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到血浆飞溅的场景。他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没什么可吐，难受得生不如死。此刻的他，就如一缕无助的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蜘蛛大军如推土机般平过村庄，所有的活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变成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干尸……
正在此时，一道幽蓝的火光从天而降，杨瑾抬起头，恰好看到燕子那张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抹大仇得报的喜悦。
阴风呼啸着从他体内穿过，火势愈发厉害，很快就将整个村庄点燃，形成了一片黑色的火海。
火海之中，一头小老虎猛地冲出，追着大蜘蛛撕咬……
杨瑾很快意识到，那不是什么小老虎，而是狸花猫，是大米，是他的战友！
“那会儿我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但身体还是动弹不得。”杨瑾说，“而这时，大蜘蛛的脑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悄悄绕到了大米背后……”
大米似乎没有察觉，还在捯着大蜘蛛的六个脑袋。
大蜘蛛的身躯被锋利的猫爪抓出好几条血痕，里面冒出十多只活人的眼珠，阴森森地盯着不远处的杨瑾。
杨瑾被看得汗毛直竖，眼前又是一阵眩晕，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几乎同时，他看到那黑影化成一只巨蝎，狠狠地蛰了大米一口。
大米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猫叫，转头就是一爪子。
巨蝎吃痛，怒喝一声，化作一道乌光钻进恶蛛体内。而那恶蛛趁此良机，一口咬住大米的脖颈。巨型狸花猫“喵嗷”一声，发出一团刺眼的白光，朝东边山脚飞去……
“我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然后就看到好多腐尸朝我扑来……”杨瑾急促地喘着，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大米被咬得不轻，应该跑不了多远。”
李樱桃木着脸，拧紧眉头，散发着压迫力极强的煞气。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东山脚下。
李樱桃放出神识，没有发现大米的行迹，只看到了地上有滩黑褐色的血迹。
杨瑾把手放到血迹上，尝试着感应了一下，摇头道：“不行，我的感觉好像失灵了。”
李樱桃压根就没指望他能找到，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抬眼望向天空。
杨臻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将站在李樱桃身后的儿子拉到自己身侧。
杨瑾不明所以，对他爸投去询问的眼神。
杨臻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李樱桃撮了下手指，变出一朵黑莲花，又吹了口气，黑莲骤然变大，朝西北方飞去。
一行人跟在黑莲后，很快找到一间废弃的瓦房。
瓦房后的水井边，狸花猫状态的大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光滑的皮毛上全是已经凝固的血块。
李樱桃飞扑过去，小心地将猫咪抱在怀里，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大米的耳朵动了动，却没能睁开眼睛。
李樱桃疼得心都要碎了，直接划破手掌，将自己的血液灌进他嘴里。
杨瑾闻到血腥味后如梦初醒，也召出青竹杖，想要过去帮忙疗伤。
杨臻再一次拉住他，低声说：“少爷，看看情况，别添乱了。”
杨瑾转过头，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您能别管我了吗？”
杨臻像看傻子似的看他：“我让你别去添乱，是为你好。”
杨瑾深吸了两口气，没搭理他自作聪明的爸爸。
这时，大米掀开了眼皮，喉咙里发出夹子似的“呜呜”声，像是撒娇，又好像是倾诉他的天大委屈。
