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撑住！”
尖利且突兀的猫叫声在杨瑾耳边响起。
他想要回应，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急速下坠的过程中，他的双腿不知不觉地变成蛇尾，脸上也被蛇鳞覆盖。
他脑子一团乱麻，在挣扎无望后，干脆破罐破摔，闭上眼睛，等待粉身碎骨的一刻。
忽然，他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住，下坠速度明显放缓。
“你该减肥了。”李樱桃死死拽住白绫，将他吊在半空，“太沉，我拉不上来。”
“你行不行啊，铲屎的。”大米早已变作一头硕大的狸花猫，四肢撑在石壁，缓缓下滑。
“我手腕都要断了！”李樱桃掌心一片湿滑，根本无法将白绫抽上来，“得缓缓……”
“别缓得太久，我也坚持不住。”大米艰难地说，“就不该带他进来，太拖后腿。”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李樱桃咬了咬牙，使出全部力气，将杨瑾拽到大米背上。
杨瑾捂着耳朵，呲着獠牙，几乎要显出蛇形。
他耳鸣得厉害，眼前出现了好多张扭曲的人脸。
李樱桃瞧他这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对大米说：“你慢点向下滑，看看能不能找个入口。杨瑾被魇住了，我得帮帮他。”
大米气得“喵喵”直叫，骂得非常难听。
李樱桃使劲拍打着杨瑾的脸颊，可任凭她怎么叫，都唤不回他的清醒。
“完蛋了，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李樱桃语气沉重地说，“大米，我记得下面五百米的地方有个机关。”
大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吼道：“整个布局都被打乱了，谁知道机关还是不是原来那个。”
“是不是都要试一试。”李樱桃攥紧拳头，努力保持着冷静，“一会儿你护着财神爷，决不能让他出事。”
大米鼻头发酸，忍不住抱怨道：“真不该为那区区五斗米而折腰。”
李樱桃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揉着他柔软的皮毛，轻声说：“你别怕，天塌下来，也由我撑着。”
“那就试一把，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大米说完，后退一蹬，朝下方闪烁着红光的洞穴冲去。
落地的瞬间，大米骤然缩小，滚进李樱桃怀中，两只爪子牢牢将妖化的杨瑾卡在中间。
李樱桃把自己当成一副钢架雪车，一股脑地栽进近乎垂直的甬道。
她一路风驰电掣，与罡风一起狂飙突进。
不到一分钟，大米就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李樱桃的四肢百骸就像被大卡车来回碾压后仅存的一滩烂泥。
当一切重归平静，大米从她怀里钻出，抖了抖身上的毛，舔舐着她身上近乎干涸的血迹。
李樱桃无力说话，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干呕两下后，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大米“喵呜”两声，变回人形，将杨瑾薅到旁边的空地上。
李樱桃仰面朝天，断断续续地说：“骨头碎了……给我一点时间……”
大米面无表情地揪住杨瑾的脑袋，两只猫爪左右开弓，狠狠糊了过去。
杨瑾脸上的蛇鳞渐渐消退，露出光滑的肌肤。
他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一颗巨大的猫头冲他龇牙咧嘴。
他吓得一怔，眼角突突直跳，捂着心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米见状，不情愿地变回人脸，阴阳怪气地说：“哎呦喂，还活着呐，我以为您断气儿了呢。”
“这是什么地方？”杨瑾艰难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焦急地问，“李樱桃呢……”
话未说完，他就嗅到一股血腥味儿，目光扫过去，就看见李樱桃跟个血葫芦似的，趴在地上，没人管没人理，看起来可怜极了。
杨瑾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回头问大米：“怎么伤成这样？”
大米恶狠狠地说：“还不是为了救你！”
“救我？”杨瑾大脑一片空白，惊讶地说，“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李樱桃虚弱地说，“你别吵吵了。”
