃心头突地一跳——是那个男人，他从地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