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其实很早就来到顶楼了,她一直都站在阴影中,所以当任萧艾踏上顶楼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任萧艾站了多久,她便看了多久。她看着她犹豫地探脚,收回,站在原地发呆。
今夜的月亮似乎还未睡醒,略显昏暗的月光侵蚀了叶初本就有些朦胧的视线。
十一月的风有些凉,她穿的单薄,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背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怕惊到她。
虽然,她很好奇任萧艾在想什么。
终于,眼前的女人动了,她活动了一下双腿,踩上了顶楼的边缘,叶初因为她的动作屏住了呼吸,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听到她微微的叹息,看到她熟练地点燃了一根烟。淡淡的烟味随着风扑洒到了她的脸上。
她知道,她该出去了。因为她明白,眼前的女人一旦将烟抽完,就会像她手中的烟蒂一样,坠落。她不能,也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场景。
情绪在慢慢地从她的身体中流逝,月光洒落在顶楼,满莹莹的,而身前的人,却空荡荡的,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消散开来。
于是,她连声音都放得很轻,怕一不小心就将她的灵魂逼离躯体。
“好巧啊。”是她的开场白。
小心翼翼的夜色掩盖了多少词不达意,把说不出口的心声都藏进了顶楼的风里。
她看到眼前的女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看到她微微地侧过头,似乎是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那一瞬间,叶初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走出去,她要让这个女人记住她的脸,哪怕她最终还是选择自杀,她也想要任萧艾记住她,叶初的脸。
毕竟,她为数不多的疯狂,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她就这样盯着任萧艾的侧颜,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走到离任萧艾一米距离的时候,她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好巧啊,你也是来跳楼的吗?”叶初没曾想眼前的女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发觉背对着自己的女人根本看不见她的一举一动,便开口说了句:“不是。”
她的声音淡淡的,随风飘到了叶萧艾的耳朵里。
叶萧艾看了看手中的香烟。好像,死之前,有人说说话也挺好。她向右微微地侧了侧头,问道:“所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顶楼上来的呢?”
叶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向前走了几步,在任萧艾的右后侧停了下来。
“为什么寻死?”
任萧艾听到她的问题后默默地摇了摇头,吸了一口已经燃了半截的香烟。顶楼的风好大啊,吵吵闹闹风风火火地刮来刮去,烟燃的也这么快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因为,曾经有个人也从这里,我的眼前,跳下去了。”叶初说着,指了指任萧艾站的位置。
任萧艾没预料到这样的回答,她也无意揭人伤疤,显得有些慌乱:“抱歉,我…”
“所以,为什么寻死?”叶初没有等任萧艾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烟,快燃尽了。
“因为,我好平庸啊。”叶初因为她的回答怔了怔,她看到眼前的人抬手抽了一口烟,看了一眼烟头。
她知道,任萧艾要扔掉烟头了。
她有些急了:“我叫叶初,你叫什么名字?”
任萧艾因为她的又一个问题,停掉了想要扔烟头的动作。
“何必在乎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呢。”
“一千万。”
“什么?”任萧艾完全搞不懂身后的女人想要干什么。
“一千万,我买你的命。”
噗嗤,任萧艾笑出了声,月光下,叶初侧头便看到了任萧艾含笑的眉眼,和微微上扬的嘴角,美得不可方物。
任萧艾来了兴致,扔掉了烟头,踩灭。她好像很久没见到这样有趣的人了。
“叶小姐,我不是傻子。”
“我知道你不是。我是叶氏集团的董事长,叶初。”
原来如此,叶氏集团,江城的龙头企业,她听周芷若提过的。未曾想董事长是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但是再怎么有钱,花一千万买一个陌生人的命未免有些太过离谱了吧?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任萧艾沉默了片刻,说道。
“救赎。”
“曾经有个人就在我的面前,从这里,你站的位置这里,跳了下去,我好不容易走出来,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我面前跳下去,却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救赎你,也是救赎我自己。”叶初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就好像在讲其他人的故事一样。
她不知道任萧艾会不会相信她这听起来格外“狗血”的故事,但是,只要能够留住她的性命,她愿意,哪怕一点点剖开自己的伤疤,完成这道证明题。
只是,她并没有说实话,她从来就没有走出来过,又或者是,她根本不想走出来,她只想一直站在那片阴影中。
她只是没有必要在一个本就脆弱的人面前曝露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
太阳要温暖别人不过举手之劳,模仿太阳试图照耀别人只是在消耗自己。
叶初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而且,身价千万的你,也不再平庸了。相反,你成为了一件奢侈品,不是吗?”