杨瑾赶紧噤声，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要输送点灵力给她。
“不用。”李樱桃费力地说，“省着点……我歇会儿就好。”
大米薅着他的脖领子，将他从李樱桃身边提开：“她让你省着点力气，别再拖后腿了。”
杨瑾被他说得脸色通红，半天才讷讷地问：“我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被个臭不要脸的暗算了。”大米皱眉看他，“我看你平时也挺老成持重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杨瑾垂下脑袋，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不怪他。”李樱桃听不下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才多大，又没经历过什么，碰上那种下作手段，能保条命就不错了。”
大米叹了口气，转身扶住李樱桃的手，不咸不淡地说：“可孩子总要长大，巨婴活不了多久。”
“那也不能揠苗助长。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李樱桃边说，边借着大米的力道缓缓坐直了身体，“骨头刚长出来，还是有点疼。你先背着我，进去瞧瞧……咱家保险柜有没有被搬走……”
大米一个激灵：“不至于吧？那地方不是只有咱俩才能进吗？”
“万一呢。”李樱桃断断续续地说，“家都偷了，保险柜撬不开，还不能搬走吗？”
大米舔了舔嘴角，怒极反笑道：“确实，是那个贱人能干出的事。”
李樱桃叹息一声，眼角眉梢尽是煞气：“我要是有他万分之一的臭不要脸就好了……”
杨瑾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你们再说什么？”
李樱桃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我们再说，一会儿可能要动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杨瑾慌乱片刻，结巴道：“跟谁，动手？”
大米回了一嘴：“也许是厉鬼，也许是怪物，也许是变态，也许是群殴。总之，准备战斗就对了。”
他回头瞧了李樱桃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别给他这么大的压力，到底是金尊玉贵的领导，万一磕破点皮儿，咱们的尾款就没了。”
“我不会再拖后腿。”杨瑾急忙表决心，“大不了就拼命，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可别。”大米戏谑道，“你死了，我上哪儿收钱去。”
“大米。”李樱桃把手搭在大米肩头，轻轻一按，“差不多行了。”
“好。”大米不再搭理杨瑾，转而将李樱桃背在身上。
李樱桃被颠了一下，喉咙里的血腥又涌到嘴里，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省着力气不说话，闭着眼，养精蓄锐。
杨瑾跟在大米侧翼，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呼吸有些急促。
过了一会儿，他快步走到李樱桃身侧，窃窃低语道：“有双眼睛在盯着咱们。”
李樱桃“嗯”了声，几不可闻地说：“保护好自己，别让我分心。”
大米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狠戾的红光，厉声说：“想看就看吧，早晚把它那贼眼珠子抠下来当球儿踩！”
“就凭咱们仨？”杨瑾自嘲地一笑，“够人家炒盘菜的吗？”
“谁说咱们仨。”李樱桃淡淡一笑，“我能指望你俩干什么？”
“别把我和蠢蛇相提并论。”大米马上回嘴道，“我可比他强多了。”
李樱桃没说话，捏着大米的肩膀笑了一声。
杨瑾担忧地说：“可你受伤了。”
而且伤得不轻，都不能自由行走。
“残血也能带走一波。”李樱桃嘴角一挑，俾睨道，“想动我，也要看看它们有没有本事。”
杨瑾感慨道：“我真没用，要是我爸在就好了，他比我善于进攻。”
说这话时，他根本不知道，他那位善于攻击的老父亲正在他头顶的土层上，面临着比他还要危险的处境。
……
话说杨臻跟在小脚女人身后，溜进大门，马上被眼前珠光宝气的大殿震得一怔。
他不记得墓穴里有这么个地方，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绕过大殿正门，面方出现一个硕大的汉白玉池子，里面满是黑褐色的液体，散发着古怪的香味。
