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四院家属院，李樱桃随便找了个小饭馆，拉着杨瑾走进去：“工作是干不完的，先填饱肚子再说。”
“我又不饿。”杨瑾才说一句，手机铃就又响了起来，他接起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跟隔夜的白菜似的，又黄又蔫。
“李瑛的尸体在众目睽睽下不翼而飞。”杨瑾捏了捏鼻梁，有气无力地说，“证物科的人说出门就碰见一团浓雾，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裹尸袋就不见了。”
李樱桃翻着菜单，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杨瑾继续说：“大数据中心已经调取了各个路口的监控，外勤也保持二十四小时待命，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李樱桃垂头打磨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依旧保持着沉默。
杨瑾觉得她一定是知道什么，但她不乐意说，他也不好强迫，只能故作轻松地说：“算了，先点菜吧，你敞开吃，我请客。”
李樱桃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盆毛血旺、中辣的水煮鱼，农家炒腰花，又要了三碗米饭，一大杯鲜榨西瓜汁。
杨瑾要了一份地三鲜盖饭，吸溜着免费赠送的绿茶。
李樱桃问服务员要了壶开水烫碗筷，好奇地问：“你每次就吃这么点，不饿吗？”
杨瑾摆摆手：“我肠胃不好，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问：“看那草编娃娃的样式，不像是名门正派的东西。”
“是邪魔外道的产物。”李樱桃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年有个跟随努尔哈赤打天下的喇嘛，因得罪宗室皇亲，被逐出盛京，又遭仇人追杀，一路逃到滇北，他自知命不久矣，就将毕生绝学著成一本魔道奇书小六壬，引得江湖上一片血雨腥风……”
“听着耳熟。”杨瑾喝了口茶，轻笑道，“像极了九阴真经。”
“可以说是魔道版本的九阴真经。”李樱桃不知滋味地轻笑一声，“我师父就相当于重阳真人。他老人家当年力压群魔，好不容易将那本破书付之一炬，没想到烧掉的是个假货，真书已经被景王派人掉包了。”
“景王？”杨瑾纳闷地说，“南明小朝廷的王爷？”
李樱桃点点头：“景王是南明朝廷的隐形摄政王，一心想要光复朱家江山。”
杨瑾琢磨了一下，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看过那本书吗？”
李樱桃一点磕巴没打，无比嫌弃地说：“当然看过。里面记载的咒法简直是人神共愤。心理不强大的最好别看，省得晚上做噩梦。”
“可你身上没有半点血腥。”杨瑾抬眸，好奇地问，“入魔道而不沾血，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有洁癖。”李樱桃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见不得脏东西。”
杨瑾皱着眉咬住筷子：“以你的本事，呼风唤雨不在话下，明明可以为所欲为，为什么要屈就在安全部这座小破庙里，当个不起眼的顾问？”
他不解地看着她，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问：“外面的钱更好挣，不是吗？”
“当然不是。”李樱桃诧异地问，“谁给你的错觉？”
她坦坦荡荡地说：“我就出售劳动力，不卖良心，不干缺德事。况且咱单位待遇也不错，八小时工作制，加班费不少，还有免费食堂，不拖欠工资，没什么不满足的。”
杨瑾冲她笑了一声：“你可真是……特立独行。”
不愧为魔修圈里的一朵奇葩。
“知足方能长乐，贪心没有好下场。”李樱桃淡淡道，“这个道理我很小就明白了。”
“要是周树平、吴廉都跟你似的，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杨瑾叹息着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说话间，饭菜上来，李樱桃不再说话，专心干饭。
杨瑾吃了一半，叫服务员过来打包，然后便开始调查起南明景王的生平。
李樱桃难得升起嬷嬷心肠，用筷子点了点盘沿：“先吃饭，别玩儿手机。”
杨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吞吞吐吐地说：“我饱了……看都看饱了。这南明景王可真是丧心病狂，万人献祭，他怎么想的？”
李樱桃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冷硬地说：“你讲点公德行吗？我没有蹲茅坑边上吃饭的习惯！”
杨瑾一脸震惊的表情，嘴里还在叭叭说着，丝毫没有讨人嫌的觉悟。
“你认识景王？”
“何止认识。”李樱桃冷冰冰地说，“那就是个人渣中的翘楚，孕育苍蝇的粪池。”
杨瑾眉头一挑，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既然他这么坏，又得到了那本魔道奇书，会不会他当年并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活到现在……”
“你脑洞可真大。”李樱桃轻飘飘地道，“老头子早死了，骨灰都是我亲手扬的。”
杨瑾怔住。
李樱桃撂下筷子，将西瓜汁一饮而尽，“还想知道什么，趁我心情好，赶紧问。”
杨瑾想了想，问出最后一个重要问题：“那本书最后落到谁手里？”
