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祝余躲在墙角很久，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她依然不敢妄动。

不知道在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赌气，她望着自己这间小屋子，是从上届学姐那里捡漏来的一室户，非常难得，房租公道，这间小屋里都是她的痕迹，没有他的。

王健回来的不算晚，直接敲了祝余的门。

“门口有一把大黑伞，是你的？”王健顺手将雨伞带了进来。

祝余眉心微皱，迟疑的点了点头。

王健没察觉出什么，“这么大的伞不适合你，昨天那种风，能把你直接吹上天。”

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问道：“你今天很早，工作这么快结束了吗？”

王健眼中划过一丝流光，嘴角勾了勾，“这倒没有，也许是领导突然善心大发，想给员工一点儿自我休息时间呢。”

祝余被逗得咯咯直笑，“若是CR的领导有这等觉悟，我就不会连着加班这么久了。”

王健卷起袖子帮忙洗菜，两个人配合很是自然，“没准日后你们组也能轻快些。”

祝余歪歪头，眨眨眼睛，“借你吉言吧。”

果然，王健那日美好的祈愿终究是存在幻想当中，新一周来临，两个人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四组全员出差，王健直接飞向了另一个城市。

祝余所在的一组一连接了两个case，徐总一个人带了五个新人，本身就很艰难，再遇上两个棘手的案子，更是肾上腺素飙升，每天整个办公区域都能听见饿狼在咆哮，唯有在面对祝余的时候，语气会压低一些。

这让其他四个新人不由得对祝余产生了看法，公司内部也偶有闲言碎语流出。

又一次一组成员内部开会，四个老员工和五个新人被徐总骂得狗血淋头，恨不得原地挖条缝，自己头钻进去。

徐总的怒火直指新人，一张和蔼的脸，说出来的话宛若刀锋那般利，“你们几个明知道自己经验不足，还不谦逊学习，整日里就琢磨着搞些弯弯绕绕，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多笑一次，你的方案能完善十之一二，还是你的那些甜言蜜语能当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起爆剂？被你们胡乱夸耀一通，我们能如有神助一个人顶十个？”

“还笑，说的就是你，平日里工作不认真，不是丢三落四，就是犯一些不可饶恕的错误，给你三日时间整理项目资料，你却连幼儿都不如，是大学毕业了就把脑子扔了吗？”

一个又一个的指着鼻子骂过去，轮到祝余的时候，她低头乖乖听训。

徐总指着祝余的手指抖了抖，胸膛狠狠喘了两下，最后粗声道：“还有你，平日里多注意点。”

祝余眉心一拧，有些不妙的预感。

旁边四个刚挨过骂的新人心中的不满彻底压不住了，一个叫李芳的姑娘阴阳怪气道：“徐总可不能厚此薄彼，只教我们，也要多指教祝余才是。”

另一个姑娘附和，“对呀，难道她就没出过错吗？”

徐总吹胡子瞪眼，“废话！当然出过错！”

李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反驳道：“那祝余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何说她就是轻飘飘一句。”

徐总气的猛灌了一大杯茶，指着下手的王副组长，“你说我为什么不骂祝余。”

王副组长摸摸鼻子，打开一张PPT，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字。

他轻咳了两声，“诸位，你们要相信，徐总对待每位新人都抱有同样的关心和照顾，这是你们来之前，他所罗列出的每位新人可以被原谅的错误，以及不能被原谅的错误，之后会发到群里，你们大可对比一下。”

徐总继续拍桌子，“我确实对小祝态度好，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总犯一些低级错误，但凡你们优秀一些，少犯一些错误，我能对你说出一万条夸奖词。”

这下新人不管心底怎么想，面上肯定服了。

那张PPT上写的清清楚楚，数据不准确，资料不完备，错别字，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也是他们常犯的错误。而能够原谅的，是因经验不足而导致的眼界局限。

会议过后，祝余被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徐总拿着他的保温杯晃了半晌，一直盯着祝余看，让祝余背后发毛。

不由得开口，“徐总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陆总你很熟悉吗？”徐总开门见山。

祝余狠狠掐了一下手心，果然如此，她闭了闭眼，诚恳道：“徐总，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想学些真本事，很庆幸能有徐总这样负责任的领导带我，至于我认不认识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组的人。”

徐总面色松了松，笑得和弥勒佛一般，拍拍大肚子，“小祝，能像你这般有能力又谦逊，做事儿又勤恳认真的并不多，踏实的好好干，去吧。”