奢侈品,多么好的比喻啊。她任萧艾的一生不就是为了摆脱平庸而活的吗?她曾经有机会的,被她父亲毁了。那现在的这次机会,她要捞捞抓住吗?
她犹豫了,她想到了保险赔的钱,她父母的命,只值10万,两条命,10万。而现在,有人拿出一千万要买自己的命,那是一千万啊,多少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诱惑啊。
她就像被放在兜里的耳机线,自作主张地,肆意妄为地把自己扭成了一团死结,又因为不那么珍贵,甚至没有人会愿意费心力来开解。
众人皆苦,唯有自渡,她等不来自我的繁荣,却等来了一份拯救。
她好像又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自己,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过平凡的人生了?她是不是有机会勇敢去追寻周芷若的步伐了,她是不是终于可以鼓起勇气,对她说一声,我爱你了?
原来遗憾比绝症更难抗争。
叶初的话,她选择相信,因为她深知其中的挣扎。
毕竟,世人皆难逃命运的捉弄。
这世界上痛苦的,正在或曾经遭受痛苦的人太多了,总不能因为没有看见伤疤,就判定他人一生幸福。
“好,我答应你。”
任萧艾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她在笑,如果别人知道了有人用一千万打消了自己寻死的念头定是会嘲弄她世俗、物质、庸俗。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她总该抓住人生中为她停留片刻的幸运吧。
“那你要不要先下来?”叶初松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顶楼的风变大了,吹得任萧艾的黑色大衣摇摇晃晃的,她怕一不下心,眼前的人就掉了下去。
任萧艾默默地转身,从边缘处迈了下来,站在了叶初的身边,这时叶初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竟与穿高跟鞋的自己一样高。
她抬眼便看到了任萧艾鼻尖上的那颗痣,再向上,便是任萧艾的眼。那双眼好干净,像清澈的黑洞,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
那可以说得上是叶初见过所有美好的总和了。
四目相对,叶初在注视着任萧艾,而任萧艾在透过叶初的眼看自己。她突然觉得,叶初眼睛里的自己漂亮得那么张扬。
她闻起来像湿漉漉的雨天,慌慌张张地栽进了风与月色。
“我叫任萧艾,任就是任人宰割的任,姓氏嘛,所以念二声,萧就是萧瑟的萧,艾,就是艾蒿的艾。”叶初说着,伸出自己的手。
叶初微微低下头,看着任萧艾伸出的手,心里默默地想着刚才任萧艾说的话,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名字的解读很奇怪。她跟着便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浅浅地握了下去,触感是纤细而温热的。
“冷吗?”任萧艾又再次出声。叶初摇了摇头,收回了手。
“骗子。”没等叶初反应过来,温热的感觉再次席卷过来,这次,不是手,而是身体。等她回过神,发现任萧艾已经将自己的大衣披到了她的身上。
“你的手很冰,还说不冷。”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任萧艾及肩的长发。叶初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谢谢。”
“所以,你的初是哪个初呢?初雪的初吗?”任萧艾理了理头发,问道。她今天的话比平常要多很多。
“我更喜欢称之为,初叶的初。”话音刚落,叶初借着月光便看到了任萧艾那张涨红的脸,噗嗤,笑出了声。
“初叶,初始的初,叶子的叶。”
“你,是不是想歪啦?”
她的尾音缓缓上扬着,如同天边挂着的弯弯月牙,带着勾人的甜。
真好啊,本以为没有机会认识你的。
万幸啊,捡起了一颗濒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