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祖？杨瑾？”杨臻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浑浑噩噩的儿子，“你是说他可能是相柳……”
话说一半，迷迷糊糊的杨瑾就提起左手，掐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法诀，又抬右手指向地面，嘴里嘀咕着奇奇怪怪的音节。
霎时间，青光充满整间地窖。
潮湿黑暗的空间立刻显现密密麻麻的鬼影，阴惨惨地盯着他们三个能喘气儿的活物。
大米一眼扫去，发现这些鬼影大多残破不全，有些甚至连形状都没有，只剩一团黑乎乎的雾气。
“是人蛊傀。”他唇角勾勒出一抹冷酷的弧度，眼中泛起阵阵杀机，“果然没找错地方，入口就在这边。外面这些都是‘废品’，真东西在里面。”
“搞这么多人蛊傀，莫非是要炼制蛊王？”杨臻眉头紧锁，不敢置信地自语道，“不过那种传说中的邪物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大米皱着眉头，反问道，“你感觉到什么吗？”
杨臻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摇头说：“没有。”
他停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没有，才更不对劲。这里死过那么多人，不该这么干净，除非……”
“有东西把煞气和怨念当成食物，吞进了肚子。”大米接茬儿说下去，“现在李樱桃不在，我不知道能不能止住那脏东西，不如你先带杨瑾出去，能跑一个是一个。”
“没必要了。”杨臻指着杨瑾，面色古怪地说，“你看他身上的光。”
大米看向杨瑾，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是巫？！”
此时，杨瑾身上散发着耀眼却不夺目的青绿色光芒，仿若春日里的暖风，令万物生发，欣欣向荣……这些光芒穿过阴冷的魂魄，却未伤其半分，反而融掉了捆住它们的枷锁，使可悲的灵魂挣脱束缚，飞往天际。
大米似笑非笑地说：“呦呵，父母两边的血脉同时开大，简直成了人形外挂。”
杨臻脸上却没什么喜悦之色，反而忧心忡忡地说：“我倒宁愿他平凡一些……”
正说着，杨瑾脚下的土地突然陷落，他也跟着掉了下去。
杨臻与大米扑上前，正要施救，就看到杨瑾仿佛被什么东西托住，缓缓从坑底升了起来。
“蛇尾。”杨臻吞了口吐沫，蹿到嗓子眼的心脏总算回归了原位。
“人首蛇身。”大米惊呼一声，“他这不是返祖，是变异了吧！”
“管他返祖还是变异，都是我儿子。”杨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过确实要把训练的事儿提上来了，力量再大，心性不定也不行……”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褐色的泥土里多出几根泛黄的骨头，骨头缝里，爬出几条刚刚孵化的幼虫。
杨瑾打了个响指，就见一阵青光掠过，无论骨头还是幼虫，都化成一缕黄沙，混进了泥土当中。
自由了的亡魂们化作一串灰色箭头，为杨瑾指向东北角的某处。
杨臻和大米同时拍出一掌，土石飞溅，一个黑洞洞的暗门显露出来。
“好臭。”杨瑾干呕两声，从玄妙的状态里清醒过来，蛇尾重新化作双脚，差点栽在地上。
大米回头看了他一眼，询问道：“还能动吗？”
杨瑾蹲在地上缓了一小会儿，慢慢说：“可以。里面是阵眼，有很可怕的东西在守着。”
大米看了杨臻一眼，率先弯腰钻了进去，随即就感觉脚下软塌塌的，低头一瞧，发出诡异的冷笑：“我说怎么跟踩了狗屎似的，原来是人皮，也不嫌恶心。”
杨臻跟在他身后，嫌恶地说：“皮子上好多虫卵，看样子这里便是蛊窝。”
杨瑾最后一个进去。
他垫着脚，恨不得从人皮上面飘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自觉地被无休无止的怨念侵扰，一个不留神，掌心突然有些痒，仿佛是什么虫子钻了进去……他低头一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眼珠，正盯着他打转。
杨瑾吓得“嗷”了一声，将眼珠子抛了出去。
大米一抬手，将那玩意儿夹在指缝里。
阴风扫过，众人耳边又响起了类似女人的呜咽声。
大米捏着眼珠子瞧了瞧，对杨臻说：“这可是个新鲜玩意儿。”
杨臻瞅了瞅，有些阴沉地说：“看着像肉灵芝的磨子，莫非这地方还长了太岁？”
大米嘴角微翘，摇晃着手指道：“不是太岁，这玩儿意叫眼蛊，可以探行踪，知隐秘，在过去是极难得的宝贝，据说需要一百个健壮小伙子的心脏和眼睛才能炼制出来。”
杨臻回头瞄了一眼不在状态的儿子，含含糊糊地问：“那怎么找上他了？”
大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东西你要吗？不要我就毁了。”大米嫌弃地叹了口气，“现代社会，有摄像头和追踪器，谁还要这种恶心巴拉的东西。”