杨臻闻到这个气味，吐了吐蛇信，差点没当场暴毙。他赶忙游到墙角，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这时，两把头的小脚女人跳进了池子，里面的液体开始咕咕冒泡。不过眨眼的功夫，小脚女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去一身血肉，悄然溶于池水当中。
杨臻瞧得心惊胆战，继续顺着墙角往前溜，然后被俩裹着白袍的干尸挡住了去路。
他抬起头，看到一座白骨祭坛矗立在眼前。
那两具干尸双臂交叉在胸口，仿佛在向祭坛祈祷着什么。
高耸的祭坛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骷髅头和人皮法器。
法器上立着十多个婴孩的头骨，每颗头骨上都插着个黑色烛台，燃烧着幽蓝的鬼火。
鬼火当中，映照出无数人脸，皆因恐惧而变得极度扭曲……
杨臻看得心惊肉跳，正待溜走，就听脑袋顶上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他抬起蛇头，被高高的穹顶上那密密麻麻的眼睛吓得一激灵。
一股不祥之感瞬间充斥全身。
下一秒，他不受控制地变回人形，体内的妖血也开始躁动起来……
杨臻扶着膝盖，大口喘息。
他觉得对方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也就无需再掩饰，干脆大摇大摆地在宫殿里穿梭。不一会儿，他就在祭坛后的帷幔下，找到一间隐秘的停尸房……或者应该叫，祭品仓库。
这是一间逼仄的暗室，里面的尸体被胡乱堆放，几乎成为小山。
杨臻仔细巡视一番，发现都是一群被扒了脸皮的尸体，有几位身上还挂着特别安全部的工作证。
他失望地叹了一声——正如他之前所料，没有发生任何奇迹，所有进来的人，无一生还。
蓦地，一股不男不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瞧瞧我看见了什么？一条修炼成人的蛇妖。”
杨臻慢慢转过身，就看到一个宫女打扮的皮俑倚在门口的台阶上，瞧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美味佳肴。
“人皮俑？”杨臻没有丝毫恐惧，歪着头说，“不对，人皮俑说不了人话。你是后天合成的？”
人皮俑懒散地摆摆手：“你倒是聪明，可惜了一张好皮囊，不知要便宜哪个小瘪犊子。”
杨臻眼睛一眯，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熏着自个儿。本座可不是一般小妖……”
“能进来这嘎嗒的，有几个省油儿灯？”人皮俑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撕开嘴上的皮肉，露出鲨鱼般的牙齿，“我变成这幅熊样前，比你还桀骜不驯。”
杨臻心里一沉，面上却露出微笑：“我看你现在驯得很，让人整服了？”
人皮俑呵呵一笑：“除了放狠话，有什么本事，也让咱见识见识……”
它猛地一跺脚，血色的浓雾便从地底冒出，将杨臻包裹起来。
“等等。”杨臻伸手叫停，“说还没唠清楚，怎么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皮俑脸上皱起一个奇怪的表情：“需要吗？”
“心情影响肉质。”杨臻一本正经地说，“你也不想塞牙，是不是？”
……
与此同时，杨瑾又一次捂住耳朵，半跪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
“你又怎么了？”大米不耐烦地放慢脚步，恨不得抬起猫爪子给他来上几下。
“我好像听见我爸的声音了。”杨瑾艰难地说，“又开始幻听，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李樱桃眉头一竖，“你要实在闲得慌，就让大米放段相声给你听。”
说罢，她按住大米的肩头：“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了。”
大米默默屈起膝盖，狰狞笑道：“你要想死，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一程。”
杨瑾抬起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嗫嚅道：“我真的听到好多声音，都是濒死发出来的……还有其他分部的同事们……她们死得好惨！”
“杨瑾。”李樱桃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这个时候，不可以胡思乱想。”