李樱桃轻声细语地哄着，一边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一边恶狠狠地说：“放心，我会给你出气。谁伤的你，我定要他百倍奉还。”
大米柔弱地哼唧了几声，蹭着她的手指撒娇。
其实他的伤口只是看上去吓人，并没有伤到筋骨，而后被咬的毒素，在大米眼里也跟脏口没什么区别，只要稍微清理一下就没事了。
那刚刚的奄奄一息又是怎么回事？
杨瑾纳闷地看着撒娇的小猫，非常识趣地没有开口询问。
杨臻暗暗松了口气，觉得儿子还没有傻到家。
李樱桃给大米处理好伤口，扭头问：“车还在吗？”
杨瑾一愣，摇头道：“我不清楚。”
杨臻皱眉道：“不如出去看看。不过隐藏在幕后的BOSS应该不会让咱们轻松地离开。”
李樱桃点点头，把大米捞进怀里，同杨家父子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非常平静，李樱桃气场全开，没有任何小怪胆敢露头冒犯。
杨瑾很快找到来时开的那辆越野车，只是不知何时，车上落了一层厚厚的泥灰。
杨臻上前看了一眼，心跳如擂鼓，却还强装镇定地说：“全是虫卵。”
李樱桃抬手射出一道乌光，将车子冻住。
“樱桃。”杨瑾踟蹰着叫了她一声，“这车咱不要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离开？”李樱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说了什么笑话，“离开这儿去哪儿呀？”
“当然是上高速，回北都。”杨瑾直眉楞眼地问，“你脑子也不灵光啦？”
“你眼睛出气的么。”杨臻轻轻弹了他后脑勺一下，“还是说，脖子上扛的是个水球？”
杨瑾不满地瞪向他。
“我早就跟你说过，少说话，多干活，没本事就往后稍，丢脸不可怕，别给人拖后腿。”杨臻鼓着眼睛，爹味儿十足地训儿子。
李樱桃到底顾忌领导的颜面，对杨瑾说：“你过来。”
杨瑾走过去：“干嘛？”
李樱桃一手搂着大米，一手点了点他的眉心：“你没发觉吗？”
杨瑾一脸雾水地问：“发觉什么？你能不能别打哑谜，有什么直接说。”
“你不但是相柳后裔，还有巫族血脉。”李樱桃说着，目光转向杨臻，“恭喜，他觉醒了上古巫族的血脉。”
杨臻一点没觉得喜，反而担忧地说：“不是好消息，尤其是眼下这时候。”
杨瑾茫然地问李樱桃：“什么巫族血脉？我怎么没感觉？”
李樱桃冲杨臻挑了下眉头：“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杨臻一脸尴尬地说：“别说他了，我也不清楚。”
杨瑾拽了拽李樱桃的胳膊：“你把话说清楚，巫族血脉能干什么？”
“觉醒后的巫族血脉可以开启天眼，透视六道轮回。”李樱桃耐心解释道，“个别力量强大的，还能直接使用溯回咒，看穿一切虚妄……”
“听着挺好的。”杨瑾苦笑着打断她的话音，“可我不行，我根本就没有……”
“你可以，你只是刚刚觉醒，不会使用而已。”李樱桃淡淡地说，“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杨瑾问了一句，稍微停顿了一下，小声说，“难不难？”
“就他那榆木脑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杨臻瞪了儿子一样，转头对李樱桃说，“他还小，不如我来吧……”
“爸！”杨瑾又气又急地吼了一声，“别听他的，我可以。”
大米被两人吵得掀开眼皮，“咪呜咪呜”地叫了几声，小爪子扑腾着扒拉李樱桃的头发。
李樱桃低头亲了亲他毛茸茸的小脑壳，抬眸对杨臻说：“你放心，他不会有危险。”
杨瑾站到她面前，坚决地说：“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李樱桃无奈地说：“还真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事儿。”
杨瑾瞪起眼睛：“为什么？”
杨臻忍不住插嘴，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巫族传承是咱山里的石头，想捡就捡的吗？想要得到，必先付出代价！”
杨瑾眉头一竖，反驳道：“我不怕付出代价！”
杨臻怒极反笑，抬手就要掐晕他，省得他没完没了的闹腾。
李樱桃赶紧拽了杨瑾一把，不悦道：“说归说，别动手。”
杨瑾叉着腰，躲到李樱桃身后：“爸，您能不能成熟点，我长大了。”
杨臻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李樱桃：“您能保证他安然无恙？”
李樱桃点头：“当然。”
杨臻还是有点不放心：“不会有其他后遗症？”
李樱桃摇头：“不会。”
杨臻沉默一会儿，十分隐晦地问：“那个代价……”
“我买单。”李樱桃干净利落地说，“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没了。”杨臻放下了悬着的心。