杨臻“唉”了一声，伸出手：“别浪费，给我，我要。”
大米随手把眼蛊抛给他：“我跟你说，这东西需要血养，老费劲了。”
杨臻美滋滋地将眼蛊扔进岫玉瓶里，乐呵呵地说：“没事儿，我养得起。”
杨瑾差点没被恶心吐了，说什么也不肯走到他爸身后。
“瞧你那点出息。”杨臻嫌弃地拍了他一巴掌，既然听见前方传来滴答答的水声。
五分钟后，一猫两蛇来到一个人造水帘洞前。
“这地方可真邪乎。”杨臻感叹道，“杨瑾，打起精神来。”
杨瑾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打着哈欠说：“我感觉特别累，想睡。”
杨臻扣住他的手腕，眉头一皱：“要不我先带你出去？”
杨瑾一个激灵，马上来了精神，甩开他的手道：“用不着，我就在这里。”
他抬手指向水帘洞：“我刚刚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杨臻吓得一哆嗦，连忙把手按在他后脖颈子上。
大米急忙冲他眨了眨眼，他才没把儿子再次捏晕。
杨瑾倏地躲开他，挪到大米身后。
大米在上衣口袋里摸了半天，尖叫道：“我珠子呢？”
杨瑾忙问：“什么珠子？”
大米搓着手道：“昆仑玉珠，测试邪气用的，一袋子全没了，连个响儿都没听着！”
杨瑾深吸一口气：“没珠子换别的不行吗？”
大米犹豫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个金色虎头铃：“纯金的，老贵了。”
杨瑾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坏了我包赔。”
大米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点头道：“得嘞，您擎好吧。”
说罢，他摇动了手中的金铃铛。
随着铃声的起伏，水帘如幕布般缓缓拉开。
十三个红衣小女孩倒吊在一株奇怪的藤蔓上，露在外面的肌肤刻满了血色的铭文。
大米沉默着走过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叹息道：“蛊女降阵，好大的手笔……”
“蛊女降阵？！”杨臻大惊失色，忙把傻儿子藏到身后。
杨瑾好奇地探出脑袋，纳闷地问：“什么是蛊女降阵？”
不等杨臻开口，大米抢先回答道：“你可以理解为母子煞的超级变种。”
“就是以七岁上，十一岁下的女童为母体，与虫蛊结合，在阴极之地产下虫卵，再以阴煞阵为蛊鼎，献祭蛊女血肉魂魄，供养初生的蛊虫。”杨臻低声解释道，“蛊虫长到七岁，便可入阵厮杀，活下来的那个，就是蛊王。”
杨瑾听得浑身发抖，冷汗涔涔：“那这些女孩都是被抓……”
“应该是被卖之后，自愿献祭的。”杨臻及时打断他，加重了“自愿”的语调，“你要知道，那个年代和现在不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女孩子的命更是贱如草芥。”
“这倒是。”大米随声附和道，“尤其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什么都不懂，稍微编个好听点的故事就会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的灵魂。”
杨瑾听得想吐，看向女孩尸体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悲悯。
大米在里面转了一圈，眼神变得有些恐怖：“蛊王不见了。”
杨瑾眼角微颤，假作镇定地问：“那个燕子会不会就是蛊王？”
大米摆摆手，沉沉地叹了一声：“不会。”
杨瑾又问：“为什么？”
杨臻拽了他一把，低声道：“蛊王是公的。”
杨瑾讪讪闭上了嘴。
杨臻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菜色地说：“会不会是齐佳图呼？”
杨瑾惊呼：“又是齐佳图呼！”
大米冷笑道：“齐佳图呼可比蛊王毒多了。”
杨臻沉默半晌，喃喃道：“一个白夜来尚且不好对付，要是再加上齐佳图呼，咱们的胜算……”
“哎呦。”杨瑾突然捂住脑袋，半跪在地上。
他眼前闪过一些纷杂的画面，耳边似乎响起了李樱桃的声音。
他动了动嘴唇，眼前倏地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杨臻眼疾手快地将他捞在怀里，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杨瑾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神识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落入一个黑漆漆的，充满炙烤的地方。
他迷迷糊糊地望向四周，伸出手试探了几下，耳边又响起了女孩抽泣的哭声。