“我也想，可我办不到。”杨瑾支吾着，眼角泛起泪花，“还有我爸……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想想就慌得要命，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李樱桃揉了揉眉骨，抬手指向黑乎乎的前方：“你看，前面就是主墓室，里面有控制整座大墓的阵法。”
她唉叹一声，抱怨道：“当时就不该图省事，要是多下几重封印就好了……”
“问题是你下多少道封印他也能破呀。”大米急赤白脸地安慰道，“咱们才是苦主，登堂入室的是强盗，干嘛要为了强盗来反思自己，那不纯纯有病吗？”
“你说我当初干嘛没把他挫骨扬灰呢？”李樱桃后悔道，“打他个魂飞魄散也好。”
“还是道德水平太高。”大米眼底迸出一缕凶光，“你总是这样，嘴硬心软，做什么事情都留有余地。这回不用你动手，我来处理，看我不给他那撕成八块……”
“青阳郡主。”杨瑾突然叫了一声，把李樱桃和大米吓得同时闭了嘴。
李樱桃抬手按向他的眉心，诧异地说：“没被魇住呀？”
杨瑾脑袋一歪，看她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李樱桃手指一顿，手腕用力，敲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嘿，醒醒。”
杨瑾眨了眨眼，苦笑道：“你还真是青阳郡主，感觉变化好大……”
“你又瞧见什么了？”李樱桃一脸稀奇地问，“你这双眼睛，好像总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杨瑾捂住酸疼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同时渗出了几滴血珠，“我看到我爸了……”
就在此时，土方上层的杨臻已经从人皮俑那里套完了话。
“所以说，进来这里的倒霉蛋儿全是老天爷送进来的祭品？”
杨臻一脸不敢置信：“血月将至，魔神降临，不是瞎编出来骗人的玩意儿！”
“当然不是。”人皮俑满眼狂热地说，“末法时代已经来临，伟大的魔神罗睺将带领我们一统三界！”
说着，它瞥了杨臻一眼。
“我看你也不像舍利子成精，不如拜入魔神麾下，共襄盛举。”
杨臻眼角一垂，后退两步，轻声说：“还是算了，我对这副皮囊很满意，暂时不想换别的。”
“如若你肯归降，也不是不能商量。”皮俑踩着莲步，瞬移到杨臻跟前，嬉笑道，“主上爱才，你这副皮囊……”
不待他说完，杨臻忽然抬头，黄绿色的瞳孔射出一缕红光。
与此同时，人皮俑裂开半张脸孔，喷出一道黑气，出其不意地迷住杨臻的双眼。
电光石火间，腥臭的血雾自地底腾起，将杨臻从头到脚包裹得像颗蚕蛹。
人皮俑叉着腰，桀桀怪笑：“真香，我吃定了！”
……
土层下方，杨瑾倏地跪在地上，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疼得他闷哼一声。
李樱桃急忙去扶，却被他皮肤散发出的热量烫得“嘶”了一声。
大米见状不妙，指尖迸出一道金光，打入杨瑾体内。
杨瑾眼角开始渗血，视网膜上却出现了杨臻被困血雾，即将被吞噬的场景。
他死命地抓住李樱桃，嘴巴张张合合，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樱桃再次按住他的眉心，将一束黑气送入他的识海：“大米，给他输点真气。”
大米应了一声，按住杨瑾后心，尝试输送一些灵气过去。
杨瑾双目无神，额头上满是冷汗：“我看见……”
“别说出来。”大米及时捂住他的嘴。
“凝神。”李樱桃低声说，“你的识海都要碎了。”
杨瑾浑身发颤，用恐惧的眼神望向李樱桃。
“有些话不能说。”李樱桃果断封住他的嘴，“你不说，就不会有事。”
杨瑾牙齿打颤，眼泪混着血水流下。
“别担心。”李樱桃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会救他。”
话音未落，大米忽然打了个哆嗦，目光朝斜上方看去。
“有东西过来了。”杨瑾头疼欲裂，几乎将自己缩成一个球体。
李樱桃回首一瞥，就看到一大群怨气冲天的厉鬼朝这边涌来。
“大米，你护着他，靠边站。”
李樱桃撸起袖子，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大米将杨瑾抓到甬道旁，小心翼翼地护住。
“老虎不发威，都把我当病猫了。”
李樱桃说着，呵呵笑了起来。
大米被她毫无感情的笑声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她平静无波的语气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果然，李樱桃展开双臂，浑身上下翻滚起大邪魔特有的凶戾黑雾。
她脚尖一蹬，倏地飞到半空，愤怒地吼出最短，也是最有效的咒：“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