李樱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杨瑾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我能看看吗？”
李樱桃为难地说：“好像让大米埋在他的猫砂盆了。”
杨瑾沉默片刻，给古籍科的干事发了个短信，说今晚要过去查资料，请他把钥匙放到他办公室外的收件箱里。
“今晚有空吗？”他伸出五根手指，诱惑地说，“五倍加班费哦。”
李樱桃连连摇头：“不去。”
笑死，她又不傻，今天敢答应996，明天就会迎来007，她才不当内卷工贼，被人指指点点。
拒绝加班，从我做起。
杨瑾一眯眼，正要揶揄她几句，手机又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西河派出所的王贺。
……
与此同时，槐树东里十三号楼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袭黑衣的林美娟如同一缕幽魂，悄然飘进十三号楼门。
自她女儿赵澍离世后，林美娟整日以泪洗面，她不断翻看着女儿生前的影像，幻想着她还活在某个地方。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每每夜深人静，她总会看到女儿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哭泣着叫着妈妈。她哭着惊醒，将梦中所见倾诉给丈夫，可那个男人非但不理解他，还骗她去看心理医生！她愤怒极了，当即与男人吵了一架，随后男人就在极度不耐烦下，摔门而去。
看着丈夫绝情的背影，林美娟抱着女儿最喜欢的毛绒玩具失声痛哭。也是在那时，她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按照女儿留下的指引，她看见丈夫与另一个女人形容亲密。
那是个大型的购物中心，男人从前不曾踏足的地方。可如今，在她女儿尸骨未寒时，他却和另一个女人在这里闲逛。更可气的是，平时节俭到抠门的男人，竟给那女人买了许多东西，甚至还有说有笑地走进了一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
此情此景，令林美娟的精神彻底崩溃。她没有冲上前揪住那对贱人抽打，而是转过身，浑浑噩噩地前往槐树东里十三号楼。她要在女儿殒命之地结束生命，下去陪伴怕黑的女儿。
“乖囡囡，别怕，妈妈来陪你了。”
十三号楼的楼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林美娟一路畅通地来到十四层，就听见女儿曾经住过的房间屋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随后，一股阴风钻了出来。
林美娟打了个激灵，眼神呆滞地迈进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
进门的一瞬，她听到一阵熟悉的哭声。
林美娟骤然瞪大眼睛，一步步朝着漆黑的卧室走去。
“妈。”
女儿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林美娟疯了一样地扑上去，却没有抱住那一闪即逝的影子。
“妈，低头。”
林美娟连忙低下头，就看到脚边多了张白纸，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妈，我不想被困在这里，我想出去。”
“好，妈妈想办法。”
“只有祂才能帮我。”
“好，就是倾家荡产，妈也要把你救出来。”
“这里好黑，好冷……妈，我害怕。”
“别怕，妈妈陪着你。”
黑暗中，她终于抱住了一团冰坨似的的东西。
“妈，我难受。”
“囡囡，我的乖女儿。”
林美娟死死地搂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女儿，眼神愈加疯狂。
“妈妈会带你离开。乖囡囡，再忍耐下，妈妈不会让你等太久！”
……
同一时间，沉浸在睡梦中的大米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
他猛地从床垫上弹起，发出“喵喵喵喵”的嚎叫。这时，他的爪子无意间碰到了枕边的手机，又对着话筒一阵疯狂输出，激情辱骂。
电话那头的快递小哥显然知道这家养猫，扯着嗓子喊：“我是XX快递，你家包裹我放你院门口了。”
大米这才惊觉是自己的罐头到了，赶紧从床上跃下，窜到院子，被太阳一晒，才想起自己还没变回人形。
随着“喵呜”的叫声，鸡窝头青年打开院门，将两个半人高的箱子挪到院里。他来回搬运，花了整整十分钟，终于把罐头收进他的专属仓库。随后，他给李樱桃打了个电话。
李樱桃电话开着，却无人接听。
大米有点担心，看了看时间，订了份外卖。
等他吃完，李樱桃还没回来，打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跑哪儿去了。”
大米挠了挠头，换上双球鞋出去找人。
他和李樱桃有某种特殊的联系，很快就找到了市图书馆门口。因为没带身份证，他进不去图书馆，只好坐在路边栏杆上，一边刷手机，一边等李樱桃出来。
图书馆阅览室里，李樱桃感觉一阵莫名心慌，她似有所感地看向窗外，正好瞥见大米坐在栏杆上，被太阳晒得直吐舌头。
李樱桃心疼坏了，想也不想地往楼下跑，全然忘了在档案室里查资料的杨瑾。
一出门，她就被热辣辣的阳光烤得几乎融化。
李樱桃赶紧跑向最近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镇矿泉水，朝大米跑过。
大米这会儿已经挪到了树荫底下，正看一群臭棋篓子下棋。他越瞧火气越旺，想去买根冰棍解暑，就看见李樱桃捧着个瓶子跑来。