“你买单？”这次换成杨瑾不干了，“我不需要。”
“你不用担心我。”李樱桃平和地说，“倒是你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完全觉醒的力量？要知道，血脉传承不亚于脱胎换骨，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杨瑾想了想，郑重点头道：“我准备好了。”
李樱桃“嗯”了一声，低头哄着大米，让他到杨臻身上待会儿。
大米不干，哼哼唧唧地爬到她脖子上，当起了猫围脖。
李樱桃拿他没办法，只好驮着背，摊开双手，召出两朵黑莲，升腾到半空。
不远处，一袭黑袍的白夜来悄然出现。
他身后，是西装革履的齐佳图呼。
“她怎么会拥有黑莲之力？”白夜来震惊地问道，“你和她，究竟谁才是……”
“当然是我。”齐佳图呼微笑着说，“很快，就只有我一个。”
李樱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朝齐佳图呼这边看来，然而并没有发现异样。
她将手指按在杨瑾眉心，缓缓道：“你顺着我的力量，尝试打开天眼。”
杨瑾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着，不由自主地惨叫一声，片刻后，他的四周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放松点。”李樱桃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应。”
杨瑾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他感觉身体在不断陷落，耳道里像进了什么东西，痒得要命。
“别挠。”李樱桃死死攥住他的手，“进入溯回通道了。”
杨瑾咬着牙，坚持一动不动。
李樱桃继续说：“快到最后了，你坚持住。”
杨瑾只觉口鼻中全是恶臭的淤泥，憋得他喘不上气，五脏六腑里充满了刀绞般的疼痛，眼前也冒出了许多黑色的星星。
不过一分多钟，杨瑾就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回真正的生不如死。
杨臻对儿子遭受的痛楚有些心疼，幽幽地叹了一声：“早说你受不了，还非要逞强。现在傻了吧，开弓没有回头箭。”
杨瑾听不见他爸的碎碎念叨，耳朵里响起了鸣笛般的声音。
李樱桃蓦地按住他的后心窝，打进去一枚清心符。
杨瑾顿感呼吸顺畅，他慢慢睁开眼，又被眼前的白骨花海吓了一跳。
“假的。”李樱桃在他身后说，“这里是阵眼，你千万稳住心神。”
杨瑾侧过头，便看到李樱桃嘴角渗出一缕血痕，马上说：“你流血了。”
他话音还没落，大米就抬起小脑袋，舔干净她嘴角的血渍。
李樱桃哄孩子似的哄着大米：“我没事儿，就当是上火，一会儿就好。”
杨瑾轻轻道：“这本该我付出的代价吧。”
李樱桃短叹一声，笑道：“风险均摊，都在可承受的范围内，是最好的结果……你身体还能撑住吧？”
杨瑾摸了摸胸膛，难得坦诚地说：“心口还有点憋闷，身体不是很舒服。”
李樱桃点点头：“没关系，正常现象。适应了就好。”
说话间，灰暗的花海中出现了一间黑色石头屋。
屋里，女孩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杨瑾与李樱桃听到这个声音，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
然后，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一个大腹便便的黑胖男人提着裤子从门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言语既下流又恶毒。
李樱桃的目光倏然阴冷起来。
杨臻走上前，冷声道：“我总算明白，为何那阵法有这般威力了。”
李樱桃轻叹着推开石屋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血迹斑斑的木板床。
床板上放着一个破布娃娃，两只眼睛被涂成红色，十根手指残缺不全。
“杨瑾，我需要你的帮助。”李樱桃转过身，声音有些发颤。
“好。”杨瑾痛快地答应下来。
李樱桃一只手覆盖住他的眼睛：“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马上告诉我，不要勉强自己……”
“别啰嗦了，我承受得住。”杨瑾咬着嘴唇，攥紧了拳头。
李樱桃把另一只手伸向床板上的布娃娃。
通过杨瑾的天眼，她看到了布娃娃，不，应该是燕子小姐的一生。