“樱桃？李樱桃？”杨瑾轻轻唤着李樱桃的名字，随即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语道，“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哭。”
虽然声音很像，但绝对不是李樱桃。
在杨瑾的印象里，李樱桃是个粉身碎骨都不吭一声的狠人，怎么可能会哭得这么伤心！
一定是妖魔鬼怪的诡计，想要引他上钩。
他又不是傻鱼，才不会上当受骗！
哭吧，爱哭多久就哭多久。
杨瑾拿定主意，稳住了心神。
渐渐的，哭声没了，那声音又开始学着李樱桃的腔调叫起：“娘。”
杨瑾更觉好笑，他一动不动，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又继续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多久，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好像在喊“师父”。
杨瑾浑身一震，本能地寻找声音来源，可就在这时，声音倏地消失，他脚下的温度更是急剧飙升，跟预热了十五分钟的空气炸锅似的，烫得他直跳脚。
“别乱动，别乱想，凝神静气，保持怀疑。”
熟悉又虚弱的声音在他耳畔悄然响起。
“你听着，我出了点小问题，能解决，你帮我安抚好大米，不要担心我……”
这是李樱桃，纯的李樱桃。
只有她，才会在危难时刻把所有责任扛到她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你在哪儿呢？”杨瑾问，“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被一道飓风卷了起来，带着火星子的气流覆盖到他的身上，令他无法呼吸。
李樱桃仿佛看到了他的囧境，努力把破解之法传递给他：“听我说，五蕴诸法，因缘和合，虚妄而生，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杨瑾依言而行，放空大脑，终于得到片刻喘息之机。
“这儿是无意识界，胡思乱想会被吹得魂飞魄散。”李樱桃声音发颤，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一会儿有另一道飓风过来，你别怕，冲进去就能出去……”
杨瑾听她声音越来越虚弱，不禁担心起她的安危：“你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樱桃略微迟疑了下，说了实话，“被囚禁了。”
“囚禁……”杨瑾心里一慌，身上又开始冒火：“囚哪儿啦？”
“齐佳图呼……”李樱桃话还没说完，气息便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赤红的飓风。
杨瑾别无选择，只得把眼一闭，把心一横，一头撞了进去。
与此同时，杨臻已经开始给儿子嘴里灌药了。
所有能唤醒的法子他都试了一遍，可杨瑾就是毫无反应，简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杨臻心里头发怵，只好求助于大米：“你有什么办法让他醒过来吗？”
大米揉了揉太阳穴，摇头道：“暂时没有。你先别动他！”
说话间，杨瑾的脖子突然红得发紫，肿起了一大片丘疹，看上去好像刻了某种符文。
大米眼神一闪，抬手扯出他脖子上的莲花玉印。
杨瑾猛地睁开眼睛，急切地抓住大米的手，断断续续说：“李樱桃，被齐佳图呼囚禁……在无意识界，快去找……”
“无意识界？”大米死死攥住莲花玉印，陡然站起，怒喝道：“齐佳图呼！”
……
黑暗中，李樱桃吐出一口鲜血，仿若大梦初醒。
她的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五脏六腑仿佛被千刀万剐，稍微动一下，就疼出一身冷汗。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缓了一会儿，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耳边响起锁链撞击的声音，随后，四肢和前后心一块儿传来锥心刮骨般的剧痛。
李樱桃憋着的一口气难以为继，只好重新趴下，慢慢摸了摸离手最近的胸口——那里有颗楔子模样的木头物件，正狠狠地钉在她的骨头缝里。
“不愧是你，够狠够毒。”李樱桃惨笑着，用更狠的力道将楔在心上的钉子拔了出来。
“啧啧，够狠的，多疼啊。”
阴暗的角落里，白夜来幸灾乐祸地看向身侧的齐佳图呼。
“我觉着你困不住她。”
齐佳图呼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天呐，宁可扭断手脚也要摆脱禁锢。”白夜来戳了戳齐佳图呼的肩膀，“就这么个宁折不弯的玩意儿，不杀还留着过年？”
齐佳图呼淡淡笑了笑，阴森的目光中多了两分温柔的神采。
“无妨。”他轻声说，“我们需要的，也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废物。”