他猫眼一转，立马换上一幅可怜兮兮的嘴脸。
“你怎么跑出来了，不热吗？”李樱桃心疼地擦着他额头上的汗水，将冰冰凉凉的瓶子塞给他，“难受了吧？”
大米哼哼唧唧地点着头，委屈地卖惨道：“谁让你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赶紧出来找你，又热又渴，连买根冰棍的钱都没有……”
“前面有个商场，咱们进去凉快一下，顺便给你置办几身新行头。”李樱桃拉着他，边走边说，“我刚才手机静音，真的没注意到……”
“怎么突然想起来图书馆啦？”大米打断她的话，“身上还有股死人味儿。”
“别提了。”李樱桃轻叹一声，三言两语地将上午发生的怪事告诉给他。
“冲你来的？”大米眉头一挑，“是不是白夜来？”
“我倒宁愿是他。”李樱桃几不可闻地嘟囔一声，按了按眉心，“别说这些糟心的了。你不是想吃烤白薯么，一会儿提醒我，买五斤回去。”
大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问：“那长虫可信吗？”
“才跟他认识多久，谈信任为时过早。”李樱桃平淡地说，“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是说他不好，只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些事，我可不敢再经历第二回。”
大米同情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要是觉得不舒服就不干了。这年头，在外面支个算命摊子都比你早贪黑挣得多，干嘛非在那一棵树上吊死，又不欠他们的。”
李樱桃摆摆手：“我挺喜欢这份工作，没打算跳槽。”
大米别过头，在她看不见到地方翻了个白眼——又是这样，直接把天聊死。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大米的小说，不一会儿就来到商场。
一进门，大米直奔卖手工冰淇淋的小店，买了盒口味奇特的冰淇淋球。
李樱桃等他吃完，拉着他去三层的轻奢品牌店挑选新衣服。
大米一路挑挑拣拣，刻薄而挑剔的嘴脸让跟在他身后的导购员默默撇起了嘴角。
当李樱桃准备去收银台刷卡结账时，就听两个小导购在衣架后窃窃私语：
“富婆姐姐脾气真好，你看那小白脸恃宠而骄的样子。”
“这就叫软饭硬吃。人家拿脸消费刷卡。”
“端了女人的碗，一辈子就得被女人管喽。”
大米略带讥诮地挑起嘴唇，正要阴阳怪气地回嘴，被李樱桃连拉带拽地拖到收银台，结账走人。
“你跟几个小孩儿较什么劲。”她低声说，“她们又不知道你是猫。”
大米斜眼瞄她：“我看你还挺高兴。”
“有人夸我，我当然高兴了。”李樱桃捏了捏他的后颈，“大度点，你可是高贵的猫。”
大米冷哼了声，迈着正宗猫步，朝下一家店铺走去。
两人在商场逛了将近三个小时，大米收获满满，看时间还早，问身后的李樱桃：“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李樱桃嫣然道：“楼上美食城，趁现在没人，去吃你最爱的牛大排。”
“好呀！”大米跟着她坐上电梯，忽然回过头，眼中闪烁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森冷杀机。
“别搭理它。”李樱桃低声说，“跟了一路，也不嫌累。”
“不如做掉它。”大米盯着她的眼睛，露出一对尖牙，“我来动手。”
“没必要。”李樱桃带着他走进餐厅，轻车熟路地点菜，压低了声音说，“一具傀儡而已，愿意跟就跟着，不必理会。”
大米一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说：“我看你是舍利子成精……”
李樱桃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正在这时，服务员把热气腾腾的牛大排端上了桌。
李樱桃拿开水烫了烫勺子，递给大米：“放点汤在米饭上，更香。”
大米嚼着牛肉，舀了勺汤拌饭：“我是没什么，你能吃得下去？”
李樱桃夹了块牛肉放到米饭上，又盛了两勺肉汤倒在上面，慢条斯理地说：“它盯它的梢，我吃我的饭，井水不犯河水。”
大米低头吃了两口，还是觉得别扭，就问：“吃完了还去图书馆吗？”
李樱桃筷子一顿，抬起头看向他：“瞧我这记性，把杨瑾给忘了。”
她急忙掏出手机给杨瑾发消息：【领导，在吗？】
杨瑾回了个冷笑：【你在哪儿呢？】
李樱桃发了个定位过去：【饭点了，要不要过来吃点东西？】
杨瑾回：【不用。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找你。】
李樱桃发了个【好】，对大米说：“领导说不用过去了。吃完咱们先去买白薯，然后……”
话才说一半，声音便戛然而止。
一道黑气堪堪触到她颈后的肌肤，留下一个蚊子包大的红点。
大米倏地起身，被李樱桃拉了一把，又跌回椅子上。
“踏实吃饭。”她说着，端饭碗坐到他身边。
大米急忙扒着她脖子，恨恨地说：“有个红印，跟蚊子咬了似的。”
李樱桃梗着脖子道：“没事儿，不疼不痒的，不用管它。”
大米冲着那块红点呼了呼，咬牙切齿地说：“别让我逮着它……”
李樱桃没吭声，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瞳孔里的厉色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正在为偷袭得手而得意的墨镜男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紧接着手指融化，眼中亦是黑气缭绕。
他踉踉跄跄地奔向厕所，转眼便化作一滩污糟的血水，栽进小便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