燕子出生那天，她的亲生父亲就因醉酒被车撞死，她与母亲一起，被父亲的兄弟们赶出家门。后来母亲再嫁，继父是个变态，每天喝得醉醺醺，不是打母亲，就是对她动手动脚。在她七岁那年，那变态终于忍不住，将她拖进了放柴火的小屋……
她知道母亲就在外面，可无论她怎么哭喊嚎叫，那女人也没有冲进来救她。
燕子很绝望，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活在那样的炼狱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继父玩腻了女孩，就把她卖给了别的男人，自己在门口数钱。燕子妈受不了男人的折磨，伙同另一个男人杀死继父，将他扔进了山坳的粪坑。
就在燕子以为自己终于获救之际，更绝望的噩梦来临了——她被亲生母亲卖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做媳妇。
那老光棍也是个心里变态，对她多番凌虐，甚至做起了同她继父一样的买卖。
燕子终于活不下去了，她捅了老光棍一刀，连夜逃出村子，失足掉下山涧。
就在她重伤弥留之际，她看到了她的天神。
“白夜来。”李樱桃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哪儿都有你！”
白夜来是个冷心冷肺的魔物，从来不爱多管闲事。偏偏濒死的女孩以貌取人，觉得长得这么好看的一定是神仙，就拼命爬到他脚下，祈求来生不再当人，不再受罪。
白夜来觉得这丫头挺有意思，便停下来看了看，顺便搜了个魂，知道了女孩的遭遇。
白夜来虽然坏，但对于这种侮辱女性的事情还是比较有正义感的，于是问道：“你想报仇吗？”
只剩下一口气的燕子挣扎着抬起头，一双扩散的瞳孔里满是恨意：“想，我想！”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死后，变成厉鬼，报仇！”
白夜来嗤笑一声：“人死之后，会有阴差来勾魂，将你送入黄泉，到时候孟婆汤一灌，谁知道下辈子是鸡还是鹅。”
燕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满是污泥的脏手，祈求道：“求求你，帮帮我……”
“帮你？”白夜来冷漠地说，“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燕子眼里的光熄灭了。
白夜来却在此时弯下腰，玩味地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你想要我帮忙，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明白吗？”
燕子脑子一片混沌，喃喃重复道：“代价……”
白夜来见她快不行了，抬手将一只虫子送进她体内：“我帮你报仇，你把灵魂献祭给我。”
燕子不明白什么叫献祭，只知道她又活了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我愿意。”
白夜来见她懵懵懂懂，便“好心”的解释了一句：“献祭之后永无轮回，你也在所不惜吗？”
“只要能报仇。”燕子眼中泛起一股狠劲，“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早就毁了，什么都没有，只要能报仇，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白夜来伸出手，将她从淤泥中拽了起来：“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我身边，替我办事吧。”
燕子痴痴地看着他那张俊雅的脸庞，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小声说：“是，神仙哥哥。”
杨瑾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李樱桃赶忙切断联系，轻轻抚着他的背：“深呼吸，杨瑾，深呼吸，别胡思乱想！”
杨瑾浑身发颤，冷汗顺着鬓角滑到肩膀：“为什么会有那样恶心的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李樱桃平淡地说，“不过跟这些人比起来，白夜来都看上去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难怪燕子会……”杨瑾捂着心口，大口喘着粗气，“别人暂且不论，为什么连她的母亲都要那样对她？为什么呀？”
一直默不作声的大米忽然口吐人言，非常不客气地说道：“不是每个父母都爱他们的孩子，你觉得奇怪，是因为你命好。”
杨臻赞同地补了一句：“这就叫幸存者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