白夜来嗤笑一声：“问题是你真能拿捏得住她吗？她跟你我，从来不是一路人。”
齐佳图呼冷酷而强势地说：“我想要的，从未失过手，无论是谁。”
白夜来嘴角一挑，玩笑般地说：“行吧，祝你玩儿的愉快，我先撤了。”
“等一下。”齐佳图呼叫住他，将一个红色水晶瓶交给他，“给洛雪莹的，你看着她吃下去。”
白夜来接过水晶瓶，掂量了一下，皱眉道：“这还没卸磨呢，怎么就要杀驴了？合适吗？”
齐佳图呼面不改色地道：“谁说我要杀她？这可是好东西，让她短期内就能提高三五个境界，她该感激涕零才对。”
白夜来呵呵两声，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齐佳图呼等他彻底离开，慢吞吞踱步到李樱桃面前。
李樱桃此刻浑身是血，疼得麻木，甚至感觉不到身体里的黑莲之力正缓慢流逝。
齐佳图呼点上一支人油蜡，拍了拍巴掌。
李樱桃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庞，冷声道：“齐佳图呼，别给脸不要脸！”
齐佳图呼低低笑了起来，用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亲密语气说：“你这熊脾气就不能改改？每次我想好好跟你说话，你总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李樱桃气得浑身发颤，嘲讽道：“你绿茶成精吗？这种恶心的话也敢说出口？齐佳图呼，要杀要剐随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咳咳……”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阵夹杂着血花的咳嗽打断。
齐佳图呼凑到近前，钳住她的下巴：“青阳，我早跟你说过，人在屋檐下，要学着会低头。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用不着好处，我痛快就行。”李樱桃有气无力地说，“有本事，你再杀一回。”
“我清楚你的打算。”齐佳图呼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我不会杀你，只会一点点捏碎你的骨头，直到你听话为止。”
李樱桃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边咳血，一边大笑：“落在你手里，我就没打算全须全尾的出去……有什么手段，你尽管用……”
她说着，脑袋倏地失去支撑，无力地磕在地上。
齐佳图呼拨开她鬓角的碎发，忽地笑了一声：“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耗。”
李樱桃闭着眼，不搭理他。
“我知你心里恨我，当年那件事，我做得确实有欠考虑。”齐佳图呼无奈地叹了一声，温柔滴说，“伤害到你，我很抱歉，所以我后来极力弥补，就是希望你能……”
“你快打住吧。”李樱桃实在忍不住，开口截断了他的狡辩，“你是什么东西，我很清楚……当年是我技不如人，输了也无话可说。所以，别跟我来虐恋情深那一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只觉得恶心……你想要的，在我死的那天就没了，也算我扳回一局，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不是一场空，现在还不好说。”齐佳图呼收敛起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你没有发现，你和我越来越像了吗？”
李樱桃趴在地上，慢慢积蓄力量。
“这里是我的地方，你逃不掉，别白费力气了。”齐佳图呼懒洋洋地说，“不如好好想想同我合作，我不会让你再吃亏。”
李樱桃闷哼一声，毫不示弱地讥讽回去：“得了吧，上次弄死我不过瘾，还想吃干抹净？我告诉你，出不去就出不去，大不了干耗着……早晚有一天，我要拿你的头骨，当木鱼敲！”
齐佳图呼不怒反笑：“行啊，我等着。”
说着，他手指一弹，原本悬浮在山洞拱顶上的符咒骤然炸开，无数黑色的光晕倏地没入李樱桃体内，不消片刻，她眼珠子泛红，暴虐的煞气几乎将她的内府搅碎。
浑浑噩噩间，她被再次扔到无意识界，又一次承受无限轮回的痛苦。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能再遇见杨瑾。
杨瑾！
混沌中的李樱桃一个激灵——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她的莲花玉印就在杨瑾身上。
“好人有好报，师父诚不欺我。”
李樱桃嘴角一挑，一个计划浮上心头。
齐佳图呼，你怎么也想不到，我还留有后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