祝余关上了门，眼中浮现一丝薄怒，难怪，即便是领导脾气再好，也不可能每次对她都是笑脸相迎，原来，徐总把她当成了陆让的关系户。

陆让这个人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所以源头是穆千野。

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明知道自己最不屑这种虚假的走后门，为何要多此一举。看了一下时间，她打算找机会和他当面谈谈。

先发了一条微信，【你还在海城吗？我们聊聊。】

穆千野那边秒回，【北城这里有些事儿，我先回来了。】

祝余熄灭了手机，回到工位的时候，另外四个人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用眼睛瞄着祝余。

这样的场景，让祝余梦回曾经的那么些年，不太好的回忆让她脸色有些苍白，她朝那四个人点头示意，回到自己工位上，继续整理资料。

突然，一身精致的李芳踩着小高跟，将一叠厚厚的文件夹放到了祝余眼前。

“祝余，徐总都夸你精明能干，这些东西我们怎么做怎么错，还不如直接你上手，这样效率会更高一些，你说是吧？”

祝余头也不抬，淡淡道：“这是你们的工作。”

李芳吹了吹手指甲，“你怎么能这么说？这话被徐总听到了，该数落你没有集体荣誉感，我们毕竟是一个team，不是吗？”

说完，又把那厚厚的文件夹超祝余手边挪了挪，直接压在祝余正在翻看的那份文件上。

她手一歪，圆珠笔不小心把自己手里那份文件画出长长一条污渍。她踌躇了几秒，盖上了笔帽，抬头强硬道：“如果你们认为这份工作委屈不想做，大可以左转去徐总办公室好好聊聊，全部都让我做了，你们想吃剩饭吗？”

那四个人呼吸一窒，似乎没想到一直以好说话面孔示人的祝余竟能这般强硬，就连祝余身旁的老员工也不忍侧目。

祝余腰背挺直，丝毫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过分，整理了李芳扔下来的文件，直接扔到一旁，不再理会他们，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没一会儿，她的电话响了，是穆千野。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时间，快吃午饭了，时间也算合适，便接起了电话。

没等祝余开口，穆千野只接说：“听说你被同事为难了。”

祝余抿唇，心里一股恶气不吐不快，她知道不应该对着穆千野发火，尽量心平气和道：“你不应该插手我的工作，更不应该让人关照我。”

穆千野那边的语气肃穆很多，肯定道：“也就是说，你真的被人为难了。”

“这和你无关。”

“怎么和我无关，我说好要照顾你的，你说你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跑到了海城，CR那么大一个公司，你这种性格早晚被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祝余短暂的沉默，不太能压住自己的脾气，“为什么我非要留在北城？”

电话那头呼吸一窒，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摔落在地，耳畔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伴着他有些嘲讽的笑音，“祝余，你别闹了，既然你已经有了新的感情生活，那为什么不能回到北城，让我照顾你呢？北城难道不是你的梦想吗？”

祝余脸上闪过短暂的迷茫，她看着落地窗外高耸入云的建筑，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的街景，良久，她说：“北城从来不是我的梦想，是你的。”

这是陈述语句，简单的平铺直叙，满含坚定。

两个人不欢而散，不知是谁最先挂断了电话，祝余按着自己的胸膛，若是以前，她会心痛，会胡思乱想，会充满怨怼。而如今，她的心里分外平静，似乎已经在慢慢戒断对那个人的期待。

沉默间，祝余收到了纪南歌的短信，纪南歌说自己不日将抵达海城，以后可以陪她了。

她会心一笑。说实话，她当真有些孤单，和她一起参加集训的程萌萌最后并没有来CR工作，用程萌萌的话说，集训的强度可见一斑，她还没有做好蜕掉一层皮的打算。

至于王健，他们之间的身份到底尴尬了些，如今想来，这么多年，她能得真心的朋友并不多，仅有纪南歌一个。

纪南歌随后又发了一段话，【祝余，这话是周烈对我说的，可是，对于他们这种满身都是心眼子的人来讲，这话能传到我的耳朵里，其真实性有待商榷，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告诉你，你自己判断吧。】

祝余看着那句“我不会允许任何女人以我的名义作贱她”，愣了很久。

键盘点出来，又退出去，再点进来，又退出去。重复的动作，让她的思绪逐渐放空，最后回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

眼睛望着那短短几行字，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人说出这段话可能的样子。

肯定不是义正辞严的模样，也肯定不是信誓旦旦的模样，或许，就像是给她讲题时那样信手拈来吧。

这句话，她是信的。

她与穆千野之间所隔的，并非山海，也并非任何第三人，仅有彼此两颗心而已。